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屯扎在此处的鲜卑人分辨出来人竟是汉军的时候,一马当先杀入营内的吕布都已经快到扶罗韩的面前来了。 从阴山山口出发到此时,已是除却路上稍作停息之外的第十七八个时辰。 这黄昏也是第二日的黄昏。 饶是乔琰将体质点到了八十的数值,已然胜过了大部分的成年人,也不免在此时觉得有些疲乏,更深刻地意识到了何为诸葛亮所说的“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好在—— 好在草原行军比之内地的坎坷情况不同! 好在他们随军携带的不是干粮炊饼,而是肉脯,足可以补充消耗的能量! 也好在,吕布这等悍将冲杀在前,带起的是整支队伍的气势! 在这一口气尚未松懈的时候,这不是一支已经被急行军耗费了大量体力的队伍,而是一支因为胜利近在眼前、正要大展拳脚,远比寻常时候还要凶悍的队伍。 残阳已落,却有自骑兵刀锋之上迸溅开的血光泼洒在营地当中。 吕布先行朝着那后方主帐杀去,也正可以确保他们此番的来袭中,绝不会放跑任何一人。 他们从营帐中仓促跑去,在意识到有敌人来袭的时候持着刀兵列起了队伍,可先一步迎面而来的正是一蓬箭雨。 其中来势最为锋锐的一支,更是因为其所来自的弓弩张力极重,竟在飞射贯穿了一面藤甲后还尤有余力地扎入了后方鲜卑将士的头颅。 不等他们因此惊惶四散而逃,那为首的杀神手中兵戈已挥了下来。 吕布手握方天画戟的手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更稳。 在看到这赛音山下营垒上方的旗帜之时他便意识到,此地并不只是他们必须要在行军途中解决的哨岗,要用来补给整顿的中转站,还是他要立下大功的地方。 那特殊的标记正是鲜卑中可被尊称为“大人”的头目所有。 想到乔琰在先前离开雁门,于他们出发之时做出的许诺,吕布便不由热血沸腾。 身在此地的极有可能就是被乔侯列为头功的三人之一。 他若能拿下对方的人头,就可以从现在的雁门郡兵曹掾升任为一郡都尉! 谁人不想升官!谁又不想让此番进击鲜卑的战绩被铭刻在史书上! 吕布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这份野心的意思,而让他实在觉得庆幸的是,他的这位顶头上司丝毫也不介意放纵他的这等野心。 只因她自己有这魄力和能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对他们这些,或者说,就是对吕布这等心思直白到一定程度的人来说,他现在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唯有先其他人一步击杀掉这位鲜卑大人,才是最能让自己接连几日的行军中郁气一扫而空,让他的前途抱负得以施展,能够回报这位明公的唯一途径! 杀便是了! 在那一片箭雨放倒了不少人后,那鲜卑众人里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个也已经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纵马跨越了前方的藩篱又杀入了一段,直扑那下令放箭守卫的领头人而去。 这些鲜卑人简直难以理解,这些横空杀出的汉军到底为何会还像刚放出牢笼的猛虎一般,有着此等勇力。 他们无暇去留意,在这营中的辕柱之上,一根飞射而来的白羽翎箭直扎其中,正是一个全力进攻的信号。 能看到的只是这满脸杀气的猛将,一戟扫开了朝着他射来的箭矢,策马突至面前。 这方天画戟与后方的每一把刀兵一道,形成了一片势不可挡的狂澜扑面而来,以至于他们不免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他们好像是早已经躺倒在对方屠刀之下的猎物,现在除了引颈就戮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们有别的选择吗? 吕布正处在一个武将在沙场上征伐最为黄金的年龄,更不必说此时还有一种信念支撑着他,在发挥出比寻常时候更加惊人的气势。 对面的“大人”未尝没有举起手中武器试图寻求反击机会。 可吕布要比对方手中的刀挥向他坐骑的速度更快,他手中的长兵在绕行一周呼啸而下的时候,也要比对面有着更加可怕的力道。 