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势转大之前,白道川上的田地已经完成了乔琰定下的开垦目标。 先前出征塞外的士卒中,除却归还度辽将军营的,留守雁门边地的,其余的也都转为了此地的军屯田所属。 而后,自塞外带回的牛羊残骸都被乔琰让人按照农书上所说,制作成了生骨粉,填埋在了这片本就算得上水土肥沃的土地上。 在那绥远城的城墙轮廓被青砖给堆垒出了个范围之前,这片土地上的犁地开垦工作都已经正式完成。 这第一年的播种内容,乔琰没打算做出太大的变革,哪怕此地的灌溉要比并州内的大多数农田便捷,最后敲定的种植作物还是小麦。 她披着蓑衣行于微雨中,自田垄上走过,与身边的贾诩说道:“我将此地托付给先生,请务必按照已制成册的农书管理,在今年秋收之时我要看到此地的收成比并州境内他处更高。” 只有如此她才能让百姓相信,这生骨粉底肥确实能起到增产的效果。 这毕竟是在种植之前就要入土的东西,寻常农户可不敢随便操作。 贾诩回道:“请乔侯放心便是。” 忽然被乔琰安排上了这么个工作,无疑跟他意图打卡上班领一份寻常工资的算盘相去甚远。 但他总不能直接说什么这事他做不了。 若真如此的话,难保这位乔侯会不会想出什么“一人的智慧不及,两人的本事勉强”这样的理由,把贾穆也给调到此处来,到时候他是出力也不是,不出力也不是。 今年里发生的另一件事让他也意识到,在如今的时节,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要明哲保身就能够保得住的。 黄巾之乱平定后,当时还身在皇甫嵩帐下的西凉名士阎忠给皇甫嵩进言,他既然有这等兵权在手,当今又如此昏聩,不如直接反了了事,何必还要听命于刘宏。 这个建议并没有被皇甫嵩采纳,反而被这位大汉忠良直接对外公布了出来。 为此阎忠不得不仓皇逃命返回西凉,隐姓埋名度日。 然而在西凉叛军杀汉阳太守、凉州刺史的第一轮攻势被张温所阻,北宫伯玉被击败后,西凉军又先内部混乱了一阵,彼此侵吞。 为了让这叛军于凉州地界上有更高的名望,这些人将阎忠给挖了出来,强行将其推上了首领之位。 阎忠试图说服皇甫嵩谋反,是出于对皇甫嵩人品的信任,却不是真想要做出什么助纣为虐之事。 西凉三十六路叛军领袖的位置,对他来说无疑是个煎熬,哪怕是被韩遂、马腾等人给按上了那个车骑将军的名号,对他来说也并无意义,于是阎忠在忧愤之中就死。① 贾诩与阎忠在早年间有些交情,难免因此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以他所见,这位乔侯年纪虽小,却上能处理好与当今天子之间的关系,下能立足于并州民生深耕劳作之事,外能进击鲜卑,在武力打击后出东西单于争雄之策,内能韬略兵事,统帅士卒,平黑山白波之乱,只怕在并州牧上一二年间就可将此地经营成铁板一块,或许也不失为一合格的效忠对象。 不过,先不急吧,看看再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人惯有的毛病,以他看来这位乔侯现如今铺开的摊子还是稍微大了些。 若非她天资卓绝,又恰好有程昱、戏志才与郭嘉等人相助,难免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 起码也得在秋收之后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贾诩想了想又问道:“乔侯令吕奉先驻扎于此地演兵,不知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倒不是真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纯粹就是想确定一下跟吕布之间相处的边界。 