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虞虽然没提前与乔琰商定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但此事在长安,已算得上是一件默认的事情。 长安朝廷所能够真正掌控的区域,或者说能让政令直接下达的区域,其实只有凉州并州和关中而已。 而这三个地方都是乔琰打下来的。 若要与冀州的袁绍,幽州的公孙瓒相抗,要与其他的各方势力或是联合或是制衡,乔琰所能起到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权势。 那么在刘虞坐镇中央后,只有让乔琰手握这个权柄,才能更名正言顺地调动起四方的兵马。 刘虞深知自己确实不是统兵的料,对给出这份对她年龄来说有些超额的委任,也未曾觉得有何不妥。 再若考虑到正是因为乔琰的缘故他才能坐在这个皇位上,给出大将军的位置只能说是顺势而为。 但现在—— 在这道宣读的委任旨意之前,她竟先将这个大将军的权柄送出给了益州牧刘焉。 别说是正在宣旨的刘虞心腹,就是此时端坐在上首的刘虞本人,以及刚接下了三公位置的另外几人,也都不免觉得有些吃惊。 这好像对乔琰来说并不是个有利的举动。 若此时是和平时节,天下也未曾出现这样二分的状态,甚至不需要她自己做出谦让,其他人都会对这个委任决定提出辩驳。 然而方今情势如此,身在此地的也大多承蒙了她长安救援之情,绝不可能做出驳斥。 但很奇怪的是,刘虞直觉,乔琰的这番表现好像并不是因年少位高而退让。 以她当年为并州在蝗灾中的应变而选择扣押刺史的决断,她是分得清时局缓急的,绝不会在此时做什么无意义的谦让。 他又听乔琰在此时说道:“董贼驻扎长安之际,自益州购置米粮暂缓长安短缺,已可见益州天府之国景象,方今大敌仍为袁绍公孙瓒之流,益州可联结为友不可为敌。” “董贼在时,刘益州为大司马,董贼已除,此位不当太低,以防为袁绍所趁。” “然大司马之位凌驾于三公之上,总摄军政二权。那益州牧刘君郎昔年表奏重启州牧之事,已有割据之嫌,汉中太守苏固为刘君郎部将张修所换,武都郡太守之位落于张鲁之手,实不敢留大司马之名,令其行事过于张扬。故而请陛下给其大将军之名。” 刘虞从乔琰这句话中回过了几分味来。 给身在益州的刘焉以大将军名位,并不意味着要给其大将军之实。 益州的环境也让刘焉不可能将自己的势力,凭借着这份兵马调度的权柄扩展出去多少。 给出大将军之名的本质意义,只是要让刘焉不可能倒戈向邺城朝廷的这一方而已。 是大将军还是大司马,在拉拢刘焉方面的差别不大,因为邺城那边绝不可能给出一个在此之上的名头! 但有了大将军之名,要填补长安粮仓,却有了往来的理由了。 乔琰明摆着对刘焉这边的好感不高。 听闻两日前,张鲁还因徐庶和杨丰之前贸然夺取故道和散关之事,发出了一番质问。 他虽也知道这两人夺关,乃是响应乔琰自凉州进取关中的作战,但背靠后方的汉中,又必须给天师道信徒做出一个交代,张鲁还是在年底发出了这番问责。 他倒是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发难。 毕竟他所打的算盘,便是刘虞登基之前绝不会对他们这些友方势力做出什么针对。 谁知道这会儿,在这建安元年元月初一的登基仪式结束后,这件事就被搬在了朝堂上。 乔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昨日已对陈仓方向发出了调令,以徐元直并盖元固等人将米贼自武都驱逐出境,为防与刘益州交恶,今日便为他请一大将军位何妨。” 卢植在旁听得有点想笑。 乔琰这表现,还真得算是一出权力制衡,以及和周边的关系维护。 但这个让位中,绝无任何一点对刘焉的惧怕和讨好之意。 盖勋在凉州的声望配合上徐庶此子的指挥,即便那张鲁在武都郡内行天师道传教,聚拢了不少的人手,大概也不可能还能再在凉州站稳脚跟。 换句话说,这个大将军位乃是一出甩了一巴掌后给出的安抚。 