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支队伍连夜从汝南的郡治平舆方向朝着涡水而去。 不过一开始,这两支队伍并没有直接分开,所以这两路队伍的军师袁涣和阎象还有了一点交流的时间。 “府君倒是也知道,若是贸然让我等与文丑、刘备的部从交手,要想取胜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袁涣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只不过……” 因前有乔蕤之死,又有乔琰在此时并未做出响应的援手,袁术虽然天天将自己才是汝南袁氏的嫡子挂在嘴上,却还没有真觉得他可以一个打八个,直接将文丑和刘备驱逐出境。 让他多吃了一点挫折的结果,让他此时总算还是有那么一点清醒的。 他将手下确实还能用的部将都给调动了起来,所安排的主将军师组合,也相对来说是此时的最优解。 比如说纪灵此人空有勇力,且对士族所持的崇敬之心很高,袁术就把袁涣安排给他了。 出身陈郡袁氏的袁涣在身份上确实能指挥得动纪灵。 而张勋这个人,算起来还和袁术之间有着姻亲关系,但打仗的本事也就这么光景,就让跟袁术相对关系疏离的阎象来跟他做个搭档。 两支队伍中都有一个对袁术来说的“自己人”,或许还是有效防止在此时出现投敌的情况。 但一想到他们离开平舆时候袁术所说的作战方略,袁涣就止不住地头疼。 有些话,他说的是对的,但有些话说的就很幼稚。 袁术说,文丑性子急切,早在他们还身在洛阳任职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看得很清楚了。 而刘备这个人嘛,看他在沛国待了这么久也没出兵,就知道这是个慢性子。 袁术说,他近来研究兵法也算不少了,知道这种一快一慢的两方放在这里,最是容易引发矛盾。 所以不如让袁涣先带着人来上一出佯装投敌,反正按照汝南袁氏和陈郡袁氏在根源上原本就是一支的情况来看,袁涣若是要弃袁术而选袁绍,完全是能说得通的。 袁涣这一投,文丑必定要急切进攻拿下汝南,刘备却说不定会迟疑。 这就有了让这两方分兵的可能。 但汝南这个郡是很大的。 大到将豫州的其他几个郡加起来,都未必能有汝南一个郡大。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在文丑和刘备分兵之后将其各个击破。 起码在这支军队从涡水抵达平舆之前,先将文丑给拿下,然后再慢慢跟刘备算账。 这家伙在沛国境内驻扎的势力确实稳当,可能会让他们不能一口气将人从汝南驱赶出去,不过这也无妨,只要能先给袁绍一个教训就行。 袁涣道:“有些话,当着府君的面我也不好直接说,但有些话跟阎主簿还是可以说的。” “且不说这投敌一说在这种时候到底有几分可信程度,文丑这边又有没有袁本初的谋臣随军,光说这投敌一事,我只怕要是跟士卒说投了对面去,他们就能真的相信。” 袁涣这人是很理智的。 他很清楚这种表面上听起来可行的投敌,在真正实行起来到底有多少难度。 说得难听一点,袁术难道觉得他是乔琰吗? 纪灵麾下的军队要想做到投敌还能令行禁止,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为了防止他们是佯装投敌,刘备只需要向文丑提出一个建议就可以了—— 人可以收下,但在他们进攻袁术的时候,袁涣和纪灵二人必须先被扣押在沛国境内。 到时候就成了阎象要面对三路人马了,这还怎么打? 这个道理,袁涣想得明白,阎象自然也清楚。 他回道:“我知道曜卿的担忧所在,只是近来府君对我的建议采纳甚少,我若是当场提出,反倒惹府君不快。” 尤其是,他要是在这个当口上说什么袁术的麾下士卒其实没有这么听话,可能转头就要招来袁术的反感。 他之前就已经因为将邺城天子让给了袁绍这件事,让袁术对他有点不满意,这种话再提出来,袁术是铁定不听的。 “既然曜卿都已和我开诚布公来谈这个作战方略可行性了,我也不妨问一句,我见府君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曜卿就已有话想说,却为何并未在当时明言?” 