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方啊…… 参与其中的势力渐渐明朗,并没有让乔亭感到压力。 她总归是要面对这样的挑战的。 早先李儒在益州所面对的也只是刘焉这位益州牧、益州士、东州士以及朝廷这四方的拉锯,现在却是六方,但谁又说,她不可以来上一出青出于蓝? 何况,六方势力放在一个拥挤的棋盘上,恰恰会让局势先处在一触即发的处境上,而不会快速陷入混战。 作为隐藏在其中最好的一方,若要从某一处撬动棋盘,将这个看似平稳的和局掀翻,是掌握着主动权的。 她所要面对的情况并没有这么艰难。 现在她该想想要如何做了。 将笮融的计划披露在陶谦的面前,让这两方直接陷入交战显然不妥。 哪怕按照姐姐送回来的消息看,笮融的手底下多出了严白虎的旧部和祖郎等人,但莫要忘了,笮融和祖郎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一旦祖郎陷入了相对麻烦的处境之中,他必定会选择回返丹阳郡,而严白虎的旧部对于有着正规体系的徐州兵来说,无异于是匪寇。 他们能不能造成当年入侵徐州的黄巾军的效果都尚未可知,更何况是掀翻州府,将陶谦给拉下马。 就算是有麋竺假意迎合笮融的不臣举动,对他的行动做出一定的帮助,大概也没法达成这个效果。 将意图渔翁得利的扬州人揭露在陶谦的面前,让徐州和扬州之间相斗也不可行。 陶谦眼下的按兵不动状态已足够彰显出他的行事风范。 他不会因为孙策周瑜等人的潜在窥探,就表现出什么气急而动兵的举动,谁让他自己其实也在窥探扬州方向的情况。 这样一来,局势就明确了。 六方势力——陶谦,笮融,孙策,张懿,君侯,以及还在豫州的刘备。 作为完全弱势方的张懿和刘备绝不能动,在局势没有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不会做出入局的举动,一旦对他们再进行削弱,也会将他们直接清除出局。 君侯和她们要依然保持着幕后推手的位置。 笮融和孙策在先前的一番分析中也已确定动不得。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 不是别人,正是这徐州牧陶谦! 可要让陶谦先一步陷入危局并不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袁术被沮授从陈留领来的高氏私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面让人不由为袁氏兄弟之间发生的争端而觉可笑,一面又给人提了个醒,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蛰伏的豪强宗族势力。 陶谦就从中吸取了教训。 从乔亭和陈登之间短暂的几次交流中,她除了看出陈登对刘备的敬重之外,也不难看到另外一个信号—— 陶谦对东海郡的戍防,变得比其他地方更加严密了。 或许,她们得采用一点别的办法。 乔亭想到这里,将自己的分析连带着某个特别的想法,都往广陵郡送了出去。 这封信在半日后抵达了乔岚的手中。 于是射阳县内的民众在随后的几日便获知,这位从蜀中辗转于长安、洛阳而后来到徐州的商贾,已经将这批带来的货物基本销售完毕了,唯独剩下的一些在半个月内也能销售殆尽。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他当然是不会跑空车的,所以在回返之前他还要在徐州境内采购一番。 “山货?”张懿的夫人本是要来找乔岚预订她下次来到徐州的货物的,听到她这么问,便又好奇回问道:“按说徐州临海,东海的珍珠尤为出名,为何不买海货而买山货?” “夫人这话就说错了,我们可没有不买海货,”乔岚回道,“我家兄弟此刻正在东海郡内,我们来到徐州便先拜会了陈汉瑜老先生,顺势和陈元龙搭上了话,为的正是在东海郡内有个采买的门路。” “要说这也算不上是违反规则,总归我兄弟二人并未走行贿之道,只是希望有个价格中正、货物品相优良的采购地而已。因麋氏家主不在东海,而是来了广陵,有些生意没了阻拦,东海那边的海货当然是能买的。” “但这山货也得购置些,毕竟东南丘陵和蜀中山岭还是有些特产上的差异,就像此地的茶和关中、蜀中的都不相同一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岚的这番话将赵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商人的嘴皮子果然很溜,便回道:“确实如此,既是要将徐州特产都给一网打尽,自然是海货山货一个都不放过。” “我替你看看能不能联系到熟人吧?”她话说到此忽然一顿,又道:“不过,我若真能帮上什么大忙……” 乔岚笑道:“夫人放心,下次我若来,先送您一匹上好的蜀锦。” 赵夫人笑逐颜开地去了,分毫也没意识到,乔岚这是在给自己和下属寻了个暂时进山并销声匿迹的理由,只觉得自己着实是很明白如何勤俭持家。 也不怪她这么精打细算,谁让张懿此时没了官位,也就自然没有了原本的两千石俸禄,她还是要省着点添置开销的。 