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石亭相距甚远,诸多山头里,一个驼背老头儿,一个老和尚形如枯槁,满头戒疤。
两人相对,一前一后,一坐一站。
相较于执佛礼静立一侧,手中摩挲一百零八颗大小不一佛门至宝舍利子的老和尚,驼背老头儿倒是优哉游哉。
背倚着早已吐绿的老槐,面前是烧的正旺的柴火,上头支着两串四只已是焦香四溢的鹁鸽,油光铮亮,教人食指大动。
虽说本就不守清规不依戒律的老和尚并不忌讳荤腥,只是已经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他自然不感兴趣,眼观鼻观心,嘴中轻念的是中土极不常见的大乘佛经楞伽。
自然是大周王朝唯一异姓王爷,靠山王夜幕临,和,开国先皇圣人之师,圣人寺道济。
瞧着年轻时好勇斗狠打遍天下的异姓王大快朵颐,还时不时吧唧一下嘴,这让的此时此刻绝对心静不下来的道济和尚扭了扭头,面无表情,自然不会是责怪,道:“王爷可听过一句话?”
根本不加以理会的靠山王细细吐着骨头,自然不会是和食不语之类的礼数道理没有一颗铜板的关系,绕着京畿道你追我赶的打了半个多月,夜幕临对这老和尚只是单纯的讨厌。
老和尚自说自话。
“大幸不过是猫吃鱼狗吃肉,不过是吃饭时砸吧嘴。”
叱咤风云四十载的王爷注意力只在烤鹁鸽上。
按理此处距离鹁鸽崖少说也有百里,早已没有了那一处的得天独厚,单单就是眼下也不见得、听不得几声鹁鸽叫,主要还是王爷好这一口,不管是年轻时八方游历吃了上顿不管下顿,还是壮年后领兵征战吃了上顿顾不上下顿,都让他练就了一手就地取材炙烤吃食的好本事。
毕竟当年出征西域,顶着一个虚位以待十年的王爷头衔,夜幕临以一手烤沙蝎,可是救下了六百轻骑活命。
当时夜里沙海之中方圆百里全是大坑,后世史书可有记载:有天外石,砸坑无数,乃王朝之幸,定能扫清障碍,坑杀无数。
前世后世幸不幸,和此时无关。
此时让当年随着十二马前卒一路西征的靠山王夜幕临深感大幸的是有着八只落单鹁鸽,能让自己解解馋。
半个月瞎转,可是把油水都耗干了不少。
是以靠山王夜幕临将另一根树杈往地上一贯,啃着另一根上的鹁鸽更显卖力。
怕是旁人瞧见,这才是大幸事。
只是老和尚这个旁人双目微阖,缓缓道:“这可是二小姐当初说给老僧的原话。”
显然是一直在听的异姓王爷手中穿着两只仅剩一只半鹁鸽的树枝子悬空一点,以大声来表示赞同,“有道理!”
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的老和尚不免有些失态,长呼长吸一次,复又瞧着这个能让自己出不得手的晚辈,道:“何为道理?”
这次却是用手细心挑拣着本就入口不多的烤鹁鸽肉,一丝丝细嫩入口,舌底生津。
只是一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靠山王抬头笑呵呵,“给我打机锋呐?”
站着的老和尚揉着那串大小不一的念珠,虽说看起来不如对面驼背老头儿那般气喘,却也是憔悴了些,显然没有以前那般矍铄。
他顾左右而言他,“王爷还不放手?”
对面驼背老头儿倚坐在块巨石上,长长吐了口浊气,晃着长长树杈上突兀鼓起的鹁鸽,竟是自顾自哼起了一首乡间小调,却是也不搭理老和尚。
老和尚并不在意,又道:“都这个岁数了,王爷怎的还如此执念?”
那个王朝里唯一的异姓王爷轻轻捶了捶腿,此番动作着实有了些服老的感觉,花甲古稀,力不从心也是常理。
老头儿瞥一眼和尚,嗤笑一声,反问道:“你个出家恁久的贼秃不也是这般执念?”
夜幕临的称呼并没有让道济和尚有任何反感,这个反问让老和尚也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反而问道:“王爷若是累了尽管知会,老衲自会等着王爷。”
显然驼背老头儿很是反感别人这般小瞧他,扔了手中那只应该是极为美味的鹁鸽,直接站起身来,扬声道:“少拿话晃点,老夫活了这么些年,打架就没累过。”
老和尚眉眼弯弯,一张双相的面孔便全都成了欢喜相,“王爷身子骨健硕,实在是我大周之幸。”
对于老和尚这般奉承,靠山王只是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老和尚自然也明白此时此刻这位异姓王爷的油盐不进,改口问道,“那敢问王爷这是准备跟老衲一直耗着不成?”
驼背老头儿这次对于老和尚的话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不瞅不睬,颇有深意的看过去,意味深长道:“你觉得呢?”
老和尚仍是笑意盈盈,摇头道:“王爷自是七窍玲珑心,老衲怎会知晓王爷心思。”
驼背老头双手一背,将那微驼的后背似是挺了挺,又是冷哼一声,道:“你也莫要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老夫眼下六十有九,这些年戴的官帽能也压死个人,你这贼秃说这些话对我来讲真是麻绳绑豆腐,蚂蚁尿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