这一戟落下也绝无可能有落空之处。 吕布甚至没有去看自己的出手达成的结果,就已经继续朝着前方疾驰而去,追击那些从营寨后方试图逃窜的鲜卑士卒。 而在他先前经行而过的位置,那扶罗韩的身体和头颅已经分开成了两半,更是随着惯性缓缓往后倒了下去。 吕布当然不必怀疑会有人贪墨掉他的功绩。 即便此时是骑兵急行军的状态,自首功制度严格实行以来就在完善的记录分功规则,让他身后很快有人来替他收起了扶罗韩的人头,以在随后送到乔琰的面前领功。 何况,乔琰也看到了这一幕。 在她这一方四千多人的骑兵卷挟雷霆之势冲杀入这营地后,对此地造成的无疑是一面倒的毁灭性打击。 对方的巡逻骑兵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存在,提前做好守备已经是一个失败,乔琰顺着这失败的缝隙深凿劈砍而入,注定了这优势只会进一步被放大。 对面已没有这个多余的空闲来确认她这位特别的领头人到底是何种身份,又到底是否有这个机会将她给擒获。 吕布已当真对得其他那名字的奉先在前,斩杀了此地的首领,而剩下的人纵然是负隅顽抗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更不必说,此刻同行的人里除了吕布之外还有张辽。 足够平坦开阔的环境,对张辽来说正是他最适合发挥的场地。 先被吕布斩了那为首之人并没有让他在进攻的气势上有任何的收敛,就像张杨此时干脆接替的是典韦的任务,在乔琰身边完成这近身护持的任务。 在乔琰的目之所及中,正是她麾下的这几员虎将正在各显神通,将先前拘束于边塞之内的气力都给用了出来。 等到她从主帐中取到了几份文书,由身边精通鲜卑语的翻译确认,此地戍守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扶罗韩的时候,这营地内的动乱景象都已经被镇压得差不多了。 乔琰丝毫也没有对这个中转站手下留情的意思,直接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决断。 在环顾一圈,确认此地已无活口之后,她方才给出了下一步的指令,将此地的鲜卑族人尸体寻个营帐堆放掩藏起来,而后将此地最外围的防护收拾妥当,由队伍中的人换上鲜卑的服装充当外头的戍守之人。 其他人立刻进入营帐中休息,等到后方的补给队伍跟上之后再继续行军。 这起码会是一场长达三天的休息。 因为乔琰要的不仅是后方的辎重跟上,让下一步的奔袭途中,士卒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足够的干粮,也要确保此地被派出去的其他哨骑都会在回到此处后被他们吞吃下去,而非是朝着鲜卑单于的所在报信。 在她缓缓于火堆边上坐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双腿在高强度的骑行行军中有些发麻酸疼。 这种兵贵神速的作战果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 这么一想,卫霍之功也就越发惊人。 她接过了一旁张杨递过来的木碗,问道:“务必控制这一顿饮食的命令都传递下去了吗?” “乔侯放心,都已经传达下去了。吴先生教授的课程记他们也都听过,虽然得胜该当庆祝,但是也不能一口气吃过量了。这附近的水源文远已先去查验过了,得亏此地水源匮乏,唯一的饮水来源,哪怕是这些鲜卑人不太讲究也将其保护得很好。” 张杨确实稍微一根筋了点,可此时这种一根筋对乔琰来说是有好处的,起码他在严格执行乔琰的命令。 她抿了口碗中的热汤,又道:“把吕奉先给我叫来。” 旁人这么个打法怎么都该有些累了,偏偏吕布这家伙在蹦跶到了乔琰面前的时候,还是一副随时都能继续跟人干架的状态。 乔琰朝着他瞥了一眼,羡慕得有点牙酸。 但想想这种精力充沛可能是他用智商换回来的,她又觉得没那么值得羡慕了。 见吕布总算是在她这里收敛了点,将手脚都收了回来,一副听从指令的样子,乔琰问道:“你杀了扶罗韩,想要做何处的都尉?” 吕布脸上的疑惑简直不要太容易读懂。 十之八/九便是——这居然还是能选的? 乔琰便接着说了下去:“边境上的都尉往往驻扎在阴山脚下的边防要塞内,比如说定襄郡的都尉就住在武要城中,你若是觉得此地不满意,岂不是对不起你此番的功绩?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吕布怎么听怎么觉得,乔琰不像是要坑他的样子,反而是要给他一个美差。 