这一面是在说,张鲁是张鲁,刘焉是刘焉,她针对张鲁做出的军事反击,和刘焉本人没有一点的关系。 另一方面也是在说,他在有了大将军位置的同时,也该当在指挥军事调度上为国考虑,少做出一些不经由深思熟虑的打算。 更有意思的是,她是在大年三十发出的出兵指令,这就把刘虞这位天子从中的关系撇清了。 上首的刘虞也自然听明白了这种潜台词,在这等情形下,给刘焉这个大将军的位置确实有其必然性,只是这样一来……给乔琰的位置就难免低了些。 刘虞自觉,这好像对不起乔琰为汉室所付出的努力,也对不起她彼时的救援之恩。 在暂时推后给武将定夺官位、先行散朝后,刘虞将三公都请来了此地商讨。 卢植说道:“我看烨舒此提议妥当,陛下并非孝灵皇帝子侄,乃是以汉室宗亲身份即位天子,益州牧刘君郎为鲁恭王之后,师从司徒祝伯休,在天下宗亲中也是一流的,直接剥夺其大司马之位确实不妥。” “方才在散朝后烨舒又问了我一句,莫非没有这个大将军的位置,她就胜不得袁本初了吗?” 卢植朝着刘虞俯身一拜,说道:“若陛下真觉得未能给烨舒以大将军位,是对其有所亏欠,令她领骠骑将军位之余假节钺,又或是效仿昔年孝武皇帝与霍骠骑之名就是。” 何为效仿刘彻给霍去病的名号?就是在骠骑将军前加“大司马”三字,以示这骠骑将军与他人不同。 当然,此大司马非彼大司马就是了。 刘虞沉吟一番做出了决断。 在第二日的朝会之上,宣读给武将的旨意便是—— 以益州牧刘焉为大将军。 以并州牧乔琰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出征期间假节钺,可享开府募府掾之名,同领凉州牧之权。 以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以荆州牧刘表为左将军。 袁术领豫州牧之余加前将军号。 孙策领扬州牧,加征东将军。 当然,今日所颁布的并不只是武将之名。 三公之下的九卿并未全数填补,但有几个名头已可落定了。 比如说被乔琰举荐为弘文馆馆主之一的陈纪,便是九卿之中的大鸿胪,执掌礼宾之权。 执掌财政的大司农位置,则落到了程昱的手中。 掌卫兵的卫尉一职,由刘虞的武官从事鲜于辅担任。 与卢植黄琬等人同往长安而来的士孙瑞为光禄勋。 九卿之下,将往乐平修养的荀爽,领光禄大夫之名,不在朝中任职,加金印紫绶之荣,也即金紫光禄大夫。 荀彧如乔琰先前和他所说的那样,领侍中之名。 按理来说,侍中的作用应当是协助尚书令共议军国大事,但在尚书令尚且空缺的情况下,协助三公处理外朝政务便是。 余者不予赘言。 这些尚且空缺的高位与弘文馆对外做出的募集贤才举动,无疑是一个更让人趋之若鹜的信号。 但不管弘文馆中到来的名士是何种争相表现以图上进的状态,在此时有一队人,在从赵云这里又领取了一队扈从后,从斜谷道朝着汉中方向而去。 他们要去颁布给刘焉册封为大将军的旨意 负责宣旨的乃是在刘虞担任幽州牧时候的从事齐周。 在刘虞即位天子后,他在九卿之中的大鸿胪之下任职“大行”,因诸侯王列侯的敕封与夺爵,都由大鸿胪部门主管,故而这敕封相关事宜,就交到了齐周的手里。 他朝着与他同行的另一人望去,对对方还带着个戴帷帽的姑娘出行益州这件事,简直不知道该当如何评价。 若是如乔并州那般……不,便是如那位新被委任为凉州别驾的陆夫人那样的,齐周自觉也没必要说什么。 可他分明只见到被此人带来的姑娘连面容都并未露出,又对这位同行之人以“老师”相称,听起来便像是那并州的乐平书院中的学生。 再说到他这个同行之人,齐周就更觉得有些莫名了。 此人的名字,在乔琰麾下好像实在不能算是出名。 按照他对自己的介绍,他自称名叫李蒙,表字公明,乃是司隶人士,早年间就投效去了并州。 齐周与他在谈话间问及,何以早前并未听说过他的名字。 那李蒙抚着胡须说道:“也怪并州有才之人甚众,才令我无有展露才名的机会。好在此番往益州一行,原也不是什么要务,正适合我这等闲人。” 这个理由吧……勉强也算说得过去。 但齐周自从跟着刘虞来到长安以来,很觉自己一个幽州荒僻之地的州府从事,一跃而成九卿的属官,在行动之间绝不能有任何的错漏之处。 