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浑然不知那封信的存在,在和乔琰于并州州府之地分道扬镳的时候,还在心中思忖了一番,他这般趁着宣旨从幽州逃离回返冀州,是否过于对不起她的这番知遇之恩。 虽说他被提拔上来,该当归功于张牛角,但真到了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却需多亏乔琰那句的他是个奇才,若非如此,他也没有那拜师于陈纪的可能性,更不会在如今成为尚书台的一员。 田丰有时候都在想,从光熹元年,或者说是邺城朝廷的昭宁元年到如今,五年的时间里他居然有将近三年的时间都用在了效力于长安朝廷,竟已经要比效力于邺城朝廷的时间长了,就连所属的职位都要比在后者那里更高,他便是真当自己是元封而不是田丰,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或许如今还让他站稳这个立场的并不只是他对袁绍的选择和理当有的忠诚,而是他作为河北士人对背后家族的负责。 然而有的时候,他还是会在心中有几分抉择之念的,在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身份的时候,他也会问自己—— 长安朝廷在攻克幽州后,在实际掌控权上所拥有的地盘都已到了一半,若是算上在名义上归属于她的也就更多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冀州和青州迟早也会落到乔琰的手中,他也不必再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呢? 但他又忍不住像是此前因为乔琰和兖州乔氏之间的矛盾中的站队想拍醒自己。 若前去卧底探查的都是他这样选择倒戈的,邺城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 “果然还是并州给人的景象最舒服,那关中虽说是大汉的龙兴之地,却还是没咱们这并州平易近人。”田丰思忖之间,就听到了护卫他前往幽州的侍从出声说道,打断了他此刻的思绪。 另一人便回道:“这怎么能比,君侯到并州至如今已有十年了,就算是去掉她被关了禁闭、无有并州经营权柄的两年也有七年,关中那头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年而已。建立规矩遵循规矩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也对,能像我们君侯一般重视民生,还真给生活造成如此改变的,实在是没有第二人了,是该有个适应的过程的。”那开口之人的语气里,满是被田丰听了个明明白白的骄傲,“或许等再过几年,关中也能有此地的这般风貌。” 他们两的交谈声音其实不算特别响,但因这车轮马匹的声音并不算很响,他们说话之处又正在田丰的车边,让田丰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不是很想暴露出自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的事实,干脆掀起了另外一边的车帘,朝着外头看去。 三年前他曾经见过并州在秋收之后的景象,今年则是还未收割的状态,只隐约看得出确实有不少麦子是空壳干瘪的状态,收成大不如去年。 但从田丰的视角看去,这些人在把玩着田中麦穗之时所展现出的模样,并非是因为歉收而出现的怨天尤人,而是一种该当称作平静的神情,就好像这只是四季之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这种接受现实又显然不是因为对生活苦难的麻木。 只因当他们行过田丰所处的车队之时,又说起了并州这边的各处工厂都开始了秋冬季节的招工,修水渠和挖水井可以直接领粮食结算工钱,又有人说起了多亏州府在背后操纵,就算有人想要趁机高价兜售粮食都做不到。 早年间的并州是绝不属于中原地界的,或者说为乔琰所掌握的幽州、并州、凉州、益州这四处,就没有一个按照前几年的标准评估是算中原,可如今,或许对这些平民来说,能生活在这几州,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田丰听得有些恍神。 大概是他掀着帘子的时间有些久,忽见有个骑着小马驹的少年行在了车队的附近,朝着他看了过来,问道:“使君要往何处去,先前似乎并未见过您这样制式的车驾,是从京里来的长官吗?” 