只是,在她将乔岚的话复述给张懿听,本想听听丈夫夸她会做人的时候,却见张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情,“你说,麋竺此时身在广陵?” 麋竺的到访并没有大张旗鼓,张懿听闻的也只是又要在七月初再办浴佛节之事,并未专门打探过此番的来宾几何,倒是没想到来人居然还有麋竺。 麋竺和笮融之间惯来没有什么交情,以至于这个消息听来,总让人觉得有一些微妙。 张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本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和对陶谦与笮融的不满,他还是让人往高邮去,预备打听一二。 同时身在此地的周瑜也留意到了笮融拉拢麋竺的举动。 他心中盘算着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供他利用之处,又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衣衫,混在高邮的街头,朝着这个被笮融改造程度最深的城市打量。 和麋竺初来此地之际所产生的感受极其相似,周瑜也觉得这个城市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哪怕因为浴佛节即将到来的缘故,街头巷尾挂上了玉蒿木叶,挂上了佛幡摆上了小佛像,又挂起了夜游庆典所用的夜灯,依然没让人觉得这是什么热闹欢腾的景象。 他状似无意地在道旁的摊贩边上停了下来,出声问询那香汤的底料价格,实则是避开了街上走过的祖郎等人。 他听着祖郎和其部下闲聊,因还相距着一段距离,只能从中隐约听到几个字,说的什么“笮融这人真够义气”,又说到了孙策的名字。 周瑜不由有些不妙的预感。 若非他此时还不宜打草惊蛇,总要弄明白徐州眼下的局面再说,他还真想拦下祖郎,从他这里问个清楚。 但当他试图继续跟上去再听听祖郎等人的交谈之时,却见对方已经和笮融的人手汇合,一道离开了。 “您还买吗?”周瑜心中思忖之际,忽被这一句话给打断了,他转头就见这摊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周瑜连忙回道:“买,我就是有些好奇,这些人看打扮也不像是扬州本土人士,为何能在此地得到这样的尊重。” 那摊主嘀咕了一句“再奇怪也没这些佛祖奇怪”。 他的声音说得很轻,连周瑜距离他这么近都险些没有听清。 当周瑜再朝着这摊主看去的时候,见他已经恢复了一派无事发生的表情,毕竟他也是靠着贩售与佛相关的东西谋生的,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吐槽,好像多少有些不对。 可当这场浴佛节的典礼正式出现在周瑜面前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些生活在广陵地界上的人仅仅在口头上对笮融和他的佛祖做出一点埋怨,实在是极收敛的了! 浴佛节的浴佛二字,便是这出节日典仪之中的重头戏。 寺庙之中的僧众都要用香汤,在寺庙中将佛像进行一番清洗,以示其洗涤污秽。不过今日,因笮融要让这个节日看起来是一出全城的狂欢,便将这个洗浴佛像的仪式搬到了九重佛塔之前的广场上。 四尊金光闪闪的佛像出现在人前,让近来忙于扬州各郡财务计算的周瑜,几乎在一瞬间就将这几尊佛像换算成了等价的铜币和粮草,更是不由要为这异常奢靡的一幕倒抽了一口冷气。 僧侣手中所捧的香汤中所放的香料也不是廉价之物。 周瑜自己已算是世家出身,尚且觉得这等举动放在如今奢靡得过头,更何况是恰好途径此地,因为浴佛节的热闹而在此地暂时停留的。 这些人早在进入高邮之前,就见到了徐州地界上因为自然条件而发展起来的农耕景象,现在又骤然见到了这样的一幕,只怕还真觉得在周遭的锣鼓与佛号中,这真是一处天音缭绕的地上佛国。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片繁花盛景的场面到底是用多少人的血汗堆积起来的。 香汤浇淋在佛像之上,因其残存水渍的缘故,在日光下反射着一层夺目的金辉,随着佛像的巡街展示,将这种用钱打造出来的标志物更加清楚地展现在人前。 周瑜混在人群之中,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醒目,也跟着用街上买来的糯斋放在那佛像的面前,又以叶片蘸着泡开的香汤淋洒在佛像之上。 按照这些僧侣的说法,这样操作之后的叶上就沾染了佛祖的吉祥之气,可以用来佩戴在头上了。 而后将此物放在家中的门头上,便能保佑一家平安顺遂。 “周郎不担心这东西……”招惹邪祟吗? 周瑜摆了摆手,示意下属无需多说。“行的端坐得正,不必担心此事。” 他倒是要看看这笮融的葫芦里到底还能卖出什么药。 这些举着佛像游街的队伍里,笮融麾下的僧侣中最为强壮健硕的,都被筛选了出来,成为众人在看到佛像之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 这正是笮融要通过潜移默化的效果让人相信,他的这片佛国并不只是富有而已,还有着足以庇护一方的武装力量。 