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京,谷雨。 桂木雕花饰的马车慢悠悠的驶出千金坊,一路上姬望舒闭目凝神不言语,玉瑶也乖乖的充当着“肉枕”。 姬望舒思索着脑海里一桩桩事情,心中不由烦躁起来,便唤吴勇找个能喝酒的地儿。 半响后,姬望舒下车看着眼前的酒楼,顿时撇了撇嘴道:“吴勇,平常你都来这酌几杯?” 吴勇闻言挠了挠头道:“殿下,下官只是偶尔来喝几杯,平日里熟悉的酒楼不多,索性便带殿下来此处了。 殿下别看此处略有不堪,实则这“云宝楼”里的戏曲唱得极好,酒水也不做那掺水腌臜之事。” 姬望舒看了看眼前位于安乐坊的这座“云宝楼”,名字倒是大气,就是牌匾上的“云”字没了金漆,门前的梁柱屋檐有些破败不堪,与安乐坊四周灯火辉煌的光景对比下来,倒也别具一格。 姬望舒一行人走进酒楼中,酒楼伙计殷勤的领着众人找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 “几位爷可要尝尝咱们云宝楼的“冬辣子”,酒如其名,入喉辛辣,饮二两便暖遍全身。 咱胧京春季潮湿,不如来上几蛊,去去湿气?” 姬望舒见酒楼伙计是个青葱少年,一身跑堂衣衫很是破旧,却整洁不染油渍。 便坏笑道:“喔那得试试这“冬辣子”若是我喝着不辣你待如何?” 伙计闻言扒拉了一下右肩上的抹布,拱拳笑道:“若是不辣,小的给几位爷上几蛊“春雨”漱漱口,权当小的赔罪了。” 姬望舒见伙计年纪不大,却一副江湖做派,点了点头道:“先上三盅酒,其余的你瞧着来。” 片刻后,伙计将酒菜上齐拱拳道:“各位爷,“冬辣子”三盅,牛肉两斤,炸豆儿三两,凉竹笋一盘,酒菜已齐,若有吩咐,尽可唤小的。” 姬望舒正望着窗外光景,闻言回头看向桌上的各式菜样,点了点头道:“为何要上竹笋?” 伙计闻言挠了挠头看了眼玉瑶道:“这位爷看着应是喜吃些清淡,这春笋今日才摘下,最为鲜嫩。几位爷要是不喜,小的立马换掉。” 姬望舒看玉瑶向自己点点头,暗道这小伙计有些聪慧,便笑道:“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 伙计拱拳道:“小的叫张宝,今年满十四。” 姬望舒闻言点头道:“竹笋有心了,张宝,多谢。” 张宝闻言拱拳笑道:“几位爷抬举小的了,多谢几位爷赏脸来云宝楼,酒菜已齐,几位爷慢用。”说罢便风风火火的去招呼着其他桌客人。 “冬辣子”的确辣,入喉三分,穿肠而过,姬望舒和吴勇共饮了几杯后,便望着窗外走神。玉瑶见殿下有心事,默默的夹着菜往姬望舒嘴里喂去。 片刻后,姬望舒鼓囊着嘴与吴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军中往事,心境也平缓了许多。 两人的交谈被一琵琶琴声打断,众眼望去,是酒楼安排的唱戏班子,不过这班子是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与一个小丫头。 “给各位客官问好,且容在下与孙女来一段“三郎传”。 “三郎传”曲风前段悠扬,后段悲怆。是南邺民间盛传的一首百家曲,不知何人谱的曲,曲中词讲述的是少年离家从军,报效家国的内容。 小丫头闭眼弹奏,琵琶声悠然悦耳,老人则捏着腔调节奏缓缓唱词。相比伶人唱起来,老人的唱法独具一格,一老一少的配合很是默契。 “吾,咿,啊,投军,十载。风沙刮甲,思去归来。” “吾,咿,啊,门前银杏香,慈母玉珠泪。三郎归,待,三郎归。” “三郎传”的曲声吸引住喧闹的酒楼众人,场中众生白相,有人跟着曲轻哼着,有人则一副书生模样,摇头晃脑。有人则是狂举杯豪饮。 待曲终词尽,众人一时还沉浸在其中,便听见摔碗声。 “哈哈哈,好!快哉,魏某今日有幸,快哉呐!” 便见说话之人踉踉跄跄的走到老人与小丫头跟前,在老人的盏碗里放了一锭大宝银锭,拱手行礼道:“老先生秒哉,魏某听得入神,小丫头弹得一手好琵琶。” 