起码不能留下让人针对陛下的把柄。 这样一来,他就将这次前往益州授官就看得尤其重视。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这位搭档可能就是来游山玩水的。 可琢磨了一番乔侯让出大将军位置的举动,这种只派了个应付差事的人同往,也不难理解。 齐周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和刘焉打交道的事情,只能交给他了。 李儒远远望见他的这个表现,摇头笑了笑。 既是要在乔琰麾下做事,他显然不能再用李儒这个名字,但也不必像是乔琰所说的改儒为猛。 他在出行之前敲定了那个蒙字,取的就是个蒙混过关的意思。 贾诩觉得李儒要等一个合适出手的机会,是态度消极的表现,要李儒自己看来倒也未必。 就比如说乔琰要借着让位刘焉大将军,从而给自己谋求更高的位置,让“大司马骠骑将军”变成名副其实的大司马,李儒就当即接下了往益州一行的任务。 与他同来的乔亭问道:“老师为何让我以这等戴着帷帽出行的方式跟随,而非改扮男装,让自己变得更不起眼一些?” 李儒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此番前来就是多看多学,我要做的也是一击即中之事,就当我们是这队伍里的累赘就好,没必要非要看着像是个本事人。” 乔亭不太明白李儒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既然他说了是让她多看多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算起来,她拜李儒为师还是个意外。 贾诩原本是想再试试激将法,让李儒别真拿乔琰说的种田之名当幌子,继续过他的田园生活。 结果李儒对贾诩说,他要是觉得无聊呢,也不是没有别的打发时间之事。 比如说可以由贾诩教导乔岚,由李儒教导乔亭,一年之后分出个高下来。 按照李儒的小算盘,教导乔琰的同宗姐妹还得算是个正儿八经的活计,这样一来他起码可以再得到一年的赋闲。 但在收到乔琰的信后,李儒又没法安稳教学了。 这好像正是他等待的时机! 但本着种菠菜种不过贾诩,教学不能教不过的好胜心,李儒干脆把乔亭给带出了门。 反正她们迟早也是要出去东奔西跑的,就当先提前适应适应好了。 何况——把人带出门去,按照实战经验来学习,谁又能说不是一种教学之法是吧? 李儒一边想着此事,一边也想着乔琰交给他的两条消息。 一条是,刘焉在最开始提出州牧制度的时候,想给自己谋求的并不是益州牧的名号,而是交州牧。 但是绵竹人董扶精通谶纬,有占卜之能,彼时正在洛阳担任侍中的位置。 他和刘焉交好,便对刘焉说“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在刘焉成为益州牧后,董扶此人也跟随着刘焉入蜀,成为了蜀郡的蜀国都尉。 另一条是,在郭大贤率领的商队从益州方向回返的时候,虽然没有和乔琰碰面,却将一个听说的消息带给了她,也被乔琰转告给了李儒。 刘焉此人在去年年初悄然制作乘舆车具。 有此两点,足以看出刘焉此人想做的绝不是什么大司马大将军,而是有图谋不轨之意。 但放在去年,或者说在他刚提出州牧制度的时候,这个举动还不算太奇怪。 汉灵帝刘宏治下民生多乱,后来的刘协又处在董卓的胁迫之下,还有刘辩在邺城称帝。 刘焉必然会想,既然幽州子民因刘虞治理有方的缘故,想要让其即位天子,我这益州在知名方士的口中说有天子气,我又为何不能为之? 只可惜刘协失踪,乔琰在北面虎视眈眈,同时奉迎了刘虞为天子,可算是将刘焉的小算盘给打了个稀烂。 李儒毫不怀疑,即便刘焉在去年有过打造乘舆的僭越举动,在刘虞正式称帝后,起码也会做出一番隐藏,绝不会被前来宣旨的齐周发觉其中的问题。 不过,大凡是有所动,必定留下痕迹。 等找准了机会,将事情给捅出来就是。 