想一想他们此前经过的武要城的状态,确实有些残破。 若是因为他往后长期驻扎在此处,还得将夫人与女儿也接去那里,多少有些不便,当即回道:“请乔侯示下。” “我们此番是从白道口过的阴山,给这鲜卑一番打击,我有意在回返并州向洛阳上奏的时候,在白道川临近山口之处建立一座新城,新城以北就是阴山,新城以南便是云中郡的军屯田之所。” 乔琰顿了顿,感觉手脚都已经在手中的热汤、面前的火堆作用下彻底回暖而舒张了过来,这才继续说道:“此城一立,意在警告这些鲜卑人,纵然我们此番不可能将他们尽数斩杀,他们也休想从那塞外走白道口来我并州境内。” “你又恰好是击杀扶罗韩的猛将,若是由你镇守此处,对这些鲜卑人来说更有一番警示的作用。让这阴山以北有这样的传说,有你五原吕奉先为云中都尉,一夫当白道关,纵有胡骑千人也休想踏足并州领土。你看可好?” 吕布早听得两眼放光了。 乔侯真是——真是太懂他想要什么了! 明公啊! 他吕奉先随同并州牧一道兵出白道口,斩杀了鲜卑之中的大人物,也被委任为这白道口的镇守者,听来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更不必说,那白道川若是变成了军屯田之所,一来他手底下统领的兵马不会太少,二来这白道川水路密布,确实是种植的好地方,他若能种植出个成果来,还能有另外的一份功劳。 他心中越想越觉得这就是最适合他的位置,尤其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震慑说辞,更是切中了他的心思。 他当即朗声回道:“吕布愿意!” “那好,我希望之后你在往鲜卑单于王庭的进攻中还能拿出今日这样的气势,能做到吗?” 能做到吗? 若是在乔琰说出这个对他的安排之前,吕布说不定还真觉得,反正他的斩首功劳已经到手,那么就算在接下来的进军中稍微收敛一些打,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有了乔琰这话,他如何能不尽心竭力? 想想他可是要以一人的名声威慑白道口无胡虏胆敢通行的,自然要拿出那龙城飞将的勇武! 这一次他开口的声音更是比方才那句回答还要响亮,“能!” 怎么不能! 他的方天画戟还等着斩尽鲜卑头颅呢! 不过他这么一句就差没让整个营地都听见的声音,成功让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吕布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反正他也一向喜欢让人关注,就像他会格外羡慕乔琰载着匈奴头颅打马过五原郡的情况一样。 但看得人太多了,他也不免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他摆了摆手:“看什么看,乔侯问我能不能把那魁头单于也一并砍了,我当然要说能了,要不你们都在这几日休整里把气力给恢复过来,到时候跟我争一争!” 这话说得真是有够欠的,乔琰把该说的话都给说完了,低头喝口热汤的动作都险些顿住了一瞬。 可吕布这等表现,对她来说却没有任何的坏处。 连已经先一步拿下了最为显赫战功的都是这般表现,其他人又如何能够懈怠。 深谙话术和煽动技巧的乔琰只要做好这个把控方向的人就行了。 至于现在越看越觉得她的表现不对劲的系统,就是这个合格的指南针。 对此乔琰是这样回应的,“进击鲜卑,保有并州子民安泰,难道不是为人臣子该当做到的吗?” 【可这样一来,真的有乱世争霸的诸侯容得下你作为下属吗?】 “你见过汉武帝容不下卫青吗?”乔琰当即反问道。 【可是卫青……他是个武将啊!】 但系统又认真端详了一番乔琰的面板,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在智力上多出来的一个1到底是一种示好还是一种嘲讽。 确实是有点像武将面板的。 而它紧跟着又被乔琰一通科普,比如说光是雁门郡这一个地方,从汉末到隋朝建立之前削减了多少户的人口,又被她瞎扯了一通塞上江南的美好愿景,以至于它满脑子晕乎乎,觉得还不如先当好一个指南针算了。 之所以先给自己卸任了闹钟的职责,还不是因为乔琰也觉得接连两日的快马奔袭,相当不利于她这个未成年人长身体,直接在确认营防和外围的状态和他们来前相差无几后,决定倒头睡个自然醒。 