田丰觉得自己大概没看错,在对方朝他发问的时候,除了对他的好奇探寻之外,还有几分隐藏的恐惧,像是担心因为他的到来而打破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这种和他身处弘文馆的时候往来之人有别的目光,让田丰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直观地意识到,他如今所处的是一片和冀州迥然有别的环境。 这少年人挎着的背包外还露出了一份乐平月报的纸筒,看这背包的分量和年龄,他极有可能是书院内的学生。 对这些还未成长为栋梁的希望,田丰也不免将自己的语气和缓了几分。 总归他这趟往幽州的行程并不涉及到保密,他便开口回道:“大司马的属官在幽州立下了战功,我等是奉命前去嘉奖的。” 那少年的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连忙问道:“敢问其中可有张文远将军?” 这就不是田丰能在此时告知于他的问题了。 不过这少年显然也颇为知情识趣,在眼见田丰微笑不语后转而说道:“若是其中有文远将军就再好不过了,他如今既是上谷郡太守,幽州之战他论理也该有出兵。不瞒使君,我等雁门郡出身的,大多感谢文远将军当年以武猛从事戍守雁门,令鲜卑不得入境劫掠之恩,如使君有机会见到他,劳烦代我等转达一句致谢。” “不耽误您的行程了,我先回家探亲去了。” 他朝着田丰挥了挥手,便骑着自己那匹脚力远不能跟战马相比的小马驹远去了。 田丰又朝着对方举止鲜活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 这少年语气之中的感谢之意说来简单,却让人觉得其中蕴含着十足的真诚。 这便是并州人在他这次经行中所感觉到的特质。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在见到张辽之后先跟着对方扯谎,借着给吕布和甘宁等人敕封官职的机会抵达幽州和冀州的边境,然后逃回到冀州的境内一去不还,田丰心中的负疚感就与日俱增。 在张辽以虽不算热情却处处周到的方式接待了他后,田丰更是觉得,自己想要说出话的喉咙有些发堵。 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张辽居然说,他早前得到了乔琰的嘱托,要将田丰带去涿郡走一趟。 至于这是为何,倒是也不难解释。 因益州那边的情况她遭到了王允的质问,虽说当时她将王允痛斥了一顿,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既然大家是同朝为官,给出一定安全感还是要有的。 那么何不让田丰这位前来幽州宣旨的人好好看看此地的战线布置,让长安朝廷知晓,幽州这边的安排绝无可能让袁绍有可乘之机。 田丰:“……” 对手居然要把自己的边境防御布置展现给自己看怎么办?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未出现过如此之离谱的情况。 偏偏张辽好像并不知道他怀揣着的是何种意图,早已将除却吕布、甘宁和司马懿这些驻扎在涿郡的,与陆议、郭淮这两个留守辽东之外的其他人,都给召集到了渔阳,方便田丰完成对他们官职的委任,随后再带着他前往涿郡。 田丰一边恍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等大争之世有这样高的道德标准,该当先考虑冀州的局势才对,一边宣读起了给众人的敕封。 此番进攻公孙瓒,实际上的首功还是张辽。 别看辽东的这一路先是说降了公孙度,又是将蹋顿等反叛的乌桓势力进行了斩首,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是剪除公孙瓒的东面助力,并不能算是正面战场的交锋。 田丰在尚书台提出这种功勋判定标准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一番合理说辞的。 这种做法,其实并不是要压掉诸葛亮、吕令雎等人的战功,而是既要合乎规则地将适合坐镇一方的张辽往上提拔,也要对公孙度这个投诚之人的地位做出适当的压制。 公孙度和一般的太守不大一样。 他是一度在辽东有着割地称王野心的。 不对他此前在辽东的一些僭越举动做出追责,都得算是朝廷对他这次站对了立场的嘉奖,所以绝不可能再因为他做出的增兵援助举动而给他提升官职。 所以这样一来,东路这边的情况就是—— 公孙度保持原本的辽东太守之位,增赋其督查高句丽与扶余的边境安定之职,责令其协助陆议与郭淮等人往东收复乐浪郡。 