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直接笑了出来。 说实话,他羡慕贾诩和李儒这种工作状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而且他敢发誓,不只是他,对贾诩此前履历知根知底的几人,包括程昱和徐庶在内,没一个不羡慕贾诩现在的养老生活。 虽说贾诩先前往董卓那里走的一轮确实不容易,但怎么说呢? 要是干完这一轮后就可以安心躺平,在君侯这里还被记了个头功的话,其实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进修一下演技课程,来试一试这份极有挑战性的工作。 但现在因为关中诸事繁多,贾诩又要被直接调度回来,郭嘉又是一副看好戏的表现了。 虽然,在听说乔琰给贾诩的待遇的是做四休二的时候,他又开始羡慕了起来。 “其实我觉得我也可以往袁本初那里投奔一趟……”郭嘉话没说完就对上了乔琰警告的目光,他连忙轻咳了一声,说道:“开个玩笑罢了,又不能因为那边有个郭图就上门认亲戚对吧?” 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虽说都是出自颍川也都姓郭,但这种同地域之内的同姓氏也可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佯装投敌这种事情,由他这位大司马府长史做出来,也没太多可信度。 他还是先去传讯吧。 只是有点可惜,没能亲眼看看,贾诩和李儒为了乔氏两姐妹此番的表现争执出个高低来,到底会是何种场面。 贾诩回到长安重新被启用已经是个必然了。 距离董卓之死已经过去了一年,现如今的关中早已不再议论乔琰是如何进取长安的,话题都被新帝登基、长安新路以及那出论酒之会的内容所取代,贾诩也非汉廷动乱的罪魁祸首,便是回来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李儒也是同样的。从他被乔琰擒获到如今,已有不短的时间,足以让人忘记他早年间在董卓麾下的特殊地位。 不过,会不会被人记得,和想不想来,还是两码事。 反正在上郡也不影响他们为乔琰出谋划策,甚至是抓紧一些必要的时机来做出卓越贡献。 何必非要到长安这浑水泥潭之中呢? 但大家都是这样的情况,怎么能一个上岗一个继续赋闲? 要郭嘉看来,贾诩为了把李儒一并拖下水,必定要为自己的弟子据理力争一番功劳,李儒大概也是同样的,按照那两位的嘴皮子,往来的言语大概会很精彩吧…… 郭嘉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若说上郡那边的争锋相对、唇枪舌战精彩,邺城那边的风浪也有趣得很。 收到乔琰这边的消息,声称征东中郎将麴义开始调兵,似乎有意走太行八陉兵进冀州,袁绍当即把手底下的谋臣武将一并召集了个齐全。 正如乔琰所猜测的那样,她早年间的高效率动兵,足以让其他各方势力对她产生一种错误的认知—— 只要条件允许的话,她每年的大规模行军,都可以将自己的敌人以摧枯拉朽之势给击败。 那么现在,并州调兵的消息,无疑就是一个宣战信号! 还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唯一让袁绍觉得庆幸的是,让袁熙往长安一行所收获的东西中,马蹄铁已经因为技术门槛最低,在他们这里实现了落成,从六月到七月里,对他麾下的骑兵队伍全部进行了武装。 倘若真出现骑兵交锋,他的战马劳损情况会大幅减小。 因秋收将近,府库之中的一部分存粮也可以调拨出来充当军粮之用,没有行军粮食上的压力。 但这并不能改变,当乔琰选择在这种时候悍然发兵的消息传到他耳中,袁绍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被她当做了猎物而产生的愤怒,而是—— 焦虑。 这种焦虑也被随后前来此地的下属看了个清楚。 不过他们谁都不能对袁绍的这种心态做出什么指责。在袁熙将那些敌方的东西从长安送到邺城之后,这种清楚直白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差距,让他们同样无法将其忽略。 得亏袁绍现在问的是如何应对,而不是如何反攻战胜,这才让在场的众人稍显镇定了些。 “说起来,这个发兵的时间是不是太巧了?”审配先一步开口说道,“前几日我们才获知,陶谦身死于下邳郡,徐州陷入了内乱的状态,今日就是并州方向屯兵于太行山,有进军的架势。” “你的意思是……陶恭祖之死和乔烨舒有关?”袁绍问道。 “这倒不是。”审配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徐州作为为数不多归附于邺城朝廷的一州,本可以给明公提供声援,陶恭祖一死,便让明公又少了一方助力,这才让长安那边下定决心在此时发兵。” “若真是如此的话,对方明明比我们距离徐州更远,却显然消息获知得比我们更早,这才导致了这个调兵遣将的速度如此之快。” 袁绍皱了皱眉头。 虽说徐州那边能给他提供多少帮助尚未可知,但确实在名义上对他做出了响应。 眼下动乱的徐州若不算在内,就算加上不太听话的幽州,也不过是四州之地而已。 可大汉,有十三州啊! 正是因为这份强弱之分在此时越发明显,所以乔琰才会连秋收都不等了直接出兵! 