袁涣当时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并未被阎象给看漏。 但袁涣彼时确实没有跟袁术提出反对的意见,而是直接将这个职务给接了下来,以至于阎象还觉得有些奇怪。 以袁术对袁涣的尊重,他是有提出建议的可能性的。 袁涣苦笑道:“因为我想提出的另一条解决之法,是府君绝不会接受的。我想,既然出兵之后要行佯装投敌之事,投敌失败的恶果还不如我先斩后奏引发的,不如冒险一搏。” 当他说到袁术不会接受的解决办法之时,阎象就已经在心中有些猜测了。 果然紧跟着就听到袁涣说道:“不知阎主簿觉得,我等求援扬州如何?” 汝南与沛国都和扬州接邻,就在扬州的北面,所以发生在汝南郡和沛国之间的交战,扬州确实是可以插手的,甚至可以起到攻其不备的效果。 但就像袁涣所说,求援扬州是一条袁术绝不会选择的路。 谁让袁术本身就是被人从扬州给打出来的。 袁涣反正是没分出来,从袁术被迫逃至汝南开始到如今,他到底是骂袁绍的次数更多,还是骂孙策的次数更多。 所以若是他真的在袁术提出那行军策略后,说出什么要跟孙策联合的话来,可能转头袁术就不让他来了。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当真没救了。 见阎象脸上的恍然之色,袁涣可以确认,阎象是他可以交流这个计划的人,便接着说道:“府君和那扬州孙伯符之间,仅仅是相互攻占地盘的怨怼而已,又不像是荆州刘景升和孙伯符之间还夹着一个杀父之仇,所以这中间是有合作可谈的。” 阎象颔首,“你说得不错,这不过是一时之敌而已。何况两方同尊长安朝廷,在礼法上也是一路人。” “再者说来,倘若府君当真败退于袁绍之手,豫州落入邺城朝廷的掌控之下,对孙伯符来说当真是个好事吗?他如今拿下吴郡不久,尤有后患,又要南下会稽,收复扬州全境,若袁绍攻破豫州,联合徐州牧陶恭祖一道南下九江,孙伯符便要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况了。” “这样说来,他与其让自己落入被动,还不如选择和我方联手。” 反正势力之间的合作敌对,只要没弄到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怨地步,总有随机应变的可能。 唯独的问题,只是袁术接不接受这件事了。 但只要能打赢这场仗,先将豫州给保下来…… 袁术应该也不会不同意吧? 他连假装投敌这种不靠谱的计划都能想得出来,有了这个对比,其他的好像都不算是什么事了。 袁涣和阎象既然达成了统一的想法,当即就将纪灵和张勋给找了过来。 乍听到这个不问袁术就要发起的计划,纪灵险些想要掉头回平舆去,跟袁术告上这两人一状。 毕竟他也是被孙策周瑜打得丢盔卸甲的人员之一。 但在被那二人告知他若去投敌可能面对的后果后,原本就没有太多主见的纪灵有好一阵没说话。 他沉思了片刻方才问道:“若是孙策小儿趁机进攻汝南又该当如何办?” 袁涣回道:“起码眼下他不会这么做,豫州牧和扬州牧都出自长安的委任,州牧权柄的划分很明确,我听闻就在去年年末,扬州还和长安又有过一笔贸易往来,若扬州牧可以贸然侵占豫州牧的地盘,如今身在长安的大司马,以及那些在长安任职的汝颍士人,难道都打算对此不闻不问吗?” 若真如此,长安朝廷的权威又在何处? 不插手袁绍和袁术之间的争端,还可以解释成是暂时分/身乏术,也难以从潼关将兵力通过长距离输送到豫州来。 但不插手袁术和孙策之间的争端,那就是这个做老大的问题了。 听闻他所担忧的这个问题也并不是麻烦,纪灵咬牙做出了决定,“那就按先生所说的做,我等拖延住时间,请先生务必尽快从扬州方向请来援军,从沛国的另一头发起进攻!” 连他们做出这样的决断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是袁绍的部将。 袁术多年来的瞎胡闹,已经快让人对他形成一种固有印象了。 只觉得他这人傲气惯了,哪怕先后战败,也没怎么在袁绍这里讨到好,还是要保持着这等嘴硬的样子。