但要乔琰看来,他能问出这种问题,已着实是让她觉得有点意外了。 “请先生替我留心他两眼便是,我对他自有安排。” 这个留心,以贾诩的脑子,他会自己揣度的。 好在,两个月后吕布从乐平书院中完成了各项科普课程后得到准许前来白道川,贾诩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有那么点像是个才跑了好几十里累倒了的猎犬,倒是没有他想象中的张扬跋扈。 他旋即又见吕布从袖中摸出了本手册,一副认真肃然地样子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这场面多少是有点滑稽。 随后他便听闻,这是因为吕布在两门课程上,还没考过他同为初学者的女儿,以至于跟闺女达成了约法三章,他得先将乔侯交代的种种事项一件件做过去,而后回来补考。 吕布倒也算不上女儿控,只是他眼见乔琰此番招收的那些年轻学生,竟都是要往智勇双全的武将方向发展的,不免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即便按照她所说,这些学生都要在十年进学和边地考察演武后才能正式出师,彼时的他也还没到四十岁。 这是个在吕布看来还属于武将黄金年龄的时候,若是被这些后起之秀给比下去了,那他的脸往哪里放! 听着吕布这番絮絮叨叨的贾诩陷入了沉默。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他好像也面对着这样的危机,还是应该说那乔侯将摊子铺得这样大是有道理的,谁让她实在称得上是深谙训导下属、刺激竞争之法。 但总的来说,忽略掉这些奇奇怪怪的两代人竞争,并州依然在这中平五年呈现出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而在并州之外,朝堂风云却可称一句波谲云诡。 在四月里,因汝南与青徐黄巾又起,买官上任的曹嵩在太尉的位置上甚至还没做到半年就被罢免了。 但他的继任者待遇还不如他。 五月里刘宏选定以永乐少府樊陵接手太尉的位置。 可才到六月,刘宏就因为洛阳城中大风天气频频,吹得他心中烦闷,又将樊陵给罢免了。 这比之前因为出现日食、出现地方谋反、或者是出现有连体婴儿出生,还可算是个离谱的罢免理由。 到了七月里,刘宏决定,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太尉这个对大汉来说格外重要的三公之首的位置尚且是这样的情况,更别说其他职位。 谁都看得出来,刘宏此时身体上的症结淤积已经不再是以直白畏寒的方式展现,而是波及了他的心情,让他比先前更为暴躁易怒。 可谁也不敢在此时将其说破。 京城中的暗流汹涌之下,何进与何苗因为先前被刘宏的警告,而稍稍收敛起了一些手脚,却也不免重新担心起了一件事。 刘宏可能会因为情绪上头,而将刘协确立为继承人的事情直接搬上台面。 而与此同时,另一批人也在此时有了自己的求生方式。 比如说张让就在这会儿建议刘宏,如今距离西园八校的成立已半年有余,乔琰这并州牧都已在经历一冬的遴选训练后,能将并州境内的士卒用于出战,在鲜卑王庭得一大胜,西园八校的队伍也该当更加训练有素了才对。 陛下若是心中憋闷,不若再举办一次演军会武,向着京中之外展现武力。 刘宏采纳了他的想法,将确实要比先前更像正规军的西园八校,调集到了洛阳的平乐观中,行演兵扬威之举。 又如张让所言,又自称无上将军,以示皇威赫赫。 或许是因为这次确认手中有可用武力的举动,确实给了刘宏以安全感,他的躁郁心情稍稍平复了几分。 