这完全说得通。 他说的另一个情况也对。 收到陶谦的死讯到决意发兵,再到军报送抵并州后由麴义调度军事,都是需要时间的,这样一来,乔琰获知陶谦死讯的时间必定要比袁绍早了不少。 除非她对徐州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更时时对其投以关注,否则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她对徐州尚且如此,对冀州呢? 袁绍心中泛起了一抹警惕,知道审配在此时说起这个,还是要让他提防一下,莫要让应战的准备也被泄露出去。 他道:“冀州和并州相连的两处最为要害陉口,一处在滏口陉,一处在井陉,我有意令两人各自统兵驻扎于此地,而后另择一人在两处陉口之间往复巡视,以在其间查漏补缺,又或寻机切入并州打乱对方的攻势,不知诸位有何建议?” 沮授回道:“眼下的局势中,还是以守代攻为好,并州那边选了这个进攻的时机,对明公来说既是弊,也是利,只要明公肯忍下此次的不甘心,将对方的攻势暂时依山势抵挡在外,反而是对对方威信的破坏。” 乔琰动兵至今攻无不克,近乎形成了一种固有认知。 所以哪怕袁绍不对她进行一次击败,只需要扛得住防守,也能够将己方的信心树立起来。 防守比起反攻的难度要小得多,尤其是—— 眼下他们这边,还真多了个适合于防守的人选。 正是沮授那豫州一行带回来的高顺。 对袁绍来说,这也确实是个可以信任的人选。 但还没等沮授将这个建议说出,忽听外头有人高声喊着“豫州急报”,打断了沮授刚要说出口的话。 袁绍当即示意暂时中断原本的议题,先让这被归入急报行列的消息送到面前来。 一听豫州急报,袁绍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袁术。 这家伙早前因为沮授和高顺的袭击摔断了腿,但以袁绍对袁术的认知,摔断腿这种事情绝不足以让袁术就此消停,反倒会让他因为少了那些能外出的享乐项目,转为用其他方式发泄情绪。他的手还是好的吧?那就还能写出类似于“绍非袁氏子”这样的东西。 他的嘴还是能说话的吧?那就还能骂人。 在刘备派出的使者简雍被带到袁绍面前的时候,袁绍都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觉得袁术这次还得算是长进了,起码知道在近距离造谣,没给他什么将信件拦截下来的机会。 然而简雍一开口,袁绍便意识到,他想错了。 简雍说,徐州士人找上了刘备,希望由刘备出任徐州牧。 袁绍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他早前将刘备作为对付袁术的打手之时,可绝没有想到,因豫州沛国和徐州相邻,就会平白让刘备得到这样的一出收获。 但别说袁绍没想到这一点,在陈登疾驰奔赴豫州出现在刘备面前的时候,刘备也未曾料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陶谦之死已经让刘备愕然不已,徐州内部的动乱也让他惊觉,一个势力的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可以快到这样的地步,这个要将他也给扯入局中的建议,更是让刘备不免失态。 在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后,刘备当即对陈登做出了拒绝的回复。 按照他给自己的前路做出的那一番规划,他应当在豫州逐渐战胜袁术的势力,一步步攻占地盘扩张土地,凭借着战功先从一郡太守做起也好,升任豫州牧也罢,总归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这样的升迁方式足以冲淡掉他早年履历上的弱项。 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徐州突然无主,希望由他空降过去? 这一来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二来……若真接下了这个位置,这种骤然的高升,难免会让他和徐州之间的磨合存在一些问题。 要说刘备真对徐州牧这个位置毫不心动,那也未免将他看得太过无欲无求。 他自年少之时便喜欢犬马、音乐和华美的衣服,如今也还保留着几分这种习惯,只是要比一些为欲望所操纵的人更清楚,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本事获得的。 徐州牧的位置,显然是一件虽然精美却未必合身的华服。 但陈登给他说了两段话。 其一就是被乔琰猜到的说法。 他搬出了徐州的百姓。 刘备不是徐州人,对于笮融所宣扬的佛教到底在徐州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并没有直白的认知。 不过他到底是见过昔年的黄巾起义的。 当陈登以严肃到让人绝不会怀疑其中有假的语气,和刘备说起徐州广陵郡内民众对笮融的无条件相信和付出,说到广陵特殊的徭役方式和修建起的佛寺佛塔,又说到彭城与下邳被笮融窃取的军粮之后,刘备不由形成了一些联想,也让他的脸色随之正色。 而后他就听到陈登问道:“将军不忍沛国百姓卷入战乱之中,宁可先敦促民事后与袁公路对垒,却忍心见徐州民众陷于水火吗?” 