也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因这赛音山所处的位置,周遭往阴山豁口处派遣出的哨骑不可能天明离开天晚回归,而是以六日为一个巡防周期。 这些在两日后傍晚回归营寨的哨骑并未意识到,他们在此地的营地早就已经换了个主,直到行到近处才发觉,那用大胡子遮掩住面容的岗哨根本不是他们的人。 可到了现在才发觉这个事实又哪里还有什么用? 早已经进行过换班的门岗士卒射出的箭正中这些哨骑,将他们了结在了此地。 乔琰听着外边的动静,眼皮都没动一下,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地图。 若是毫无停歇地直取王庭所在,是对生命的透支。 所以她接下来要改换一下策略。 越是在这种生产力不够发达的古代,人对于河流的依托也就越是严重。 昔日檀石槐于弹汗山建立起王庭,乃是直接依托于大汉的水源。 檀石槐死,和连身死,鲜卑四分五裂又重新汇聚而成的部落,便朝着北方推进。 但这种推进不是一两日的距离。他们和休屠各胡这等匈奴支部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因为他们的人数更加众多,对资源的依赖也更重。 并州的稳定迫使他们要么向东而去,就像轲比能所属的那鲜卑支部所做的那样,要么就只能朝着更北方的位置。 早年间的漠北匈奴王庭,依赖着鄂尔浑河的发源地杭爱山脉,这里还有个别名叫做燕然,后来的柔然单于王庭也位于此地。 也有将营地驻扎在克鲁伦河与土拉河交汇处的,这里就是后来蒙古的首都乌拉巴托。 哪怕是距离赛音山最近的一处,也需要以先前日行三百里的速度再走上六天。 两日一夜的急行军都已经让她需要这样回复元气,更何况是六日? 即便是因为近年来的极寒气候让鲜卑建立大本营的位置不得不往南迁移了一些,充其量也只是在此基础上迁移了小半日的行程而已,为的是确保能获得充足的水源。 便按照五日行军来计算,这也不是一段很短的路程。 所以这只能是一出在确保前列岗哨都被解决的情况下,缓缓朝前推进的过程。 她伸手在面前的地图上勾勒出了预设的轨迹,心中安定了不少。 又过了大半日,后方的辎重队伍也进入了这赛音山达营地,她也越发有了发动下一步袭击的底气。 进军! 在这道口令传达下去的时候,新补充而来的物资已经装入了骑兵的行囊。 不必再以一人两骑的方式行军,多余的马匹便让给了这些往中转站运送物资的后勤兵卒。 他们在此时转为了寻常的作战兵卒,接下来的任务是继续清扫周围的鲜卑岗哨。 也随着他们正式接管这赛音山营地,乔琰领着吕布张辽张杨等一众人继续北上。 在改换的行军方式下,这一次的行军速度要比先前慢上了许多。 多亏这位已经丧命的匈奴大人物在自己的营地内留下了不少记载文书,让乔琰非但可以借此大致判断出他那两位兄弟此时所处的位置,可保证不会扑个空,更可以知道他们在这王庭以南到底是以何种形式布置防守的。 因为乔琰接管了并州牧一职的缘故,他们今年冬天的确是意识到并州的汉人没那么好欺负,退守于漠北。 可在乌桓人于幽州冀州取得的战果面前,他们不免也形成了一种错误的认知。 汉人解决自己内部的麻烦尚且不够,又如何会有这等胆魄深入草原腹地来找他们的麻烦? 故而他们只是由步度根与扶罗韩二人每隔一月,由其中一人坐镇赛音山,观察是否有机会率兵攻入中原。 巧得很,现在还没到换班的时候。 这也就意味着,乔琰不必担心于会在半道上遇到从北方而来的鲜卑队伍。 在这过于一马平川的环境下,这种遭遇战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个突然。而乔琰这一方还难免存在水土不服的情况,并没有那么大的优势。 最能减少己方损失的打法,自然是突袭上门给对方送个惊喜! 一个他们绝不会想到的惊喜! 因南迁而位于独洛河之南的鲜卑王庭,即便是因为这位乔并州击破休屠各胡的行为,对她有着武德充沛的认知,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对汉人来说何其重要的春耕时节,她会顶着远行塞外迷路的风险,自赛音山出发,行军七日,抵达了距离王庭不远的地方。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本质让他们所在之处的放牧活动几乎都是往北方去的,以至于还少了足够的牧民能发觉这一行人的行军动向,进而做出示警。 