于是在第二日的朝会上,他还算心平气和地下达了新的调兵决定—— 令中郎将孟益与左军校尉夏牟一道前往幽州,与骑都尉公孙瓒合兵,务必击破张纯所属队伍。 同时也给幽州牧刘虞下达了一条指令,年底之前,必须平定张举主力。 京城中的这些变化都经由乔琰往洛阳派出的人手传递了回来, 八月里的并州,乔琰收到了从步度根那里送来的岁贡尾款,将一批楮皮衣和煤炭,作为“给韭菜浇水”的奖励回馈给了对方。 她琢磨了一番这些消息,转手又从这批送来的牛羊马匹中选出了最为优良的八匹骏马,送去了洛阳,声称是令士卒袭击鲜卑前哨所得。 哪怕她如今有着远超太多人的优势,在上司暴躁易怒的时候,依然不能有任何的懈怠。 正因为她必须将自己乐平侯、讨虏将军以及并州牧的位置,成功延续到中平六年刘宏病逝之前,所以她还不能只光顾着并州境内的收成,必须维持好与京城之间的联系。 事实上她的这个决定做得相当明智。 塞外的骏马,看起来比之京城里的那些更有一番难驯的野性和威风气场,而无论是乔琰所说的游弋进击获胜还是因马匹神骏进献给他,都正好切中了刘宏喜好。 他将这八匹骏马令画师描摹画像后,作为了他这“无上将军”所骑乘战车的坐骑,又在朝会之上不吝夸赞乔琰为大汉的忠良之臣。 当然,这绝不只是因为乔琰做出了这投其所好的举动而已。 乔琰也不只是出于顾念刘宏心情的理由才有的此举,而是为了再做一次对照组。 傅干得到乔琰的指派,领着一批人手自并州上郡直入凉州,打探到了个特别的消息。 皇甫嵩与董卓合力出兵解陈仓之围,虽然当时没能对马腾韩遂等人造成根本性的打击,但董卓这位西凉出身的武人,却借此聚拢了一支数量相当可观的私军。 皇甫嵩直觉这情况不对,将其上报给了刘宏。 刘宏也做出了个反应。 半年多前乔琰担任并州牧的时候,刘宏便已将有意立荆州牧与凉州牧的想法放了出来。 不过当时荆州牧的位置被刘表以恶意竞价的方式给暂时预定,凉州牧又还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次刘宏又放出了一个位置。 只是这位置没有让人争的余地,而是直接对董卓下令,让他凭借此番战功升任为青州牧,前往平定青州残余黄巾的叛乱,同时将自己手中的凉州兵卒移交到皇甫嵩的手中。 若非乔琰身在并州牧的位置上,更合适安顿董卓的位置其实是并州,而后让皇甫嵩从旁监督。 但青州也不算是个太差的选择。 总之,刘宏意图先将董卓和他那些个同样野心勃勃的下属给分开。 然而这个升官的敕封被董卓给拒绝了。 早先刘宏便觉董卓只怕会成为一方祸患,想以征辟少府之名让他到中央来,被他以手下众人拉着他的车不让他走这等煽情理由给拒绝了。 而这一次他给出的回答更是冠冕堂皇。 他说的是—— 【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② 言下之意,我没有太多本事,只有这些听从我的兵卒,我愿意率领这些能为我效死之人,替朝廷镇守北州平定边陲。 我董卓,大汉忠良,死守边关! 这话他何止是在跟刘宏的诏书中这样说,跟他麾下的兵卒也是这么说的。 言外之意,他分明有自己升官去做青州牧的本事,却为了这些士卒的缘故宁愿放弃这个为地方军政长官的机会,也正因为这话术再度聚敛了一波人心。 但也好在他做出了这个行为,让傅干得以收到这个消息后快马送回并州。 乔琰不会不知道,她先前的有些行为若是非要算起来的话,与董卓是有些相似的,所以她必须在此时给自己做出一个区分。 这也正是那八匹骏马送礼的另一个用意。 她交出的是八骏,内在的说辞却是,她随时可以将兵权交还给刘宏。 此外,从中平四年底,到中平五年的秋季,她始终维持着与度辽将军韩馥之间相对友好的关系,除却在云中郡的东侧新建绥远城,几乎很少涉及五原郡与云中郡西侧的军事行动。 