其二则是陈登说到,刘备自早年间参与军伍,到如今也只是一个并没有政治实权在手的杂号将军,为人所驱策,充当马前卒,明明有关羽张飞这样的猛将却不得一处开阔的地盘发展势力,归根到底还是因为—— 他既不像乔琰一样能自己深谋远虑,从夹缝中拼出个所以然来,二不像是袁绍一样身边有这样多的谋士为他筹谋。 按说刘备的发展过程,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半生飘零,四方辗转,但在听到陈登的这段话时,他还是难免有些意动。 尤其是,陈登紧跟着说道,刘备如今身在豫州,按说颍川、汝南二郡的士人若是有看好他的,要想过来投奔也不算是难事了,但他们要么北上归附于曹操袁绍,要么西行长安投效在乔琰的麾下,有哪一个是投到刘备这里来给他雪中送炭的? 没有! 刘备这边唯一还能称作谋士的,还是跟他在年少时候就相识,同样出自于涿郡的简雍。 可惜他更擅长于辩论而不是谋略。 陈登旋即又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大多数士人在给自己谋取一个托付之地的时候,不止要评估这个主公的潜力和人品,还会看看和他条件相仿或者不同的士人在对方的麾下到底是何种待遇。 刘备手底下既然没有,那凭什么引来更多人呢? 可现在不同了,他们徐州的士人愿意做这个开头,甚至愿意将刘备捧到徐州牧的位置上。 他们只要刘备能做到两件事—— 其一,快速出兵徐州,镇压徐州南部的笮融之乱,还徐州民生以安泰清平。 其二,今日徐州士人对他的相助之恩,他不能在他日辜负。 陈登的这番言论对于刘备来说,真是一剂直扎心肺的猛药。 他以徐州庶民之命作为托付,又将徐州士人的下注诚意捧在了他的面前,刘备又怎么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他唯独说的只是一点,徐州士人的请托虽让他动容,他也不能在未曾得到准允的情况下贸然往徐州出兵,这件事他必须要告知于邺城朝廷。 陈登接受了刘备的这个说法,但也有一个要求,速度要快。 军情如救火,倘若徐州那边的驻军没有及时开赴到淮河一线,笮融直接杀上州府去,天知道愿意支持刘备的这些士人还能在最后剩下几个。 所以简雍带着刘备的手书,徐州士人的请愿书,以及盖着陶谦州府印信、由陶商写成的辞让书飞快地赶到了邺城。 袁绍看着这些齐备的资料一时语塞。 若是他还处在原本的安定局势下,他或许还有这个资本觉得,刘备这人没有资格坐到州牧的位置上! 天下何来这等荒唐之事。 可此刻乔琰在并州的兵卒有进军之势,而方才审配也说了,乔琰的动兵很有可能是因为徐州牧身亡,让袁绍少了一方支持,那么现在刘备可以取代陶谦成为徐州牧,也依然站在他的这一方,是不是也得算一件幸事? 袁绍的脸色变了又变,转头便看到各位谋士投来的认可此事的眼神,又将这种不甘心给压了下去。 他看着面前的简雍开了口,“明日我会奏请陛下的。” 再让他缓一个晚上,且等他将情绪缓和了再说。 一想到昔日的马前卒竟因时局变化,即将摇身一变,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的州牧,袁绍就有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也或许,这种想法也是因为乔琰屡屡给他造成的威胁。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在简雍被他的下属安顿在邺城中驿馆的时候,长安那边也迎来了一批特别的客人。 为首之人,便是张懿的下属。 从徐州往长安可要比徐州往邺城远上太多了,这些人只能以一人两马,几乎星夜兼程地赶路,这才在一个尽可能早的时间出现在了乔琰的面前。 早等着这一刻的乔琰一点都没耽搁,直接将此事汇报给了刘虞,随后,长安紧急召开了朝中重臣的议会。 听到徐州这一连串让人意想不到的发展后,连向来稳重的卢植都有点发懵,而在听到张懿自请归附长安朝廷,举兵剿灭笮融,扬州方面则愿意出兵协助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乔琰。 当年乔琰箭射刺史的壮举,是被汉灵帝直接拿到朝堂上来说的,也不怪他们对此还觉得记忆犹新。 “看着我做什么?”乔琰挑了挑眉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要是还打算跟他计较当年的事情,我还让陛下紧急召开这出会议作甚。” 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人怎么听怎么觉得,她当年和张懿之间的过节,可能只是其中一人往另一个人的身上泼了一杯水而已。 随后他们就看到乔琰迈步而出,朝着刘虞行了一礼,“徐州虽地势不险,却也为大汉疆土,前广陵太守张子泰,敢以重责担当,声讨笮融,收复徐州,以徐州牧之位嘉奖也属应当。如陛下忧心徐州扬州地处偏远,鞭长莫及之下难免生乱,不妨于二州交界之地设立驻军,以作督查之用。” 她的目光扫过了尤有几分忐忑的张懿下属,又道:“长江入海口以北,有城名为海陵,以臣看来,可以驻军于此,以示我长安朝廷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