吕令雎担任护乌桓校尉之职,由阎柔作为其副手属官。 诸葛亮担任幽州治中从事。 司马懿担任涿郡丞。 甘宁担任楼船校尉,如能在对冀州的战况中再度取胜,最高可成为楼船将军。 陆议担任辽东郡丞。 郭淮担任辽东郡兵曹掾。 太史慈担任幽州武猛从事。 “护乌桓校尉?”吕令雎讶然出声。 在田丰到来之前,她对于自己逐渐建立战功升迁之事是有充分准备的。 考虑到她的年纪确实有点小,加上她这回的出兵还是因为乐平书院的学院考核才能得到的机会,能从这趟辽东之战中得到一个普通的校尉或者从事的位置,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谁知道居然会是护乌桓校尉! “大司马见到了你等在送到司隶的信,在信中你们力主推荐阎柔接任护乌桓校尉,但最终商讨的结果是——” “那乌桓在幽州内外分散居住,单于之下的三王各自独立成聚落,养成了其贪狡反复的脾性,虽有陛下尚为幽州牧之时的种种施恩,仍令其为求利益与公孙瓒联手,此番了断公孙瓒夺回幽州之中所立战功也是为时局所迫,不如先行震慑之举。” “前乌桓单于蹋顿死于你手,幽州境内乌桓也多见你出兵之威风,若为护乌桓校尉,必定令人不敢擅动,再有副手协助,另行怀柔安抚之策便是。” 听了田丰的这番解释,吕令雎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当日乌桓之战,她率军冲杀在前,斩下了蹋顿的头颅,经由此番变故却并未丧命的乌桓民众必定会将她当日的骁勇战绩给告知于众人,正可以在这一传十十传百中令人对她尤存几分恐惧。 或许对她来说唯一的挑战也就是,她要如何镇压住阎柔这个头脑好用,且在乌桓之中颇得其中信任的存在了! 这个职位的获得,或许也考虑到了她对击杀公孙瓒有几分贡献。 不过总之,君侯从不亏待有实际战功之人这话,说得着实没错。 至于她的几个小伙伴,职位其实也并不算低。 陆议和郭淮的位置其实是为了节制公孙度这个降臣。 但不知道是不是吕令雎的错觉,她好像隐约看到陆议将一张纸塞进了自己的佩囊之中,或许是此番宣旨的人中还有人给他带来了君侯的密令。可惜那小子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什么端倪。 司马懿的涿郡丞,其实是为了方便他协助于贴邻冀州的战线。 诸葛亮的幽州治中从事,得算是幽州的三把手,对他的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是实打实的高升。 有意思的是,幽州的二把手,也就是幽州别驾的位置,由即将从长安出发前来幽州协战的荀攸担任。 这么一算,诸葛亮得算是荀彧的半个徒弟,荀攸是荀彧的侄子,这两人还算有那么点关系,想来在配合上该当不难。 当然,按照田丰在宣读旨意的时候所说,诸葛亮需要负责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张辽完成对幽州内政的管理,而非是对南边战线的配合行动,后者是荀攸的工作。 这么看来的话,这两人的职权中重合的内容并不多。有了以上安排,西面战线人手的敕封情况也就清楚了。 在张辽麾下担任武将的麴演和于夫罗,各领了一幽州都尉之职。 吕布的平北中郎将再往上加虎牙将军号。 “这跟门牙将军谁大谁小啊?”吕令雎忍不住小声朝着诸葛亮问道。 跟父亲争功归争功,要是这个给出的职位不太行,吕令雎觉得,还是要给父亲争上一争的。 这一个门牙一个虎牙的,好像还是门牙更气派一点。 “典将军是牙门将军,不是门牙将军。”诸葛亮无奈地扶了扶额,又给吕令雎解释道:“杂号将军除了常用的几个名号外,大多数时候都是额外创建的,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说希望得到此封号之人能向着上一个得到此封号的人学习。” “上一个被敕封为虎牙将军号的,是光武皇帝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盖延盖巨卿,此人出自渔阳郡,为边地武夫,身高八尺,能拉三石弓,协助平定羌族之乱,封万户侯,最终卒于任上,对将领而言可算是善终的。” “在将军号中,这得算是个贵职了。” 吕令雎听到“身高八尺,能拉三石弓”的时候眼睛就亮了,再听到后头的“善终”,也就更觉得自己不必去比较什么虎牙和门牙的高下。 这个杂号将军的委任也很有门道,大概吕布听到这个敕封也会很满意的。 但前提得是……她需要写一封信带给父亲,告知这个将军号的历史沿革。 