这也让韩馥在写给刘宏汇报的奏折中从未说过她什么坏话。 在从刘宏处收到了一道嘉奖口谕后,她可以确定,自己暂时度过了这个关卡。 乔琰松了一口气,也有了多余的精力去留意并州境内的秋收。 丰收之时已到啊…… 在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的汉末,这也是州中百姓最期待的时候! 寻常的北方亩产为三石,但在自汜胜之书推广后,在区田法的作用下,亩产可以达到三石到四石之间,而今年呢? 今年乔琰在并州境内推行的乃是深耕细作,科学种植,又以土氨水与土硫酸作为补充肥料,这亩产必定大有提高。 可在现今还没有条件大规模培育良种的情况下,这个提升到底能到什么程度,乔琰心中也没数。 她只能大略从近来所途径的农田情况判断出,其中作物在今年气象尚好的环境下涨势优良,田中过路老农也觉比之往年收成更好,但不管怎么说,仍需一个自州府对并州境内民众公布的数值。 乔琰努力让自己在看着秦俞领人统计的时候,摆出了一副从容的表情,可要同样身在此地的陆苑看来,她们这位州牧这会儿,就很有乐平书院那些学生等候出成绩时候的样子。 她毕竟是去书院里上过课的,对此还有些发言权。 然后她就被乔琰警告式地看了一眼。“乔侯大可不必担心,以老农估算,并州境内除却汾河两岸大多不是肥田,但按结穗情况看,亩产五石也还是有的。”陆苑笑道。 乔琰此刻比之当年乐平收获薯蓣时候还要分明的紧张情绪,非但没让陆苑觉得有损她英明形象,反倒让她更显真实了几分。 这统计并非是一日可完工之事,乔琰干脆领着陆苑走访了几日并州境内的农户商户,直到各郡的亩产数据统计完毕,汇报到了她的手上。 在接过秦俞递来的亩产数据时,她一眼便看到了位于最上方的州内均值。 亩产—— 五又三分之一石! 好一个鼓舞人心的数字! 别看这亩产距离现代的产量还着实相去太远,但从原本的亩产三石变成如今的亩产五石有余,几乎翻了个倍。 有这粮食产量支撑,别说这并州境内的农户足以存上一批过冬口粮,州府缴纳所得的税收也能上升一个台阶。 这对乔琰来说更至关重要。 而即便这五石有余的数值是平均所得,其中贫瘠土地上的收成,竟也达到了四石。 这并不只是意味着在并州境内实现了普及意义上的增产,同时也意味着,并州有了吸引周边凉州、幽州、冀州难民前来此地落户的资本! 新来之人大多只能选择自己开垦荒地,可若是按那并州牧所推行的耕作之法,哪怕是荒地,也能比之其他州郡的田地产量更高,便是迁移过去又有何妨? 更不必说,周遭的凉州有西羌之乱,幽州有张举未平,冀州也深受其害,那并州却真如乐平侯的乐平二字一般,实为安居之所。 乔琰将这些后续影响看得明白,心中也更加安定了几分。 在将收缴田税的任务布置下去后,她便直奔云中郡而去。 那里还有一片田。 人总是不满足的,今年有了此等丰收不错,她却难免想要明年更好。 而这种得陇望蜀的想法要得到满足,只能看绥远城之前的新田收成,以此为凭据在明年推广底肥。 这一片麦田种植下去的时间要比其他地方晚上一些,收获也自然稍晚。 乔琰抵达此地的时候已是九月初,地里的小麦才刚预备收割。 她抬眸朝着那最具标志性的新城看去。 从春入秋,在诸多军屯士卒的劳作下,领近的雁门郡露天煤矿开采进度喜人,完全应了乔琰先前对并州世家交出煤矿隐户时候保证的产出,还积攒起了远胜去年账册上入库数额的煤炭。 煤矿如此,那座绥远城的建造也就更是如此。 这并非乔琰第一次来到此地,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连带着城上哨塔也全部竣工的样子。 而自绥远城往南望去,此地也早同她先前从白道口出兵的时候所见景象大不相同。 哪怕还未曾走近也不难看出,这一片引白渠水与荒干水灌溉的田地,在麦田金黄中所表现出的团簇之状,确实胜过她先前在太原郡内所见。 