齐周若觉得他是来混日子的,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何况,听闻益州美食佳肴,美景名胜不在少数,可要比去长安城中办事舒坦! 他都已经享受过被乔琰从马上给掀翻下来的待遇了,总不能让这把骨头再断一次。 说起来,在他经过长安的时候,那头最近在忙什么来着?李儒揉了揉自己有好一阵子没用的脑袋。 “是法令。”乔亭听李儒嘀咕着这话,便回道。 “对,法令,这可是个需要斟酌尺度的东西。”李儒一边想着,自己果然是应该趁着往益州一行好好复健一下,一边又觉得,乔琰的胆子大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居然敢这么快就想从法令条例调整,往修正汉律上发展。 要知道,像是田畴在与刘虞配合屯田的时候所提出的法令,其实也只是对幽州地盘上的盗窃惩处、婚姻嫁娶、财物分配、互市贸易等细则,提出适配于幽州的修正。 乔琰提出的却显然不是。 但李儒也不得不承认,在乔琰手握刘虞这个挡箭牌的时候,这种举动还真不能说全然不妥。 长安朝廷初立,凉州和关中又是相对法令废弛之处,需要尽快建立秩序听起来也是顺理成章。 刘虞的贤名,又让有些听起来容易为人所诟病的倡议,有了个居中缓解的余地。 在元月初七的五日一大朝上,乔琰提出了两条堪称惊人的奏表。 其一,将《汉律》之中的《刑名》提到律法篇章的第一篇。 其二,以劳役刑为主体设置五刑。 按照乔琰的说法就是,在大汉的桓灵二帝当政期间,屡次出现大赦天下之事,也有对各类罪行的赎死之法。 每年以金赎死、以缣赎死者不计其数。 可实际上,这种宽容对待刑徒的方法,并不能真正改变这些人的做派,也丝毫没有让犯罪违例之事有所减少。甚至还有人专门赶在平均一年就有一次的大赦之前犯案。 要不是因为黄巾之乱中的俘虏被充作戍边,度辽将军营与护乌桓校尉营中可能都没有几个刑徒。 这种宽宥的法令制度,做出改变的时间宜早不宜迟。 写下了《四民月令》的崔寔,在他的另一本更出名的著作《政论》中提到:夫兵革国之大事,宜特留意,重其法罚,敢有巧诈辄行之辈,罪勿以赦赎除,则吏敬其职,工慎其业。① 这句话也成为了乔琰用来引用的说辞。 故而在她上表之中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赦,权时之宜,非常典也。”② 大赦是权宜之计,赎死也同样是权宜之计。 天子刚登基的大赦天下也就罢了,但在随后的数年中她并不建议再出现此事。 虽不能叫做严刑峻法,但越是动乱之年也越需要框定规矩。 将《刑名》一则提前,并对刑罚做出对应的标准划定,正是乔琰赶在农耕忙碌之前提出的诉求。 刘虞的贤德之名,必定会让相应的律法推行,只要没有超过一个度,就要相对来说容易得多。 起码要比乔琰自己提出此法的推行容易。 至于度是什么? 在乔琰给刘虞的奏表中写道,文景时期所提出的废除肉刑,当年如此,今时也如此,此为绝不能倒退回去的东西,肉刑的耻辱性特质,实为旧日陋习。 那何为这新明确的五刑? 便是将罪行按照轻重,划分为笞、杖、徒、流、死五条。③ 之所以取五这个数目,乃是因为昔年汉章帝在位时期,班固在《白虎通》中写道,刑法以五为数,正对应了五行,虽然在汉律中没有明确的五刑之名,但现在可以有了。 不过在对罪行的具体框定中,可以应对当今时局情况,进行适当的调整,不必过分从严。④ 至于在细则上的划定,可以令专擅此道的贤才进行制定。 这封奏表详细到了明确的五刑划分也就算了,连实行此事的人才都已在其中做出了推荐。 这让接到这封奏表的刘虞很难不怀疑,乔琰是不是还只是在并州做州牧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件事了。 不过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显然没什么意义。 刘虞听着乔琰已说到了推荐执行此细则框定的人。 崔寔的侄子崔钧。 陈纪的儿子陈群。 荀爽的侄子荀悦。 