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光熹元年董卓在洛阳被重新攻回逃亡长安开始,华阴以西的河南尹和弘农郡就进入了相对无人管理的状态。 洛阳八关之外的区域,还有一部分为周遭的地区所划分,譬如说曹操所在的兖州,就存在将管辖区域朝着那虎牢关方向延伸的情况。 但大多数的京畿地界,除非有势力真正进驻洛阳,否则是无法妥当管控的。 黄河天险以及山脉阻隔,再加上弘农和河东之间因为黄土高原地势抬升的分割,让这两个郡和其他地方彻底隔绝了开来。 即便弘农郡的守官才能平庸,河南尹司马防便如同他在眼见豫州之变后所做出的表现一般趋于自保,这两处依然没有被直接纳入哪一方势力的管控之中。 要说周遭接邻的势力对此都毫无想法,倒也不尽然。 但洛阳做了大汉百多年的王朝都城,其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京畿之地合计接近百万户的人口,也代表着在政治上独一无二的地位。 占据此地——看似可以阻遏住洛阳人口外流的趋势,凭借着的人口数目上的优势和其他各方拉开差距,而不只是靠着迁居民众的瓜分来谋求发展。 可谁若是轻易做出这样的举动,若没有其背后绝对合理的解释,难免有僭越的嫌疑。 或许是为了避免于被群起而攻之,或许是因为确实在军队实力上有所不足,还不到能对外占据一块这样大地盘的程度,在此前的几年中,身处在周遭的刘表、袁术、曹操和乔琰都没有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 若非要说的话,其实贴邻这片三不管区域的还有个河内郡的王匡。 但这人连自己所在的地盘上出现的民众外流都管不住,在乔琰授意于河东郡内合作的各家发起对河内郡民众招揽的时候,王匡丢掉了起码五分之一的人口,又谈何进一步占据洛阳! 袁绍可能都要对这个前哨倍感无语,又着实不想成全对方意图卸任保平安的想法。 而现在,乔琰有了这个顺利成章的理由,也有了足够的实力。 京畿之地的旱灾蝗灾,在此地的人口密度依然不低的情况下,光靠着司马防一个人是无法妥当处理的,还是得有她在一旁协助。 又因豫州刚发生了那样的一出惊变,她既需要督辖颍川的战局,还需要对兖州势力的膨胀做出节制,就必须在长安和豫州兖州之间再设立一个前线的节点。 那还有什么地方是比洛阳更加合适的呢? 大概没有了。 虽时隔将近五年,洛阳的民众也还有为数不少的人记得乔琰彼时所率领的并州军最先一步杀入洛阳,将董卓给驱逐出去的场面。 也记得当时在司隶河南尹和河东郡之间,于黄河之上所搭建起的河上浮桥。 现如今这位长安朝廷的大司马兜兜转转地绕了个圈子,最后还是回到了此地,竟让人觉得有种奇妙的循环之感。 尽管昔年洛阳城内外鼎盛的金市和马市都已在数年前废置,连带着城郭区域的各种市集也慢慢衰颓,这些地方到底还有些旧日的影子。 当乔琰的临时办事场所设立在了曾经的太学位置之时,也让人难免想到了当年她被杨修在太学附近的街道上拦截下来的场面。 不过这些长安民众还没有这么快见到乔琰,先来到此地的,还是司马防、诸葛玄以及弘农郡的那位太守。 这三位接下来都还要配合乔琰在此地展开的工作,自然得先来见见他们的顶头上司。 想到诸葛亮和司马懿此时都在行往辽东的船上,而诸葛亮的叔父和司马懿的父亲在此地配合,协助乔琰完成整顿司隶另一半区域的职责,在看到这两人在办公位置收拾出来后一前一后地来到此地,乔琰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微妙的神情。 但当她开口与这二人交谈的时候,又分明没有露出任何的端倪。 “如今已到了五月的中下旬,现在再扩大打井和兴修水渠的范围稍微有点仓促,再打造一批新的蒲扇锉可能也来不及了,只能用最快的方法,先将这两郡地界上可被调动起来的水源都给利用起来,再将此地的蝗虫都给尽快杀灭。” “前面的那件事我会让关中这边的水利队伍到此地来。” 伏寿和毕岚都得算是洛阳的本地人士,要在这边配合开展工作不算太难。 早前她们完成了在关中范围内的渭河水文统计,如今到这一片就是渭水和雒水的流域,在已经形成了一整套配合运作的体系之后,应当能很快在这头铺开工作才对。 “后面的那件事交给二位应当无妨。顺势在灭蝗工作的展开中,将司隶地界上的户口人数重新统计到我的手里。” 