果然,就在王住向道光答话之时,养心殿外已是脚步匆匆。不过片刻,太后便即在几名太监随侍之下,走到了养心殿前。 “儿子给额娘请安。”道光眼看太后已经到了殿外,当即出门迎上,向太后拜道。虽然道光并非太后亲生,年龄也只相差六岁,但二人自嘉庆潜邸之时便即亲如母子,更兼太后在道光即位之时,一度主动迎立道光,放弃了自己的亲子绵忻,更是让道光对太后感激不已。是以这时道光虽然恨不得杀英和而后快,却也只得将怒气咽了下去,等待太后训谕。 果然,太后听了道光问好,便即点了点头,向道光问道:“皇上,我听说今日你们在养心殿议事,事关协办大学士英和,这件事你们如今是何看法?英和之过,果真足以论死不成?” “回皇额娘,英和之过,儿子以为罪不容诛!”道光也向太后回道:“英和监修万年吉地,本应妥善应对,使宝华峪陵寝果然得以万年无恙,可如今吉地建成不过一年,孝穆皇后棺椁之上,便已有了二寸水渍,由此推断,吉地至少有一尺六七寸的积水,兴建吉地却有如此大过,难道英和不当处以极刑吗?” “皇上,若是别人兴建吉地,有此大过,倒也罢了。英和为人,我还是清楚的。”太后却也向道光劝道:“英和虽是少年早达,屡受先帝看重提拔,但从来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力图有为于朝廷。先帝在时,也曾与我言及英和屡有过失,可每次最多只是贬谪,从无下狱论罪之事,因为先帝知道,朝中敢于汲汲言事者本不算多,若是真的严惩英和,只怕失了八旗士人任事之心啊?英和在旗人和汉人士子中,都是最具人望之辈,若是你真的把他杀了,那八旗中这些有志进取之辈,还有外城那些读书人,他们会怎么想?以后他们还会为了朝廷,竭诚献策吗?” “额娘,这些事儿子也都清楚,可如今英和犯下大错,万年吉地,或许就因为他如此之失,竟而再不能用,若是不能严惩英和,朕同样没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啊?”道光依然不愿放过英和。 “皇上,有件事你要清楚,万年吉地的事再大,也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家事。”太后看道光神色仍在犹豫,也只得继续劝道:“英和虽然是八旗出身,可他索绰络一家六世卿贰,三世进士登科,在八旗之中,虽不是勋戚,也已是世代的大臣之家了。因家事而杀大臣,皇上,我担心日后会有人说,皇上办事是感情用事,不辨公私啊?” “这……”看起来,道光也已经认识到,太后所言确实有理,只是碍于孝穆皇后这一重障碍,道光迟迟不能接受太后的建议。 “皇上,太后娘娘,臣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不想这时出言之人,却是四名军机大臣中排名最末的穆彰阿,只听他向道光和太后言道:“皇上之念,无非是英中堂办事之时,或有侵贪舞弊之过,若是英中堂确有此过,则无论他人望如何,皇上都不可能不将英中堂明正典刑。但如今英中堂家产尚未清点,刑部尚未议罪,其实还不到论死之时。所以臣以为,不如先将英中堂家产查抄,若是英中堂并无侵私之过,则无论刑部议罪如何,皇上都可以对英中堂网开一面,只是严惩之举,也不应当少了。如此,上可慰孝穆皇后在天之灵,下可安京外八旗士子之心,乃是两全其美之策。” “那……就先让刑部对英和议罪吧。”道光听着穆彰阿之言,也知道既然有了太后求情,英和只要没有贪污受贿之举,便不至于也没必要论死,其他遣戍、抄家的严惩,也足以警示世人,便即向太后及群臣道:“先将英和协办大学士、九门提督之职一律褫夺,查抄英和家产,之后先由刑部问罪,待刑部有了议覆,再做决定吧。” 太后和几名军机大臣都清楚,这个办法尚属稳妥,便即不再多言。很快,道光便即颁下上谕,将英和协办大学士、九门提督之职一并革除,抄家拿问。协办大学士由富俊接任,九门提督则交于宗室耆英接管。耆英是先前嘉庆朝大学士禄康之子,禄康虽受嘉庆贬谪,被发往盛京居住,耆英却一直留在京中恩荫补官,这时已得到担任九门提督的资历。 