具有缓释效果的底肥在作物生长中逐渐显现出的效果,按照与她同行的贾诩所说,在接近收获时节爆发了出来。 而今乔琰这位州牧到了,这片新田也就到了正式收获的时候。 不过还不等乔琰下令,她就看到有个醒目的身影朝着田中跳了下去。 这人不是吕布又是谁! “他懂收割吗?”乔琰的眼皮一跳。 很难说在看到这场面的时候,她是不是会联想到一个飞扑的哈士奇。 贾诩摸了摸胡子,回道:“其实吕都尉今年对此研究的不少,应当也还算是一把好手吧。” 春日的进击鲜卑让吕布捞到了好一笔战功,他显然是还想再给自己添一笔履历的。 只可惜短时间内大概没有作战的机会,他便只能将这个捞功绩的想法放在了白道川的种田上。 非要算起来,他早年间也不是没做过种田的营生,现在不过是将其捡回来而已。 州府亲临,他也自然要卖一卖力气。 好在正如贾诩所说,他是有一点种地经验的,也没犯蠢到破坏收成。 有了这位能扛重物能做苦工的好手,这十亩地内的小麦很快完成了收割,脱秆和过磅的过程。 一个令人惊愕的亩产数值摆在了乔琰的面前。 “亩产……七石?” 七石! 饶是吕布动辄前来观看小麦的长势,也知晓这数值大概比寻常麦田多了不是一星半点,此时也差点惊掉了下巴。 多出了一倍有余还是军屯田所出,那便是戍边军队扩招的资本! 他当即摩拳擦掌地转向了其余未收割的麦田。 哪怕乔琰说的只是让他在监督收获后将其运送到绥远城中妥善保存,而没提及什么新增兵员或者是出战的计划,也丝毫不能磨灭他此时的实干动力。 乔琰对他这表现颇有些哭笑不得。 可想想他将胜负欲放在此处,未尝不是让她在管控上省些力气,倒也觉得无妨。 见吕布暂时不需她费心,乔琰便转向了贾诩。 他为此地的管理官员不错,但收割还需时日,军屯中登记造册之事又有不少伍长百夫长协助,他这会儿是有时间的。 乔琰想了想,问道:“文和可有兴趣随我登山一游?” 东汉之时已有些地方有九月初九登高驱邪的习俗,只是还未曾正式得名为重阳,也算不上民间节日。 但大约是因为这些年间时逢大疫,那携带茱萸与菊花酒登高而祭的风俗,渐从汝河两岸扩散过来,连带着幽并边陲也学上了此事。 贾诩朝着乔琰看去,却觉得她大概不是要寻他去搞什么驱邪仪式的,而分明是另有所图。 因为她邀请他攀登的乃是五峰山,那地方可不在云中郡的地界,而在雁门郡之南。 这里也就是后来的五台山。 要贾诩看来,乔琰平日行迹中并无对佛道的信仰,那么这登山之举也显然不是因为,在永平年间,此地与洛阳白马寺几乎在同一时间修建起了一座显通寺。 但州牧有邀,他也自当遵从就是。 二人随同着乔琰所带的州牧扈从一道,直上那五峰山东台的望海峰而去。 也或许此地还没有望海峰这个名字,可贾诩又不是并州人,他听着乔琰笃定地说着这个名字,便也真按照此名来理解了。 但将其命名为望海峰却也合适。 他们登山之时正是凌晨,抵达山顶也便正是日出东方之际,那夜来朝动的云海之间好一片明霞流波,当真有在看海上日出的雄奇壮丽。 而在这片日出的景象之下,也便是朝着五峰山望海峰的东面看去,冀州的常山郡正从缓缓散开的流云中展露出来。 也或许,并不该只说是常山郡。 当红日凌空,朝雾散尽之时候,该当说这是河北平原尽收眼底,正是一片爽气浮升景象。 贾诩觉得自己大概没有看错,乔琰收回那往东面浩阔平原望去的目光朝着近处看来间,眸光中还有几分未曾掩饰,也懒得掩饰的觊觎。 她开口说道:“从此处西望虽是这五台群山中的其他各峰,但文和与我一道西来,应当还记得我们自云中至雁门,过句注山时所见的雁门关。” 贾诩回道:“自然记得。” 乔琰负手走出了两步,这才继续说道:“身处此地,西有雁门,东见河北,北看恒山,南向洛阳,实难不生出一番感慨。