前两人都已身在长安,唯独第三者尚在隐居状态。 但她与荀攸和荀彧都打听过此人,此二人都对他推崇备至,且提到他对刑法与时弊都自有一套自己的见解,这样的人正适合参与到此事之中。 乔琰又道:“不行大赦,严禁赎死赎罪,并非要以峻法治世。若能让三州之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便无所谓大赦之说。民若能安泰度日,吃饱穿暖,何必冒死触犯刑律。” “故而法令细则推陈出新的同时,关中的民生治理也需跟上脚步。距离春耕尚有三月,正是分发良种,教导耕作,发展民生之时。两项并进,就并非仓促决断的取祸之道。” 这项农耕推进的任务,执行者依然是程昱、国渊和田畴。 程昱可能都没想到,在他还没能将乔琰推上她所希冀达到的那个位置之前,他就已经先位列九卿了。 但这也确实不是想不到的情况。在这负责长安农事的三人中,属程昱在处理政务上的经验最多,也属他的年龄最长。 刘虞也显然有些避嫌的想法,故而在幽州时候就跟随于他的从事,只有鲜于辅一人身居九卿高位。 而田畴则在程昱麾下担任着“籍田”的属官官职。 “君侯这一次谏言过于冒险了。”在程昱与乔琰行于长安城郊巡视田地的时候,程昱忍不住点评道。 “仲德先生这话说得有些不对,”乔琰揣着袖笼,颇有几分重任暂时解决后的轻快,“若不先用一件石破天惊之事来铺垫,何以能让人觉得另外一件事与我无关呢?” 她朝着程昱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程昱听得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所指的当然是益州的情况。 李儒是个聪明人,他虽自己说什么有阵子没好好动用头脑了,但在出发之前给乔琰留下的还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带着乔亭一起去益州,当什么实战教学的案例。 这样一来,益州那边的情况跟她这位让出大将军位置的骠骑将军有什么关系? 何况她还在忙于律法和农耕之事呢。 乔琰又道:“再者说来——先决之事固然危险,却迟早会变成他人眼中的高瞻远瞩。” 在只有三州之地的时候就成型的规矩,势必随着地盘的扩张而入侵,直到适配进更广的疆域内。 当年的首功制度不也是如此吗? 程昱恍然一笑,明白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乔琰虽要争夺的是大司马的位置,但她的眼光从来没有停在眼前的天子登基上,而是早已在将刘虞和那些跳入囊中的贤才妥善收好后,将目光重新放回到五湖四海之地去了。 “说来还有一件事,”乔琰复又开口,“请仲德先生举荐仲饶为大司农直属五官之中的都内令。” 这件事让乔琰自己来做也可以,但是动静太大了一点。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当今天子是刘虞而不是她本人,她都想将大司农这个位置给秦俞,程昱还是更合适放在宰辅的位置上,不过如今一步步走也无妨。 田畴所担任的籍田令主要负责的是皇帝亲自耕作以示典范,掌管籍田收获行祭祀之事,这种位置确实需要刘虞的自己人,乔琰也无所谓将这种权力移交出去。 但都内令不行。 大司农麾下的都内令直接管辖国家钱货的积贮。 货物贮存也包括了关中的粮仓,在她调兵期间,这一部分必须严格把控在她的手里。 钱币贮存和之前的铸币三官合并,继续把守财政权柄。 这是她必须明确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东西。 虽然作为大司农的程昱可以钳制这一份权柄,但在刘虞登基后,弘文馆中报道的贤才越发多了,谁也无法保证会不会空降一个人到这个位置上。 还是提前安排为好。 程昱颔首道:“君侯的意思我明白。” 有他这句话,乔琰也不必多担心了。 程昱的话虽不多,却是个足够靠谱的后盾。 她朝前走出了几步,方才继续说道:“此外我有点犹豫对德衡的安排。” 