他们也以为在扶罗韩的统兵之下,南面绝不会出现任何的疏漏之处。 可也恰恰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生存形式,让乔琰这一路行来的推进,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最后一段路的趁夜行军之下,他们于凌晨时分,已能远远看到那一片营帐的存在。 天上的残月早已在午夜消退了下去,因那天色初有几分将明,就连星斗也显得异常暗淡,只有远处独洛河上的雾气随风而来,将这一片聚居地也给笼罩在了其中。 整个营地里为数不多的声响只是巡逻在最外头的兵卒发出的脚步声,和营中此起彼伏的鼾声。 可到了这个即将换班的时候,他们也不免有些懈怠了。 在草原上最为危险的夜晚已经过去,天明将至,又何来什么危险可言? 然而变故也恰恰是发生在这一瞬间! 从缓缓而来踩踏在草丛上,忽然转为疾驰的马匹,骤然发出了迫近而来的响动,昭示着正有一支凶煞的队伍从远方图推进而来。 那才打了个盹儿的守卫脑袋往下一沉惊醒了过来,可还不等他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便有一支风中嘶鸣的箭矢洞穿了他的咽喉。 在他倒下去之前,他看到的是漫天袭来的火光。 乔琰为了让士卒饮用热水而携带的炭,最后剩余的部分,在此时被捆缚在箭矢之上,于点燃的状态下凌空砸落在这一片营帐之中。 檀石槐当年没少从大汉边境的“交流”上学到东西,这一点也体现在了他的继承人所建立起的王庭之中。 帐篷之间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状态,而是留出了骑兵集结穿行的路径,可在这一轮流火齐射的面前,光是这一片燃烧起来的营帐,就已经足够让这些鲜卑人陷入惊惶的情绪了。 “文远去寻牛羊畜栏和马圈,做完破坏后不必停留,直接往北冲出。” 听到乔琰的吩咐,张辽当即领命而去。 人数不足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靠着刀兵劈砍的方式将这些鲜卑人全部斩杀在此地。 但她来既来了,便必须做出一番足够的破坏才好! 乱军之中被牛羊踩踏同样是一种减员的方式。 乔琰的眸光凝视这眼前的一片嘈杂,果断下达了第二条指令,“稚叔随我来。” 她拨马回头往西面绕行而去,张杨也当即跟了上去。 至于吕布? 这家伙完全不用乔琰再多加吩咐,先前对他那往后都尉职务的安排,在这几日的行军中,被他以近乎咬文嚼字的方式反复欣赏,就差没先行做个美梦了。 有此等情绪挑动战意,他的目光早已经朝着那鲜卑营地中最醒目的帐篷看去。 随着这一片火光的烧起,这些鲜卑人纷纷朝着某个方向撤离而去,更是让那首领位置的所在,变得越发分明。 他当即拍马疾行,一戟扫开了面前的鹿角栅,领着身后的骑兵一道朝着那个方向冲杀而去。 在张辽制造出的混乱还未从营地中扩散开的时候,吕布及其率领的千余人,已经像是一把铿然开锋的利剑一般朝着营中扎了进去。 这当真是好一把利剑! 他听到了乔琰对张辽的吩咐,也自然知道他所拥有的时间并不太多。 在边地的生活经历让他清楚,在牛羊马匹的混乱和眼前这座起码有三四万人的营地内,他所率领的这些人该当如何保全自己。 他只有一次机会,就是从一头杀入另一头杀出,制造出足够的杀伤,最好能在直插入营盘核心区域的时候能再带走一位鲜卑头领的人头,而后立刻撤离。 这个任务乔琰显然已在两句安排中交给了他来做,那他也必须做得漂亮! 说起来昨日乔侯还与大家提到了什么来着?若是不能完成击杀,那就将他们看准的猎物往东驱赶,因为那里正是鲜卑支部的方向! 吕布确定自己所记绝无遗漏,所有的心神便收回到了冲杀进攻之上。 武器与敌人筋骨接触的滞涩,在他难有匹敌的气力面前,根本不是什么阻碍。 在这支长戟面前,唯有被撕裂一个下场。 以至于在营中仓促作出迎战举动的鲜卑人,只觉自己见到的可能是一尊杀神而非人类。 偏偏他身后随同一道冲锋而来的骑兵也绝非等闲。 每一个被乔琰加诸他们身上的筹码,都成了他们此时挥兵而前的驱动力。 从那刚翻身上马的单于魁头看来,这一众骑兵比之他们背景里的灼灼赤焰,更像是一团要将他烧死在此地的火焰。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在炽烈燃烧的战意,也让他从这一片炽浪中胆寒异常。 