否则,就按照吕布那历史水平还不如她的情况,十有八/九会觉得与其叫虎牙将军,不如叫虎头将军。 而在吕令雎和诸葛亮的短暂交谈中,这出官职的委任已经到了最后。 那正是对张辽的任命—— 幽州刺史。 虽名为幽州刺史,但谁都知道,按照眼下幽州这种多郡太守空缺的情况,这个位置名为刺史,实为州牧。 以张辽二十五岁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上,几乎是仅次于乔琰的奇迹了。 可当他接下这个委任的时候,竟然没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田丰随同张辽一道南下前往涿郡的时候就无数次感慨,为何像是张辽这样的将领并未出现在冀州。 幽州有了这样一位年轻却稳重的主持者,对袁绍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幽州局势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平定,也着实脱离不开张辽的努力。 然而这样的存在,却好像没有任何的一点可能被拉拢到对面去。 当田丰向着张辽转达了路上遇到的那位少年对他的谢意之时,他在张辽的脸上看到了一抹虽不分明却很真切的笑容,随后便同他说起了当年在求职于州府遭到拒绝之后,乔琰对他提供的帮助。 “那已是中平二年的事情了。”张辽说道。 九年前的记忆在他这里依然清晰,也让田丰从他这里听到了一个对外人来说几乎不可能知道的故事。 “我并非是因为君侯成为并州牧才成为她的下属,而是因为她的帮助才能为并州戍守门户,并未空耗两年的时间等待。” “彼时的我还怀着一腔想要重振家族在马邑之谋后衰败的名声,若非这两年间的打磨我也不可能有今日。” 他道:“我今日话多了些,还请不要介意,不过我只是觉得,他与其感谢于我,还不如感谢君侯在此事上做出的帮扶。” 田丰回道:“这话说得也不错,有因才有果,何况如今你为大司马戍守幽州,也算是在还她的知遇之恩了。” 张辽脸上的笑意越发清晰,“正是如此了。不说那么多吧,我们已快到地方了。” 在二人的前方就是渔阳郡和涿郡的交界之处,拒马河的西段距离这个交界之处相当近,到了东段的时候才会出现在贴近幽州和冀州的边界线上,故而当他们越界而过不久,就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军营。 “请元皓先生随我一道往军营走一遭吧。将此地的情形看个明白。” 田丰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这一刻,他比听到乔琰一鼓作气同时拿下了益州和幽州的消息之时,还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否则他为什么会从张辽的口中听到“元皓”这两个字。 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了张辽的方向,便听这个年轻人又说了一句,“田元皓先生,君侯令我带你参观一番这幽冀边界。” 田丰如遭雷击。 田元皓! 从张辽口中说出的话,清清楚楚地就是这三个字! 他们到底是何时知道他的身份的? 张辽并没有明确地给出这个答案。 他就好像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一般,在叫破了这个名字后,认真地带着客人参观着自己屋子中的布置,让田丰在下意识跟着他脚步的走动中,有种自己好像身在梦中的错觉。 可这并不是错觉。 张辽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又带着一种刚刚夺下幽州全境的自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传入田丰的耳中,甚至精确到了各营的布防人数和兵种。 要不是他此时还在震惊之中,田丰真想问问张辽,他将这些东西说给他这个对手听,真的是正常的吗? 张辽神色淡定如昔。 乔琰给他的指令,是让他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将他们已经知晓田丰身份的消息告知于对方,他便直接选择了在这个刚抵达边境的时间。 这到底适不适合于田丰,或许是一场豪赌,可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张辽领着田丰参观完了这边境防卫,让其在魂不守舍中为吕布和甘宁宣读了敕封后,便给其准备了回返冀州的干粮钱财和快马,然而当田丰已经随时可以从此地撤走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脚下像是生了根,无法在对方坦然的目光中挪动。 