程昱问道:“为何?” 乔琰回他:“我既有意让他入少府,收拢郡国工官之中的图纸,整顿出工官之内官营手工业的图纸记录,将原本隶属于服官的人手转为发展纺织业。等到明年棉花产地扩张,从原本的二百亩增加到五百亩以上后,可将更多棉花抽丝成线,纺织作棉布。” 她叹了口气:“另一方面我又希望他继续发展对武器的提升,尽快将神臂弓做出进一步的改良。” 要知道,太史慈组建的神臂弓营,现在还用的旧版武器呢。 “仲德啊,你说人为何没有一心两用之法呢?” 或者说,为什么没有两个马钧呢? 程昱还是难得看到她表露出这么一副郁卒的样子。 他想了想回道:“若要我说的话,我选后者。” “至于纺织的改进,何妨等益州的宣旨队伍回来后,以他人之物充实己方呢?” 若论丝织,在当今天下,还无有可与蜀锦相比的。 即便是未来的吴地丝绸业,也远不能和巴蜀纺织业相比。 乔琰想要得到造船之术,可以和江东进行交换,想要得到纺织技术改进的可能,当然也可以和邻居交换。 只不过前者还相对来说是个公平的交易,因为周瑜这种聪明人已经主动将位置放在了更低的地方,但后者,在刘焉促成了乔琰的大司马之位后,就势必要处在更加情势不由己的处境下了! 但如今的刘焉还对此一无所知。 世人多传汉中张鲁的天师道能得到刘焉的支持,乃是其母亲在刘焉这里很得看重,替张鲁吹了不少枕头风的缘故。 可实际上,刘焉并不能算贪恋美色之人。 对一个果断为自己请益州牧之封,甚至潜藏天子之志的人来说,所谓的因为张鲁母亲精通养生容貌极佳,让刘焉为之倾心,在大业未成之前都是个荒诞的说辞。 刘焉对卢夫人看重,只是因为她兼挟鬼道之术而已。 也无怪刘焉会喜欢这些谶纬之说。 当年董扶告知于他,在益州这个地方有天子之气。 而在他求来益州牧的位置后数年,随着汉灵帝刘宏的驾崩,这天下果真陷入了动乱之中,唯独他这个益州,因为各方险塞的阻拦,处在一个无比太平的发展环境中。 就连董卓挟持刘协逃入长安后,也要与他维持友邻的关系,还要给他大司马的位置。 这如何不是有天子气的代表? 可惜董扶这位大占卜师在几年前病故,没能再多给他留下几句指示。 好在,益州这个好地方给他送来了卢夫人。 这位天师道第二代传人的妻子精通鬼神命理之说,凭借着对益州境内事务的多项预测,成功得到了刘焉的信任。 她此时便坐在刘焉的面前。 益州人说她擅长保养容颜确实不是一句瞎话,这妇人明明已有了五个孩子,也已年近五十,看起来依然像是个三十出头的模样。 刘焉端详着她的举动,见她垂眸看着面前树立在米盆之中的纸人,口中念念有词,心中思忖着他问询卢夫人的问题,便不免有几分紧张的情绪。 然而在卢夫人猝然张开眼眸的一瞬,那盆中纸人竟忽然无火**。 刘焉险些惊了一跳,却还是维持着坐在原地的状态,以确保自己的州牧体面。 当面前的火烧尽的时候,他才不疾不徐地问道:“我记得我让你卜的是我的前途,这好像不是什么好征兆?” 卢夫人看向了他,以轻到缥缈的声音回道:“君侯恐有大祸将至了。” 但若卢夫人愿意跟刘焉说真话的话,大概会告诉他,这世上当然没有什么神鬼之说,她这出燃火也顶多算是个小把戏。 只是她和张鲁惯会打配合,让刘焉早已相信,这并不是什么小戏法可比的。 这就够了。 事实上,早在今日刘焉找上她之前,张鲁为徐庶和盖勋驱赶出武都郡的消息,已经通过快马飞报,先一步送到卢夫人的手中。 想到要给儿子讨还一个公道,她当即做出了将事情往夸大了说的决定。 就说刘焉大祸将至好了! 但她话音刚落,便听外间有人前来,给刘焉奏报道:“君侯!汉中方向传来消息,长安朝廷初立,天子派遣来使,意图册封您为大将军!来使已在前往成都的路上了。” 刘焉闻言怔楞了片刻。 可在意识到这句话中的消息后,他又忽然抚案朗声笑了出来。 长安朝廷初立,便将他册封为大将军? 他转向卢夫人说道:“看来你是难得算错了一次,只是从大司马降职到大将军而已,这算什么大祸将至!” 这甚至……还该算是喜事才对。 一件长安朝廷向他示好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