又因为那些被人放出了栅栏的牛羊,在此时掀起了好一片烟尘,让人难以分辨出这样的一支骑兵到底有多少人。 如若说起先他还有应战的**,那么现在—— 他只剩下了逃命这一个想法! 他连盔帽也来不及戴好便仓皇奔逃而去,却忽听见身后有风声传来,忙不迭地往斜地里窜了一段,从一座帐篷中穿行而过,也恰好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 这手执方天画戟的凶神竟然将这武器给甩了出来,化作了一道凶戾的银芒而来,险些就要将他扎个对穿。 他险些惊了个魂飞魄散。 逃! 逃得越快越好! 在他穿行过营帐的时候,又见那凶神无人可阻地一把将长戟从地上拔了出来,继续朝着他追了过来。 魁头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别的,直接就朝着吕布这驱赶的方向走,又拉上了骞曼与他一并奔逃,这便有了越来越多的护卫跟随在后头,成为他用于阻拦吕布的屏障。 若是有人能从上空看去,看到的正是这营地被一把利剑劈出了一条鲜明的轨迹。 利剑所经行之处,要么是杀戮终结,要么就是如魁头一般,被剑指着一路狂奔。 说不出的滑稽,也说不出的大快人心! 这或许只是一把剑,可在这种要命的威慑面前,他哪里还有思考如何翻盘的机会。 只有跑而已。 相比之下他那位三弟是要冷静些。 在并未被吕布锁定作为目标的情况下,步度根还能一边试图集合起众人,一边自己也先努力离开这混乱的场所。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集合并不那么容易做到。 四处踩踏的牛羊,扩散开的火势,以及因为汉军杀来而越发慌乱的鲜卑人群,将他的指令声都给压在了下头。 步度根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最该做的还是先撤离开这片火海。 好在汉军绝不可能有太大规模的队伍来袭,更不可能在此地打持久战,那么等到火势熄灭之后,他们鲜卑的数万人聚集在一起,还能重新拧成一股在草原上的显赫势力。 该往何处撤? 火势是从南方烧过来的,难保在那个方向不会还有汉军滞留。北面都是湖泽地带确实更适合逃命,但不利于他收拢部从,东面正是吕布追击魁头和骞曼等人的方向,他再往那个方向去,难保不会因为对方杀了个回马枪而遭殃。 那只能往西走! 他向来果断,既已做了决定,便当即抢过了一匹马,召集起了从属亲卫后便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可当他策马狂奔出了一段后,他却清楚地听到,周遭传来的马蹄声好像并不只是他的下属跟来的声响。 这越来越醒目的声音,标志着正有一队骑兵在对他形成包抄。 对方的马匹绝不差,只在他稍一犹豫、试图听清对方袭来的方向的当口,这两方骑兵就已经追了上来。 不,追上来的并不只有骑兵而已。 还有数十道齐射而出的箭矢! 这些箭矢扎在了他前方的空地上,形成了一道直白要命的威胁。 “吁——” 步度根连忙勒紧了缰绳,警惕地朝着来人看去。 这是在是一个但凡他再往前一步,就只有死路一条的信号。 即便这些人飞快地在他的前方形成了合围,俨然是个捕捉或者谈判的架势,也并不能让他的眉头舒展开多少。 沦为阶下囚或者是死于此难之中,很可能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眼下的形式是,他并没有这个选择的余地。 下一刻,他便看到他面前的拦截阵列中出现了一道豁口,而在这豁口的位置,正有一人缓缓策马而出。 步度根的眼神不由一震。 因为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太过有标志性特征的领头人物! 那竟是个年岁不过十四五的少女! 在这北地,有此等样貌的将领,除却那位年轻的并州牧绝没有旁人! 哪怕此时她不该出现在此地,也绝不影响步度根辨认出她的身份。 破晓天光自东方而来映照在她的脸上,也将她从容悠然的神情给映照得分明,形成了好一派得胜者的气势。 她以手中的马鞭朝着掌心拍了拍,朗声笑道:“从这漏口袋子里跑出来的,果然是条大鱼。不知足下是步度根还是魁头?” 不等步度根开口,她已接着说了下去:“不管是谁都行吧。久闻大名,缘悭一面,如今倒是——” “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