谁又会想到,他会在这时联络孙策呢? 起码,文丑和刘备确实都没有想到。 所以当他们横渡涡水直扑细阳的时候,忽然遭到了东南方向寿春袭来的孙策部从,直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屯兵于汝阴的纪灵趁机出城反击,张勋与阎象则从北面而来,骤然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若要算人数的多寡,文丑和刘备这边其实还是占据了一点优势的,但此刻的先手绝不在他们这头! 汝南境内的地形又有些特殊,存在着相当多顺着西北和东南方向展开的河流,这就让文丑与刘备等人在退军的时候不断会遭到河道的干扰阻拦。 在他们气势壮大,挟盛况而进军的时候,这些河流无法拦截住他们的脚步,甚至可能只是他们获取水源补给的一条重要渠道而已。 但在他们被突如其来的联军打乱了阵脚的时候,这些地形阻隔对于那两方南边活动的队伍来说,却显然只是个拦截敌军的有利地形而已。 在袁涣前去扬州求援后,做出进兵决定的孙策一方,派出的也并不只有留守扬州的周瑜,还有孙策的堂兄孙贲,以及曾为孙坚旧部的韩当。 以至于这支联军一改早前作为防守方的劣势,甚至成了随后发生在豫州地界追逐战中的猛虎! 文丑身亡的消息传到邺城的那一刻,袁绍有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从豫州而来的信使又将这个消息重复了一遍,袁绍的手指才动了动,让人确信他确实听到了。 他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发生在眼下的事实,而不是别人跟他开的玩笑。 但这又是怎么会出现的情况! 为何会如此! 文丑身亡于汝南和沛国交接之地,死在了那不过十八岁的周瑜孺子手中。 刘备在关羽张飞以及沛国民众的护持之下退居相县。 虽然成功将溃逃的部从以相县为根据地逐渐收拢了起来,但在这出因扬州方向骤然发起攻势所导致的战败中,能重新聚集起来的部从,能十中存三都已经算是好的了! 沛国以南的地盘,更是全部被袁术的部将收回到了掌控之下。 比起被乔琰针对,或者是再次得知自己何处的发展落到了对方的后面,从袁术这边给他造成的打击,让袁绍更加觉得难以接受。 他过了良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我们还是小瞧了袁公路。” 联手孙策这种法子,袁术居然也能用得出来,确实是小看他了! 为了对付袁绍,袁术还真能拉下脸皮来。 要知道袁绍今日的心情原本就不能算太好,谁让他才得到了一个消息。 长安那头即将举行论酒之会——这是为能够进一步完善禁酒,或者说是限制酒水的法令推行,而做出一个和各方酒业会谈协商的交流。 这场论酒之会能举办,已经意味着这种限酒从天子到上层官员这里所遭到的阻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身在长安朝堂上的人知道,乔琰提出限酒,是为了让酒精得到集中的生产和发展,袁绍这边却不知道。 从袁绍的角度来看,这个消息意味着乔琰将会通过限制酒水的生产,累积出一笔更加可观的粮食,用于随后的“征东”行动。 即便是退一步,这个举动为的是让酒水私营变成官营,对他来说也不算是好消息。 酒业的暴利让它在成为官营后,很容易给国库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 那么无论是粮食增多还是钱财增多,都是敌方又一项让自己实力提升的途径。 现在倒好,不仅是长安那边的“长”,还有他这边的“消”。 豫州境内的这场败仗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更麻烦的是,为了宣告自己绝不接受袁术对自己做出的无妄指责,也为了宣告自己在汝南袁氏中并不逊色于袁术的地位,袁绍在将文丑派遣出去之前还宣告过—— 他对袁基的病故无愧于心,也深表惋惜,更痛心的还是汝南袁氏居然要出现这样兄弟阋墙的情况,所以倘若袁氏先祖对他有所庇佑的话,必定会让他在此战之中得胜。 