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徐北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突然吸引了为数众多的任务者的兴趣。好吧,确实是没有人进入过他的噩梦,但是窄楼底层的居民那么多,没被进入过的噩梦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关注他的噩梦?
他不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书店老板吗?
后来徐北尽才偶尔从那些任务者的嘴里得知,其实是因为有一名任务者想要尝试进入他的噩梦,但是不知道他晚上不睡觉,于是就在他的门外蹲守了整整一夜。
一夜的徒劳无功过后,这名任务者心生愤恨,感到自己的时间都白费了,于是就夸大其词地宣传着徐北尽的噩梦,幸灾乐祸地希望更多的任务者像他一样跌进这个坑里。
然而流言越传越广,撞上了那时候疯狂、激进的窄楼氛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到最后,流言就成了,这名书店老板的噩梦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与窄楼有关的秘密。甚至还有任务者说,指不定通关这个噩梦,就可以直接离开窄楼了。
徐北尽当然知道自己的噩梦是怎么一个情况,但是他无法阻止任务者们奔腾的想象力。
于是,满怀希望的任务者们就开始前仆后继地与徐北尽凑近乎,并且蹲守在他的门外,日复一日地等候着一次进入噩梦的机会。
最热闹的那段时间里,差不多有几百号人,乌泱泱地挤在徐北尽屋外的小路,以及更外面的初始大道上。
但是徐北尽从未入睡过。
不过这反而证实了流言中,他的噩梦中隐藏着一些秘密的猜测。毕竟,如果只是普通的噩梦,那这名窄楼居民,肯定就随随便便地放任任务者们进入噩梦,而不是现在的抗拒。
不管怎么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的任务者还是失去了耐心,渐渐离去。但仍旧有大批的任务者守在徐北尽的屋外。
其中就有一名,采取了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
他宣称,这名书店老板其实根本就不是窄楼的居民,他是一名任务者——或者说,窄楼居民口中的外来者。
任务者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当然知道徐北尽不是任务者。但是这家伙往徐北尽的身上泼脏水,说徐北尽就是所谓的“外来者”,只是装成了窄楼居民而已。
他认定,徐北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想要用这种手段让自己在窄楼中成名。
众人皆知,窄楼的居民都会有一些缺陷,可能是身体上的,可能是精神上的。总之,窄楼居民一眼看上去,就是疯疯癫癫的。
而书店的老板不是这样的,他看起来非常的正常,甚至还挺享受生活的。
这怎么可能是窄楼的居民?这一定是所谓的“外来者”!
这是一种激将法,他想迫使徐北尽承认自己当然是窄楼的居民。而承认的办法?自然是开放自己的噩梦。
按照游戏中的设定,对于窄楼居民来说,被认定是外来者必然是一件非常耻辱的事情,因为他们排斥这些外来者,厌恶并且抗拒他们。
这些任务者顶着窄楼的外来者的身份,在窄楼中无恶不作、为所欲为,还对着窄楼居民围追堵截,只为了了解其噩梦的线索,甚至还会进入他们的噩梦为非作歹。
对于窄楼居民这些“npc”来说,当然是十分可恶的。
如果徐北尽真的被认定为“外来者”,那么不管是在窄楼居民那边,还是在任务者这边,他就两头不讨好了,他将彻彻底底成为被两边都排斥、孤立的对象。
即便窄楼居民实际上是扮演者,未必会对同为扮演者的徐北尽产生反感的情绪,但是在主脑的控制下,他们也不得不表现出排斥外来者的样子,更不用说是这种,装成是窄楼居民的外来者。
于是,自徐北尽进入窄楼以来,他第一次动怒了。
他离开了他固守着的书店,打开了那扇任务者们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传送门。他看到了那名任务者,带着谄媚世故之下,沾沾自喜的笑容,甚至想要推开徐北尽,从而进入他的书店。
这名任务者大概以为,徐北尽作为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游戏npc,对待这种局面自然只能举手投降,放任他们进入噩梦之中,所以才会开门。
当然了……当然了,如果徐北尽真的是游戏npc的话。
因此徐北尽直接把那名任务者扔出了自己的家门。
其余所有的任务者都惊呆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即便窄楼居民的确十分排斥外来者,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对外来者动过手。似乎在这个游戏里,npc就是无法对玩家动手的。除却噩梦。
而现在,在窄楼里,第一次有窄楼居民,对任务者动手了。
彼时徐北尽靠在门框上,略微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沉沉,注视着在场所有的任务者,声音平静而冰冷:“希望各位不要过度冒犯我的生活。”
任务者们全都保持着沉默。从那个站着的男人的身上,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戒备与不安。
他们看着那个男人漆黑的眼眸、英俊的五官、冰冷的唇线,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如冰封的大海一般深沉的气场。
他们不由自主地发抖,并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似乎触怒了他。
徐北尽说:“我就当各位同意了。此外……”他微微皱眉,似乎在考虑使用什么样的措辞,最后,他选择了一种极为直白的方式,他说,“我不会允许任何人进入我的噩梦。”
在《逃出生天》的游戏设定中,窄楼居民知道外来者们会进入他们的噩梦冒险。有的时候,窄楼居民还会因为外来者们打出了真结局,解决了他们的心结,而感谢这些外来者。
因此徐北尽这样说,并不担心被主脑禁止。
不过他强硬的、毫无转圜余地的话语,还是让在场的任务者一阵哗然。他们当然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们都被徐北尽刚才对任务者出手的行动给震慑了——那可是一个十分强壮的任务者!