田丰极力地说服着自己,他这是因为生怕其中有诈,不想掉入了对方所准备的陷阱中,这才做出了这样一个暂时留下的决定。 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此时离开,可能会造成什么终身的遗憾。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做出这个暂时留在涿郡决定的时候,张辽捏了捏自己拢在袖中的手,悄悄擦去了其中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冀州那边,他的好友辛毗也正在朝着此地而来。 因这个意图捧杀幽州驻兵将领的决断,袁绍给了辛毗相当高的权限,又将次子袁熙和其所率部从都派给了辛毗打下手。 只怕不消几日,他们就会抵达对峙地带。 而在辛毗的计划之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当然是要往涿郡范围内走一遭的。 为此,那位一度潜伏进了吕布军营中的牵招虽然腿脚还不灵便,也依然一道前来了。 田丰只知道,若是看乔琰和张辽对这条防守界限上的安排,短时间内还不会出现幽州军队大举南侵的举动,他还有最后的一点斟酌时间。 但这边是暗流涌动,这偌大一个天下,却有一处正是一触即发之时。 孙策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手中的长枪,面前的灯火将他眼中肃杀锐气映照得分明。 有规律的打磨声中他听到对面的张昭问道:“伯符将军出兵讨伐黄祖的决定已经不会变了?” 事实上这个决定早在今年开春他就已经做出了,可惜因为突如其来的旱情,让他在周瑜的劝说之下决定暂时收兵。正是担心那灾情会对扬州造成影响,进而引发山越的动乱。 周瑜的决定是对的,在五六月间,以祖郎为首的山越确实又对着孙策做出了一番袭扰。 但到了秋日,这个决定已再不容转圜! 不管后方还有何种波折,这兵他是非出不可了! “为何要变?”孙策冷笑了一声,“刘表此人——我可以先不去动他,但黄祖老贼与我父之死休戚相关,若不杀他,我有何资格在父亲忌日祭告!” 张昭刚要开口就听孙策补上了一句:“张公不必劝我。” “我讨伐那身在豫章郡的黄祖,就算不以报父仇之名也同样有理可说。” 孙策猝尔起身,手中的长枪在外头透照而来的月华和帐中烛火的交错下,正闪过了一道金银明灭的辉光,“昔年大司马为我求得会稽郡太守与讨逆将军之位,黄祖便在董卓老贼的授意下接掌了豫章郡太守的位置,老贼已亡,黄祖这太守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我以扬州牧之名讨伐于他有何不可!” “扬州虽少旱灾灾情,然黄祖不事民生,只图享乐,偌大一个豫章郡在他手中多一日,其中民众便多受一日灾劫,我杀之反为正道!” “若张公所忧者,乃是此战于我扬州损耗良多,那不妨请张公想想,黄祖会想到我等今日发兵吗?” 张昭没回答,但他知道,这个答案确实是不会。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大司马乔琰连取两州的战绩在前,四方震慑,谁也不会觉得在此时还有人会做出异动。 又大约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转向了长安朝廷新得的那两州和周遭的接壤之地上。 而在扬州这头,周瑜刚北上徐州不久,这是个孙策暂时将臂膀助力分出,意图在今年偃旗息鼓的表现。 黄祖恐怕此时正满心以为,自己的处境安全得很。 可他哪里知道,在今日的会稽郡,孙策顶着张昭的目光提枪掀帘而出,外面的骑兵早已陈列就位。 夜色之中,沉沉杀气覆压而来,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指向了那豫章郡的方向。 黄盖韩当这些老将目含殷切地朝着孙策看来,正见这青年被骑兵所掣的火把映亮了满身甲胄,和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眸,端的是一派风华正茂的英豪气概。 他翻身骑上了被人牵到他面前的坐骑,在勒紧缰绳的那一刻高声喝道:“诸位,随我出兵——” “此战,势杀黄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