老人见客人豪气打赏,便颤颤巍巍拉着小丫头作势要跪拜对方,被对方一把扶住。 “使不得,这银锭本欲做那不堪之事,不曾想今日魏听了老先生的“三郎传”,魏某得老先生点醒,老先生莫要嫌弃。” 众人见状才纷纷拍手叫好,或许是受那狂笑之人的举动影响,都各自掏腰包给赏钱。 姬望舒将此间发生的一幕幕尽收眼底,起了兴趣,打量着那位踉踉跄跄的狂士。 一身旧长袍衫,发冠之下依稀垂下几缕发丝,俨然一副邋遢模样。 姬望舒示意玉瑶前去打赏,便独自一人来到这位狂士面前拱手道:“兄台好气魄,某佩服,能否赏脸共酌几杯?” 狂士闻言抬了抬眼皮道:“多谢抬举,在下身上已无银钱,若兄台做东,在下不亦乐乎。” 姬望舒闻言笑了笑,示意吴勇和玉瑶一同坐下,又唤了四处张望的张宝添了几盅“春雨”,便举杯道:“兄台方才举动,是故意为之的吧,若不是兄台,那老先生可收不了那么多赏钱。” 狂士轻蔑笑了笑,一饮而尽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唱的好是真,弹的好是真,不就结了。” 吴勇听着此番言语不由皱了皱眉头,暗道“酒疯子,真是无礼。”又看向自家殿下,见其依旧微微笑着,便默默的吃了块牛肉。 姬望舒闻言笑了笑道:“也是,总归是赏钱多了,其中窍诀不重要。在下季银浦,这二位是我大哥和小妹。” 吴勇和玉瑶闻言纷纷点头问好,狂士也拱手道:“在下魏青,见过季氏兄妹。” 姬望舒几人便闲聊着饮起酒来,几盅下去,便开始熟络起来,起初魏青挺瞧不上姬望舒一行人,一看穿着就是某世家门阀子弟,不是一路人。但几番交流下,魏青对姬望舒一行人的印象渐渐好了起来。 几人天南地北的谈论起来,吴勇述说着军中的训练方法,战时行军中的一些技巧见地。魏青则时不时的提出一些改良之策,使得吴勇对这位狂士的印象大转变,暗叹道“殿下真是慧眼识人”。想起自己方才的轻视,顿时脸红了红。 姬望舒则和魏青讨论起南邺边镇布防,南邺的军事,兵力,乐不此彼。 戏曲一首换了一首,酒桌上的酒盅空空如也。玉瑶昏昏欲睡,吴勇红着脸打了个嗝。 姬望舒晕乎乎的看了眼天色,对着醉眼稀松的魏青拱手道:“魏兄,天色已晚,我得带小妹归家了。今日有幸与魏兄畅谈共饮,恨不得再来千杯。改日某再请魏兄吃酒,劳烦魏兄将宅门告知。” 魏青闻言笑道:“有心了,今日在下有幸能与季兄几人畅谈南北,定要结下这情谊,季兄弟若要找我,便唤人到兵部衙门通报即可。” 姬望舒闻言拱手道:“不曾想魏兄任职于兵部,方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魏青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季兄弟莫是当我是傻子?你见识不凡,绝非普通世家子弟,你不说在下也不多问,” 姬望舒摸了摸了鼻子道:“确有难言之隐,多谢魏兄谅解。你我情谊来日方长,改日再聚,魏兄可是需车马送一程?” 魏青笑着拍了拍姬望舒肩膀道:“无需客气,且去吧,在下再听会儿曲。” 姬望舒点了点头,便带着玉瑶和吴勇起身走到柜台结账,示意玉瑶拿了几锭银子给张宝,张宝见状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最终在吴勇醉醺醺的凶狠眼神下乖乖收下。 姬望舒正欲走出酒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大声朝着魏青问道:“魏兄,早前你说做那不堪之事是何事?” 魏青闻言捧腹大笑,笑了很久,眼中湿润着大声回复道:“本想是将那银锭赠与上峰以求苟存,现在想来可笑之极。” 姬望舒怔怔盯着魏青,突然咧嘴笑道:“魏兄的赏钱给得少了些”说罢拱手离去。 春风轻轻吹进云宝楼的窗台,一时凉爽无比。 魏青闻言楞住了一会儿,幡然起身拱手行礼,只是姬望舒一行人早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