可他居然就被徐北尽这样扔了出去,像是死尸一样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任务者们被震慑了,可是他们同样也没有放弃。
但这已经算是可以了。徐北尽对他的同胞们的下限,从来不抱有任何的期待。
当然,他也说话算话。
时至今日,尽管徐北尽的黑眼圈浓度愈发加深,但是他也践行了他的诺言——没有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噩梦。
任务者们的耐心无法与他的坚持相提并论,于是很久之前,他们就放弃了对徐北尽噩梦的好奇心。
但是……徐北尽仍旧对那个在他的屋子门外,露出谄媚又得意的笑意,并且蠢蠢欲动想要进入他的屋子的任务者,印象深刻。
他深深地望着直播间画面上,那名同样露出过度讨好的笑容的任务者。
在他的记忆中,那名任务者并不是这个肌肉男的长相,但是在窄楼中,并不能完全靠相貌来识别任务者。很多任务者会在进入噩梦的时候,使用各种手段改变自己的容貌。
他们不希望被人认出来。
想着,徐北尽就叹了一口气。他回过神,默默喝了一口奶茶。他想,好吧,谁也不知道这名任务者是不是当初那个惹毛他的任务者,所以,徐北尽也并不打算迁怒。
……起码得等确认了身份再说。
他打了一个哈欠,看向直播间的弹幕,恰好看见一条:“北北!看右边!好像有个玩家出事了!”
徐北尽一怔,看向右边,将其中一个画面放大,顿时就吃了一惊,感到毛骨悚然。
他看到一名女性任务者——这应当是蒋双姊的双胞胎姐妹,毕竟这个噩梦中的另外一名女性任务者,外表来看年纪比较小。
这名女性任务者,正头朝下,在浴缸的水中挣扎着。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纷纷发出惊呼。
“我靠,这是咋了??”
“我也想问,刚刚一直专注在听那两个玩家的对话,压根没注意到这边怎么了。”
“这……她是要被淹死了吗?”
“好恐怖啊……幸亏这只是一个游戏。”
游戏?
以《逃出生天》的拟真度来说,对于这些任务者,这几乎就是真实的死亡了。
徐北尽皱眉,感到了浓重的不适和叹息,仿佛死亡的气息同样沾染在他的身上。他知道,当这名任务者死亡,噩梦会重启,她也会复活。但是……死亡,终究是死亡。
他默默地把这个画面调小了。与之对应的是,这名即将死亡的任务者的双胞胎姐姐,还在与一名任务者言笑晏晏。
在不久之前,时间来到他们进入噩梦的一个小时整。蒋双妹并没有意识到,公寓的大门已经可以打开了,她仍旧缩在卧室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直到……
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惊醒了她。
她下意识茫然地抬头,在安静的公寓里找到了声响的源头——扫地机器人。
白色的圆形扫地机器人似乎到了定时打扫卫生的时刻,于是自动启动,旋转身体,沿着原先设定好的路线缓慢地清扫过去。
它扫到了蒋双妹的身侧,但是却没有智能地绕过她,而是不断地撞着她的腿。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蒋双妹心中不安,她本来就因为那无形的视线而精神紧张,现在这个扫地机器人发疯一般的样子,更是令她后背发冷。
她忙不迭爬起来,走到了卧室外面。然后,她又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从盥洗室传来的,就像是浴缸在放水一样的……水声。
蒋双妹几乎一下子就僵住了。
水声?怎么会有水声?
此时,她没有感受到那如同刺针一样的视线,但是却因为扫地机器人的运转声,以及浴室传来的水声,而感到了格外的心烦意乱。
她深吸一口气。就算姐姐不在身边,她也知道,这栋公寓多半是出了什么问题。噩梦……这可能就是噩梦的线索。
于是,她慢慢地走近盥洗室的方向。她的身后,扫地机器人也慢慢走近她。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由得迟疑了一下,但随即下定决心伸出了手。门把的冰冷冻得她手都发抖,而门内的场景更是让她惊呆了。
浴缸上方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放着水,明明已经放满了一浴缸的清水,却还在不断地出水,导致过量的水直接溢了出来。地面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一滩水泊反射着卫生间白晃晃的灯光。
蒋双妹又往前走了一步,自以为谨慎地摇头晃脑,观察着浴室内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扫地机器人已经来到了蒋双妹的身后,故技重施地撞了她一下。
“啊!”
蒋双妹惊呼一声,慌乱中她双手挥舞起来,想要找回平衡,但是又被扫地机器人撞了一下。她脚下一滑,头朝下跌进了满水的浴缸里。
水龙头还在不断地放水。扫地机器人撞着她的脚。风暖自动开启,吹动浴帘飘呀飘,就缠住了她的双手。
她一直在挣扎,最后,不挣扎了。
她被浴缸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