此为朝气满神州。” “文和先生——” 乔琰忽然一改对他的称呼,让贾诩直觉她随后要说的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话。 尤其是他朝着四周看去,忽然发觉这些护送乔琰前来此地的扈从都已在她的示意下暂时退了下去,以至于这望海峰峰顶之上竟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即便贾诩在这白道川上秋收之日,亲见并州军屯富足景象,已觉得效忠这位乔侯未尝不可,但这种被人架到火炉上的待遇还真是头一次见。 乔琰可不觉得这行为有何不妥的,以贾诩在那绥远城的处事风格看,他已少了几分藏拙之意。 若是这并州境内,尤其是这白道川面临危机,他或许会如同当日郭嘉与她献策首功制弊病一般跳出来。 但眼下并州境内并无太多危机,明年却有诸多常人难以提前想象到的变化。 在贾诩的态度已经有所动摇之际,乔琰已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让他继续缩在龟壳里,只能主动出击把他揪出来。 算起来,连梦见泰山捧日的程昱都没这个被她作陪一道登山的待遇,贾诩也算是第一人了。 可他出自凉州,人生阅历丰富,也比这并州境内的谋士中任何一人都要明白,若是要对上西凉军,该当采用何种招数,所以这一迫,还势在必行! “先生不过四十,眼见这天着霞衣,云作舟浮的景象,大约也不该觉得自己已身在暮年吧?” 乔琰朝着贾诩躬身而拜,“乔琰不才,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这场望海峰上的谈话持续了半日。 在下山后贾诩依然回返了那绥远城,继续秋收事务的处置,而乔琰则策马返回了晋阳州府。 看起来这与上山之前的情况并无多大分别,可只有二人知道,此时即便没有明言披露,但他们已该当算是主公与谋士的关系。 不过也得亏这等说话多打哑谜的情况,系统又被蒙骗了过去,只当乔琰是在向贾诩咨询,如何能在刘宏病故之后保全并州的子民,争取到看清当前时局的时间。 总归这也可算是皆大欢喜了。聪明人和一根筋各有自己的理解方式。 而在返回晋阳后,乔琰寄出了两封信。 一封信是对傅干的安排。 他在此时还不适合从凉州撤回来,而要继续监督董卓的动向。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因他此时距离杀父仇人很近,却得先继续忍耐下来。 但或许是因为在乐平所接受的教导,或许是他本就不缺这种沉默的耐心,他给了乔琰一个绝不会轻举妄动的回复。 另一封信则是寄给马伦的。 这也是一封尤其特别的信。 在寄出这两封信后,乔琰便暂时进入了空闲的状态。 也或许这算不上是空闲,因为她将多余的时间都用在了自身武力值的提升上。 这并州内外的消息也在期间一条条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中平五年十一月,幽州公孙瓒与张纯对战于石门,破之。 张纯勉强脱逃,为幽州牧刘虞悬红购首,将其斩首。 张举出奔塞外,为鲜卑支部所获,因郭嘉已与轲比能联络,这张举便被轲比能作为示好筹码送来了并州。 乔琰将其着人斩首后送往京城,只说其从幽州经由代郡逃至并州境内,为她所获。 张举张纯之乱至此平定。 中平五年十二月,皇甫嵩领左将军位,与董卓合兵击败韩遂,韩遂马腾退兵。 因冬日行军不易,王师并未继续追击,董卓屯兵陇西,与皇甫嵩摩擦频频。 在这转眼之间,中平六年已至。 元月方至,乔琰便收到了一封从洛阳寄来的信笺,她展开了面前新收到的来信,见信纸上只有四个字—— 天子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