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平听闻此番言语,不由得大怒:“许太傅真是好大的官威,本官宦海沉浮二十多年,今日还被一个武人指点如何断案,真是好见识!”
“罗大人,判吧。”李云水那虚弱的声音传来,有浓厚的嘲讽意味,“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呵呵!”
罗维平明白,这是李云水不想他为难,尤其是看着李云水那凄惨的模样,心里不禁产生一种浓厚的无力感。
他转过头,看着场中众人——
许平秋冷冷的看着他,似乎是一种警告,也似乎是一种命令。他是想要李云水死的,或者说……太子是希望李云水死的。
早前罗维平就知道,魏年达来江南,就是为了招揽李云水,而如今这场灾祸,多半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夺嫡之争的外延。
从目前的的形势看来,李云水可能选了三皇子。
如若不是这样,死了一个太监,即使这太监再怎么位高权重,再怎么感情深厚,太子也不必亲自派员前来,毕竟基层的官员在这件事情上,是万万不敢徇私的。
又看那竹解,此时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一片扼腕叹息之色,还不时摇摇头,既有名僧的风采,亦有怒师弟不争的可惜,甚至还有点儿大义灭亲的凛然。
罗维平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初竹解下狱时,李云水向他打听消息时的紧张,前后多方斡旋。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做派,实在是让人感慨人情纸薄。
再看那苏珏,此时木然的站在一边,脸上死灰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果真是李云水侵犯了她,她是否会为了腹中孩子出生以后便没了父亲而沉痛呢?
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可能几人之间,只有徐若云一人担心李云水,虽然双手双脚不能动弹,口里也不能说出话来,但那种焦急是明显可以看出来的。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头发也耷拉下来,紧紧贴着脸颊,嘴里的布条被咬的一块一块的,俨然已经有血迹染了上来。
罗维平心里一叹,这孩子,倒是重情重义啊!
只不过,他实在是没有了办法,在众人的注视之中,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到中堂,拿起那似乎重若千钧惊堂木,艰难的拍下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李云水……三日后……斩!”
说罢,后背竟是湿了一大片!
许平秋眼含笑意,终于放下心来,坐了下来。
竹解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似乎了了一桩事情。
徐珏还是那般,没有任何表情。
徐若云登时剧烈的挣扎,呜呜啊啊的叫个不停。
李云水听了,呵呵一笑,当即低下头来,似乎还是眼前那么淡然,就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罗维平心中一阵悲凉,忽又热血上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低声嘀咕:“我罗维平寒窗苦读数载,本以为学而优则仕,可以为民请命,做个明是非的清官。这些年来,我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算是对得起努力半生的自己,对得起皇上给的俸禄,对得起江南的黎明百姓。”
“却不料今日,在权贵压迫之下,草率武断判下这明明白白的冤案,实在是晚节不保,难以释怀呀!”
说到这里,他走到中堂,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尔后缓缓脱了官服,将之小心翼翼的叠好,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案几之上,又神色恭谨的行了三个大礼。
旁边一应人等,皆是冷冷观看,一言不发。
“如此……这官,不做也罢!”
“罗大人,你是不是有些草率了?”许平秋心中一紧,罗维平怎地如此刚烈,好歹也是正三品官员,哪能说辞就辞?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辞官,其影响必然波及太子,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为了挽回不必要的影响,他赶紧起身,看着罗维平,加了一句:“为了一个区区草民,值得吗?”
罗维平朗声大笑,带着鄙夷的眼色,轻蔑的看了一眼许平秋和竹解,大声道:“尔等宵小鼠辈,鸡鸣狗盗之徒,岂懂老夫之风骨?”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不顾两人投来不忿的眼神,径直走到李云水身边,看着李云水那眼中浓浓的不安和歉意,心里一阵温暖,这个年轻人,多好哇,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反而担心起别人来。
不过,这也说明,自己所思所做,是对的,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脸上的笑意未变,伸出双手,上前握着李云水那满是鲜血的手,诚恳温和的说:“李公子,请你宽恕罗某无能,不能澄清这世间的蝇营狗苟,让你蒙冤而死,我实在是……万分抱歉呀!”
李云水的眼眶里,泪光点点,他有些哽咽,但还是安慰:“罗大人,你这是何苦?你对我的照顾,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罗维平轻轻摇头。
李云水的手,反过来握住了罗维平,是那样的紧。他提高了音量:“罗大人,唉!是我拖累了你!厚爱如斯,如何报答?想来是没机会了。”
“不过,你可要好生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被那些鼠辈暗算,这世道……并不太平。”
这话,竹解倒是满脸淡定,只是那许平秋的脸,微微抽动良久。他知道,李云水猜透了他的心思,可即使这样,也依旧得那样去做,不然太子……恐难以走干路。
罗维平心中的温暖更甚,转头看了一眼许平秋和竹解,哈哈一笑,又转过头来看着李云水:“死在小人的暗算之中,那是罗某作为读书人的荣幸!”
说罢,也紧紧握了李云水的手,眼睛里闪过浓浓的遗憾和不舍,然后放下,一身素衣,大笑着出了门,远远传来他掷地有声的诗句——
“平生最耻不平事,狠将贱躯作硬砖。五十当头猛醒悟,何不举砖砸虎狼?可惜,可悲!可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