顶多就是在武装组织的形式上和他处有些不同而已。 便是在这些武僧的协助下,四尊铜金佛像完成了巡展重新落回到了广场之上。 此地已在佛塔前搭起了一座高台,四尊佛像就自然而然地放在了高台之下的四角。 身在台上的,就是笮融。 同样是因为日光辉映的缘故,周瑜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对方的佛衣之上,同样笼罩着一层金光。 那是佛衣在缝制之中以金丝银线操作所形成的。 在麻布衣服还是最常见的存在,棉衣甚至可以被带动成潮流的情况下,笮融的这出闪耀登场可真是让人望之目眩,偏偏因为他自封的佛宗传道人身份,让人难以在他的面前说出什么责备之言。 他志得意满地朝着高台下望去,在口中诵念着佛经的同时,他也将他格外关注的几人的神情看在眼中。 麋竺脸上的愕然与叹服,祖郎脸上的迷茫和迟疑,对于笮融来说都是个绝佳的信号。 但他展示实力的环节到此时还并未结束! 佛法宣讲之后就是佛教信徒忏悔赎罪的演说,再便是那佛经的展示会。 被他拿出来展示的佛经被绣线细致地绣在绢帛之上,正是传入中土的佛教在汉桓帝时期翻译出的典籍。 在书还得算作是上层社会所专有的情况下,这样的佛经同样是人上人的标志。 到了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这场由全城参与的浴佛节便接近了尾声。 也就是在此时,设置在这片广场周遭的灯烛都被僧侣所点亮,让此地依然保持着一定的光亮。 虽然今夜的夜风时而过境,但这些灯烛摇曳,似也另有一种风情。 更何况,随风而来的还有一阵香味,那正是这浴佛节收尾之时,笮融惯例会给与会者提供的酒饭。 这些酒饭被置放在了长街的桌案上,供给人在围拢于此地后就餐。 到了此时,笮融已不那么必要再保持先前那一副假面,反正在夜色的掩护下,这些被他视为愚民的存在,只会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可不会再留意他这位佛祖代言人在做些什么。 他顶多就是在走下高台和麋竺交谈的时候,还保持着几分对对方,或者说是对麋竺那财力的敬重。 他强忍着志得意满的情绪朝着麋竺问道:“子仲先生觉得,这场浴佛节之会如何?” 麋竺朝着周遭看了一圈,对此地设置了多少桌的酒饭心中有了个数。 想到乔琰在长安为了将粮食的主导权放在自己手中,严格限制酒水生产,以便积攒更多的粮食,再想到眼前笮融的这般不加收敛,不由更觉得自己早早下注是个实在正确的选择。 不过这种话,他就不必跟笮融说了。 他回道:“实是天上景象。” 笮融一听,顿时觉得这笔先头的开支可算是值了! 麋竺态度的进一步软化,让他更看到了拉拢到麋竺后,靠着东海麋氏的门客和他这边队伍,对陶谦发起两面夹击的可能性。 这种猜测,让他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但也正在这一刻,他忽见自己的下属一脸震惊地看向了他的后方,伸手朝着空中指去的动作说不出的惊疑,笮融连忙将这笑容收了回去,也随即转头朝着后方看去。 下一刻,一幕格外惊人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月初只有星斗闪烁而没有月亮的夜空中,在那九重佛塔的背后,一盏又一盏的明灯漂浮到了空中。 或许是几十盏,又或许是过了百盏。 总之这些闪烁着漂向天空的明灯形成了一片前所未见的背景,映衬着前头的佛塔更不像是人间所打造出的东西。 那些明明灭灭的星火在空中飘摇,朝着更高的地方漂浮而去,竟像是要直入云霄一般。 在佛塔前广场上享用着酒饭的人看到这一幕,也都随即停下了动作。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又哪里还有这个吃喝的心思! “神迹,这是佛祖降世的神迹!” 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发出了一道声响,打破了这片沉寂。 笮融自己都还没从这场面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背后一声接一声的“神迹”之说已经响彻了这座城市。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这些人已在这广场上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 要这些人看来,这浴佛节恐怕真是有真佛降世了,若非如此,这些灯为何会摆脱了重量的束缚,径直飞向那星空之中? 它们又为何会在空中也未曾熄灭,比起天上的星斗更为明亮? 这些超乎他们想象的东西让他们理所当然地将其归结给了神佛,只有笮融还傻愣在那里。 徐州这地方到底有没有真佛,他这个代传佛教之人总是清楚的。 眼前的这一幕何止是打破了这些民众的认知,也是打破了他自己的认知。 只因他根本就没有安排这样的一出! 这不是他的计划! 总不能……总不能是他真有那么一点佛法通灵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