只是耆英得了查抄英和府邸之令,却也有些为难,英和在步军统领衙门担任九门提督,已有整整十五年。五城步甲官兵,大半与英和相识,是以谁都不愿主动出手,查封英和家产。无奈之下,耆英只好硬着头皮带了一队官兵,前往英和府上。可是到了英和府中,各人却又吃了一惊,只见英和已然一袭布衣,端坐在正堂之前,而英和身边,也已经排下了数十个大箱子。 “英……英大人,您这是……”看着英和府中情景,耆英也顿时吃了一惊。 “耆英大人,我知道,步军里面大多是我的旧部,若是由他们进府内清点查抄我府中器物,他们或许不愿。所以我这里也为你们行个方便,我家中财产、古玩、用器,今日就都放在这里了,你等尽可上前清点,我家中其他地方是否还有遗漏,也劳烦你们再来看一看了,若是还有未及清点的家产,你等直接告诉我,我让下人们帮你们清理,这样你们也便问心无愧了,如何啊?”看来,英和已经得到了自己家产将被查抄的通知,便即主动封好家财,不劳耆英为此事多心。 “这……多谢英大人无私之举了!”耆英看着英和早有准备,虽然心中忐忑,却也只得向下面官兵道:“各位,既然英大人已经将家财封装于此,那……大家便上前清点一番,若是英大人家中尚有余财,也要尽快提醒英大人才是!”下面官兵听着耆英之语,虽说心中犹有不舍,却也只好上前,将英和封起的箱子一一打开,清点起银两之数。 “英大人,要么……您能不能先给我透个底,大人如今家产,大概有多少啊?”耆英眼看下属官兵正在分箱清查,一时尚不能顾及英和,便悄悄向他问道:“如今皇上那边也已经定下了赔补之法,听说需要大人赔补的银两,还不少呢?” “这倒是多谢耆大人提醒了,家中私财,本就应该上缴朝廷,是以我之前早有账目,现银四万两,玉器、古玩,其余家什也有一些,大概一万多两吧。若是皇上要我赔补,这些我都上缴了便是。”英和自知宝华峪一事既然已经发生,自己再难摆脱干系,便早已做好了赔偿的准备。 “可是……英大人,五万两不够啊?”耆英看着英和,心中却也为难,只好取了一张谕令出来,向英和道:“您看,户部和工部议定以后,您这需要赔补的,是十万两啊?不过,下官还听说,英大人家中田产却是不少,要么……” “这位大人,您这是什么话?阿玛监修吉地失察,如今已经尽封家财,居家待罪,可阿玛既没有贪贿之举,也不曾有意徇私,为何说起家产,还要再问我家田产啊?我索绰络一家自从龙入关,至今七世历任要职,四世进士登科,家中有些田产,不也是我们一家应得的吗?难道,皇上竟连我一家昔日的勋劳,也都要弃而不顾了吗?”英和次子奎耀听着耆英这般询问,以为道光和耆英已经将自己一家当成了昔日的和珅,竟要将家产全部抄没,便向耆英质问道。 “奎耀公子,在下并无他意,在下也是为了英大人着想啊?”耆英连忙辩道。 “好了,奎耀,毋须多言,既然皇上让咱们陪十万两,家中田产变卖一半,总也能凑出五万两,把亏欠补齐了。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我办事有过啊,怎么能抱怨别人呢?”这时反倒是英和异常从容,竟自劝止了奎耀。说罢,英和也向耆英问道:“耆英大人,你们清点财产,可有疏漏,若是数目与我所计无二,就把这些箱子都拿走吧,我也跟你们走一趟,到了刑部,我会把话说清楚的。” “多谢英大人,只是……那就恕在下失礼了。”耆英眼看英和如此模样,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号令几名亲兵上前,带着英和往刑部去了。 很快,对于英和的处分便即下达,英和家产与自己上报之数相比,并无出入,英和也将家财尽数上缴,外加变卖田地,凑齐了十万两赔补用银。刑部最初对英和议定论死,但并发现英和有贪贿舞弊之行,眼看英和确实仅为失察,道光也听从太后之言,将英和减死一等,改为遣戍齐齐哈尔。 英和在京为官数十年,门生故旧一向不少,可这次他获罪遣戍,却几无一人再敢前来送别英和。这日英和出了东便门,准备东行黑龙江,却只见到鄂木顺额与阮常生二人,这时正站在东便门之下,看来还能为自己送别的,也就只有这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