但现实是,他非但没有得胜,反而被人阵斩了自己的大将。 那么他先前的那些宣告,也就变成了个笑话! 虽然袁绍没有做出什么歇斯底里的暴怒之举,但从下方众位谋士的视角看去,袁绍此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按在桌案上的那只手也紧绷着手指,像是想要从前方攥取些什么,极力克制了许久,方才重新舒展开来。 袁绍已经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在明日的邺城朝堂上会掀起何种轩然大波。 那些人又会需要他做出什么样的解释。 但或许是因为这种极端的危机,反而让他的头脑保持了清醒。 当他缓缓开口的时候,他说道:“联络陶恭祖南拒孙策,令……令曹孟德出兵,先下颍川后取汝南。” 袁绍太了解袁术这人是个什么脾性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觉得,要让袁术主动和孙策发起联合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他甚至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个结盟孙策的举动会不会根本不是袁术本人来操作的。 不过现在再去计较这个决定是如何达成的,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他只需要考虑接下来的应变措施。 袁术刚刚得胜,必定处在得意忘形的状态,在这个时候只有给他以一记迎头痛击,才能扭转舆论的局面。 但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审配说道:“明公想趁着袁术志得意满之时回以颜色,这个想法是对的,但这个人选不能选择曹操。袁术麾下既然有能想出联盟孙策且说服袁术成功的,必然也会想到明公为了挽回局面而出兵的可能性。曹操一旦调兵,目标就太过醒目了,难免先被敌方所防备。” 袁绍心中思忖,好像确实是审配所说的这个道理。 别到时候好好一场反击战,又成了他丢脸面的情况。 再一想来,在这种时局下他也越发没法保证,曹操到底会不会对他的指令表现出阳奉阴违的态度。 放在其他时候还不那么要紧,放在眼下,却是贻误战机的大事。 “正南所说不错。”沮授起身回道:“此时情势危急,与其让曹操来做这个讨伐袁术之人,还不如换一个。我想向明公请战于豫州,再向明公借一个人。” “一个人?” 对于沮授的主动请战,袁绍绝对于喜大于惊。 沮授确实不能算是个纯粹的谋士,在冀州青州境内的乱象几乎已经完全平定的情况下,他这位骑都尉有这个出兵的条件。 以沮授的智谋,也当然可以做到随机应变。 沮授回道:“不错,我只要一个人和一道诏令,其他的部从都不要。” 这句话比起先前的“借一个人”说法还要让袁绍惊愕。 可沮授向来不是喜欢开口空谈之人,也不是个张扬的性情,更不会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提出这样的想法。 袁绍耐着性子听了下去,便听沮授说道:“请明公在朝会上稳住局面,我带着您的外甥高元才南下——” “直接动用陈留高氏的私兵袭击豫州!” 由沮授联手高干,从陈留以私兵南下! 这真是好一个大胆的决定,又确实远比由曹操发兵要合适太多。 袁绍当即准允了沮授的决定,并将沮授所需要的对陈留高氏的拉拢册封诏令和对曹操的调令都交给了他。 有了这个挽回局面的手段,虽然明知明日的朝会他只怕不会太好过,袁绍的心中郁结之气还是消散开了几分。 在让下属退下后,他躺在了软塌上,让人给他念那份还没看完的乐平月报。 想着这一次那杂谈轶事之中总不至于还有借粮的事情,他让人念的便是这个版块,权当做是以一种轻松一些的方式了解敌情。 然后…… 他就听到了一个冀州元某的励志升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