作为夹在东西两个朝廷内的中心地带,别看还有司马防这个长官,要想让此地的民众迁移就能有序,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在董卓之乱前,就连洛阳本身的人口都是长安的五倍以上,再加上京畿之地,那就更是个蔚为可观的数字了。 最多也就是迁移出去的民众会在当地拥有新的户籍登记,在洛阳这边的交接却是形同虚设的东西。 现在能够利用的—— 一个是在蝗灾之中,各处田垄需要以间隔一段距离设置火源的方式来吸引蝗虫,可以对田地面积重新进行统计。 一个是在此地执行以蝗虫卵与蝗虫置换粮的方式,对一些相对贫瘠的流动人口造册登记。 这两件事情,都是原本身在此地的司马防缺少人手去做的,随着乔琰的兵力入驻,也就有了执行起来的可能。 “原本在这边缺少的何止是兵力,还有用于大司马所说置换之事的粮食,早前倒是想多跟长安这边请求援手,可想着关中的情况也不易,便打消了这个想法,眼下能由大司马直接提出来,我也就安心多了。” 司马防的这番话,让乔琰不免用似笑非笑的目光朝着他看了过去。 他到底是在顾虑关中也存在的消耗才放下的这个打算,还是试图暂时处在一个相对中立的状态才有了这样的表现,好像并不难给出一个答案。 反正这人惯来一副老奸巨猾的表现。 但方今这时局下,各人有各人的生存方式,司马防的这种,其实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何况,在表面工夫上,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在司马懿已经效力于乔琰麾下的情况下,她更不会让司马防难做。 只要足够的兵马可以让对方将自己在河南尹经营出来的那些势力,都给压制在不敢妄动的状态下,乔琰和他之间还是可以继续合作的。在洛阳的户籍完成登记造册之后,也就将是她把《急就篇》在此地印发下去,观察作为试点的种种表现之时了。 洛阳的民众在整体识字情况的数据上,应该会比他处要好得多,这里又并不是早前处在乔琰管控之下的地方,所以此地既能提供出一个合适的群体,又能看看那些新的地界对这套发展举措的适应性。 她既已在洛阳南郭处筹措了办公的场所,也就做好了将此地的种种都给全部记录下来的准备。 司马防问道:“我听大司马的意思,目前好像没有打算在洛阳进行大规模的人手扩招?” “先不急吧,免得引发了些动乱,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了。” 至于这个动乱到底是洛阳的民众不满于这个新驻扎于此地的势力,在此地这样快地就发起了征兵的举动,还是因为长安那边对她在洛阳大刀阔斧的举动,感觉到来自这位大司马更加强横的压迫感,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在他们收到来自洛阳的确切消息之前,先迎来的,还是从豫州进入司隶地界,经过崤函道进入长安的袁耀等人。 虽说早在先前他们就已经收到了袁术身死,乔琰当机立断出兵的消息,但当真看到的袁术的棺椁和他这个儿子出现在长安的时候,还是有种时局变迁的恍惚之感。 袁术之死,固然因为此人的表现,让人觉得这是迟早有一天的必然之事,还是会有种一个时代开始落幕的既视感。 与袁耀同来长安的,当然不可能是此时还跟着乔琰在洛阳城中走动的郭嘉,也不可能是还被留在颍川的袁涣,而是荀彧。 从荀彧的口中,他们总算是将在豫州地界上发生的种种都给弄了个明白。 除却当荀彧和乔琰一道在弘农郡视察的时候,那道从豫州送抵的信报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在荀彧的话中做出了一些隐藏,其他的情况都是得到了乔琰的准许可以告知于其他人的。 包括她在驰援轘辕关后是如何做出的决定,又是如何在己方人数更少的情况下凭借着信息差击败了夏侯惇。 随后更是在何等冒险但精妙的操作之下,拖延时间到了赵云和黄忠的队伍分别从关中和荆州赶赴颍川境内,将颍川这地界给保了下来。 “在紧要关头做出抉择这件事,大司马果然从未让我等失望。只是豫州之变后,曹孟德的实力必然大增,且其站在了邺城的这一方,是否会给我方造成麻烦?”陈纪开口问道。 颍川并未落入敌手,对陈纪这种颍川士人来说,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虽说颍川和汝南之间的界限不明,让人会有点担心曹军直接撕破协定侵入颍川,但想想乔琰敢做出这样的安排,又先有击败了曹操手下大将夏侯惇的战绩在手,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何况,乔琰也暂时还驻兵在洛阳,随时都可以对颍川发起支援。 