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点了点头,指尖划过他温热的指腹,“嗯,我走了。”
少女和宫人没入风雪中。
嬴政远远的看着她,直到那点脉脉的影子消失不见。
风和雪渐渐飘在眼前,他冷凝着俊脸取下麋鹿上面的金项链,看着上面刻的桃字,轻轻摩挲。
赵高在侧为他撑着把桐油伞,“君上,坊间有传言”
他有些欲言又止,“说长安君之死和君上你脱不了干系,还说.君上你棒杀同胞兄弟。”
嬴政复杂一笑,声音低沉道:“倒也说得没错。”
*
呼啸的空气中。
有淡淡的檀香香息浮过来,白桃拢了拢斗篷,刚踏上台阶,还没靠近栎阳宫,就听到清越的青铜编钟在拨动着楚辞。
屈原的《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有个撕心裂肺的女声响起,“华阳太后,成蛟他只是个稚儿,他是无辜的,他何罪之有啊太后!”。
白桃听出这是韩夫人的声音,脚步一顿。
编钟还在继续敲响。
“灵连蜷兮既留,兮昭昭兮未央。”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青铜编钟慢慢敲得响亮又浑厚,当当当的余音绕耳不绝,犹如盘旋附着的神明降世。
被风雪编织成那架承载在龙车上的云中神君。
“一定是有歹人撺掇的,他是不得已中了歹人的奸计,他是我的儿子!是您的孙儿!”
“他才不过才十八岁,还在弱冠,平日里日日朝着您请安问礼,绝无任何逾矩和歹心,您是看着他长大的,成蛟有没有谋逆之心,您还不知道吗?”
雪地里跪着的是韩夫人,白桃踏上石阶沉默的立在她的后面。
她在戚戚痛哭,不过几月不到,已经瘦的形销骨立,满头青丝变成霜白。
刮在深宫里的风永无休止,吹散了她的骨血。
又疯狂的扑过来,好像咔哒一声,折断了这位母亲的脊骨。
凡人的苦难到底取悦不了诸神,杯忧苦毒只是神明降下来的天罚。
“他是您的亲孙子!养在您膝下养了整整十八年!”
“现在您的亲孙却被烙上叛臣贼子之名,他永生永世,不入族谱,剔出宗庙,成为背负着骂名成为秦国万人唾弃之人。”
“他冤啊,他何其之冤啊?!华阳太后,他在九泉之下何以瞑目,何以瞑目!”
韩夫人沥着心头血痛哭,泪似乎也要流干了,嘶喊道:“太后!太后!妾身叩请太后。”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览冀州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白桃垂下眼睫,手中桐油伞递给身旁蕊儿,织金绣线的裙摆逶迤的从韩夫人身边流过,像是流淌着的血液。
韩夫人眼看她走过去。
“吱呀——”
闭着的栎阳宫大门被几个宫婢敞开而来。
里面的热气十足,打在脸上冷热交加,让人不由自主的一颤。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里面传来端重的妇人之声,她在轻和着楚辞。
门打开了就听得仔细一点,里面又传来声音道,“门就这么开着吧,老妇也多看看咸阳城里的风雪。”
白桃抖了抖斗篷的雪,有几个人拿着孔雀毛掸子扫了扫,就这么放她进去。
踏着阴寒的光影,她规矩跪地,“民女拜见华阳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民女?”
地上散落着几个裂纹龟壳,华阳太后端坐在锦垫上。
她将木棒戳进一铜盆的煤炭里,淡淡说道:“这天老是多变,什么天变得什么样,你看外头啊,这么大的雪,飘得老妇眼睛都花了,你现在是民女,改明儿还是吗?”
白桃打起百倍精神应付:“无论世事变迁,人还是那个人。”
“你说的没错,人还是那个人,心也是那颗心。”
华阳太后白玉耳环轻轻抖了下,吹了下烧红的棍棒,“执拗太深,野心过甚,桀骜难驯,这是老妇先前为秦王算的一卦。”
她又道,“时隔多年,老妇这双眼也从没看错过,残害胞弟,也终于成为他的第一步。”
白桃听到他这么说政哥哥,不适的维护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有之,何错之有。”
华阳夫人面孔淡淡,倒也不接话。
她将木棒插进龟壳中,“咔哒”一声,上面出现蜘蛛网状的裂纹,随即将龟壳丢在一旁。
白桃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动,惊讶的发现这十个龟壳碎裂的裂纹都是极为相似。
不,简直一模一样。
看到她的惊讶,华阳夫人依旧气定神闲道:“可看得出来老妇占卜的是什么?”
白桃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不感兴趣,“民女并不懂这些。”
能看出临近死亡的人,这些已经够了。
“老妇是楚人,楚人敬奉山鬼为神。”
华阳夫人道,“在老妇还是楚国公主时,就曾在一巫婆手里研习到一卷天书,上面写得是阴阳五行,堪舆之术,老妇精读之后,能自然而然的看到所有人——冥冥之中自有的定数。”
她理了理衣袖,“老妇靠占卜得到楚王的赏识,不远千里嫁来秦国,得以嫁给嬴柱,当时他只是个太子,老妇就已经知道他是未来的秦王,还有过继给老妇的嬴异人,世人都以为老妇认他为子,是吕不韦那个油滑撺掇的老妇。”
“其实不然,老妇早也看出来了,邃给他改名为嬴子楚。”
“后来是赢子楚的长子,先如今的秦王。”
“老妇见到嬴政的第一眼,也看到了他身上的炎黄之气,那是不同于嬴柱身上的,铺天盖地的,甚至胜过霸主秦昭襄王的。”
“王命啊。”
“当秦国的王是他既定的命数,却不止是终点。”
华阳夫人微闭上了眼,“可老妇却还是要薄待,苛责于他,聪明的女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