甚至往好一点的方向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要用颍川这地方来牵制住曹军的主力,自己则从另一头切入兖州东郡。 兖州的东郡和冀州的魏郡,有一部分地方是相连的,换句话说,这地方距离邺城实在是不远了,是有这个出兵突袭的机会的。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相当小,毕竟在战线拉得过长又深入敌方腹地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对面的反抗而打破原本的优势,可人都活到这个岁数上了,总还是要对这种事情抱有一点期待的。 也就是在这五月里,担任着太常卿和长安城画院院长位置的赵歧,因考虑到自己年事已高的情况,选择致仕退休,只在画院这地方还挂着个教导的位置,反正如今这里的种种事宜都已经走上了正轨,并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心力。 这就是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然而陈纪在送别赵歧离开官场之余还是觉得,自己虽有些年长了,依然想要看到天下重新回到一统的状态。 而这种希望,显然只能寄托在乔琰的身上。 豫州境内的这场对峙交手,让陈纪越发清楚地看到了乔琰在处理作战危机之上的应变能力。 也确实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长安城有一个更可靠的未来。 不过他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就像乔琰所猜测的那样,一个朝廷建立的时间长了,原本在被迫抱团状态下表现出的团结状态,只要在确实存在利益纠纷的情况下,就会出现裂缝。 在陈纪看来如履薄冰的平舆会面,在这些人看来,也不过是乔琰和曹操进行的一番作秀而已,谁让这两人之间在早年间就有着一番交情,就连曹操的二儿子曹丕也都还在乔琰所开办的乐平书院之中。 在陈纪看来很有必要的洛阳驻军,在这些人看来,无外乎就是乔琰和曹操的沆瀣一气,让她在洛阳可以开办起自己的小朝廷。谁知道在往后会不会做出更加放肆的举动,甚至发展到在洛阳朝廷和邺城朝廷之间各自谋求到一份利益的地步。 在陈纪看来对颍川足够妥帖的安排,对袁术也堪称是仁至义尽的表现,在这些人看来,却充满了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这些人之中的典型代表,还在这个时候找上了袁耀。 袁耀有些疑惑地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刘扬。 他是听过对方的名字的。 在刘和身死之后,刘扬从原本碌碌无名的幽州牧次子,变成了长安朝廷之中的准继承人,可以说是在一时之间身价百倍。 不过此人并未真正进入朝堂,以至于顶多就是名字为人所知晓,而不是让人觉得他有什么让人觉得可堪欣赏之处。 但刘扬这一开口,就让袁耀愣在了当场。 只听得刘扬说道:“大司马这事办得当真是不够厚道。你父亲身为汝南袁氏的嫡子,竟然被以这等草率的方式运送尸体来到长安,连你也得背井离乡地来到此地。若是我父皇亲自下令的话,必定会将汝南郡给夺回,让你接任这个豫州牧的位置。” “不对!应该说,若我父亲早知豫州和兖州之间是这样的相争局面,早就应该让人协助豫州布防,以免让兖州那边有可乘之机。” 他叹了口气,“哎,早年间就知道大司马和那曹操多有私交,没在此事上早早提醒你父亲也是……罢了,不说此事了,你眼下刚来到长安,如有什么还缺的东西,便直接来找我就是。我若有能帮的上忙的,必定给你搭一把手。” “也不知道父皇属意于将你放在何方位置上,但想来也低不了,必定合乎你的身份。” 袁耀露出了个尴尬的微笑:“……” 等等,这位皇子扬的有些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这好像……好像是在他这里,给那大司马说坏话? 不是吧,他才来长安第二天,怎么就要让他面对这么刺激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