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噩梦的一开始,任务者们之间的气氛就显得格外古怪。
神婆现在显得更加恐惧、紧张和神经质,看起来甚至比绯和巫见这两名阴谋论者更加古怪;其余任务者想知道究竟是谁在上一轮噩梦死去了。
但是看来看去,当他们发现少年的脸色阴晴不定的时候,他们就不禁面面相觑,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
就连少年的同伴,那名西装男,也没有给他留多少颜面,反而直接说:“上一轮噩梦就是这家伙死了,被坍塌的天花板砸死的。”
少年的脸色青白交加,看得出来他很想反驳,但是死亡是不容置喙的,于是最终,他只能扭过头,默认了这一点。
蒋双妹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下一秒又暗自在心中反思,生怕自己又受到了那张道具卡的影响。
不过她暗自想,这种幸灾乐祸,好像是发自内心的……
少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这一刻,他的恶劣态度完全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西装男更是自顾自地说:“当时我们还没来得及去看那层楼的楼层号,但应该是在28到30层之间。
“通过这件事情我们可以看出,噩梦开始之后的一个小时,这栋楼会发生一次垮塌,而这一次垮塌,波及的范围大概有……保险起见,就算十层楼。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噩梦的崩坏,垮塌会越来越频繁,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刻……这栋大楼彻底崩塌。
“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栋大楼彻底崩塌之前,解决这个噩梦。
“而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这一轮噩梦,我们需要带走位于31楼的小女孩吗?”
听到西装男提及小女孩,神婆露出一种明显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她似乎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最终也只能喃喃自语:“……不,这不可能是……”
没有人仔细去听她的话,因为她的话本来就神神叨叨,半真半假。
而另外五名任务者甚至压根就不知道小女孩的存在。
西装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在这一轮噩梦的最开始,首先与其余的任务者交换信息,不然的话,他们再这样胡乱探索下去,终究也没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将小女孩的事情说了出来,也包括了他们对于电梯楼层的想法、他们在20层发现的那张照片等等信息,全都如实告知了其他的任务者。
他并没有急着去听其余任务者的经历,而是先分析了他们的遭遇:“首先,电梯楼层按钮,按下之后抵达的楼层,应当是随机的。
“这里随机的意思是,每一次按下,去往的并非一定是同一个楼层。但是也不能说是完全随机。
“按照我们的经历,每一部电梯可以去往的楼层应该是固定的,而随机到的楼层,也就是在这个集合中进行选择。
“具体为什么,这个问题我暂时还没有得到答案。”
他说到这里,不禁停了停,下意识看向少年,想知道自己的同伴有没有什么补充,不过随后他就想到,这个时候的少年估计还在因为上一轮的死亡感到丢脸和愤怒。
于是他干脆就懒得问了,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至于31楼的小女孩,以及对应的,出现在20楼的那张大合照上,为什么会出现神婆的脸……
“我的猜测是,这个小女孩,实际上已经死了。”
他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令人耸然一惊的话语。
蒋双妹不禁说:“你们见鬼了?”
少年像是看傻子一样,恶狠狠地瞪了蒋双妹一眼,随后不爽地说:“他的意思是,现实中!这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而这个噩梦,是小女孩妈妈的噩梦。
“小女孩的母亲在小女孩的死亡中应该是要负起很大一部分责任的,她将女儿独自留在了安全情况不明的大楼中,在灾难之后,这是非常大的失责。
“因此,在母亲的噩梦中,她很有可能本能地弱化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责任和过失。在这个时候,神婆阴差阳错地担起了嘱咐小女孩躲在办公桌下面、等待她回来的母亲形象。
“于是,这个噩梦就顺理成章地,将小女孩母亲的形象替换成了神婆的样子。这可能是这个母亲的赎罪心理。
“照片上会出现神婆给小女孩的手环,也是一个佐证。至于到底是不是这样,这一轮噩梦的时候再去20楼看一眼照片就行了。
“当然,也有可能自第一轮开始,母亲在照片上的形象就固定成了神婆的样子,小女孩也会记得神婆。
“但是这都是噩梦中正常的现象……”
说着,少年就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神婆。
他当然对神婆在上一轮噩梦莫名其妙就发疯,独自乘坐三号电梯的行为十分不满。他觉得,这简直丢尽了更高层任务者的脸!
少年的心态究竟如何,在场的任务者们其实不是很在意,就连上帝视角的直播间观众也没有注意到。
他们只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我觉得很合理啊!”
“噩梦……对啊,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噩梦。在梦境中故事的发展,其实还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噩梦主人的心态。”
“我感觉就是神婆的反应太大,然后把我们的想法都带跑了……”
“不过,神婆毕竟是神婆。她会不会是真的感觉到什么啊?”
“……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徐北尽听完少年的说法,又看了看观众们的反应,发现果然不出所料。
西装男和少年提出的想法,其实是非常合理的,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更高层的时候见识过这种类型的噩梦,见多识广,因而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徐北尽恰恰有着别的、先入为主的猜测。
……为什么神婆就不能是小女孩的母亲呢?
他的这个想法基于一些更加一厢情愿的前提。
这些窄楼居民的噩梦,按照游戏的说法,就来自于窄楼居民自身的现实遭遇。但是扮演者们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是这些窄楼居民,他们仅仅只是在“扮演”。
因此,这些噩梦的实际来源,就非常可疑。
这当然也有可能是来自于,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游戏策划的构思与设计。但是窄楼中有多少的噩梦?游戏策划真的设计得过来吗?
其实在窄楼中也有着类似的阴谋论,就如同沈云聚曾经在噩梦中,认为自己到过某个场景,认为那应该是地球上的场景一样。
为什么,这些噩梦不可能是取材于现实——他们的地球呢?
这当然会带来更多的问题。
比如,如果取材于地球,那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那些故事呢?
不过他们本来也不记得为什么他们会进入窄楼,同样还是沈云聚的那个例子。他觉得那片商业区眼熟,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忆起来,他究竟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关于记忆、大脑的任何问题,对于窄楼中的人类来说,都是无解的难题。
再比如,如果这些故事取材于地球,那么……难道地球上真的发生过,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杀戮?
父亲将女儿做成玩偶,丈夫基于毫无根据的猜测就杀了妻子,某栋公寓楼里的电器成了精……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还有,上一个噩梦中末日之后的废墟,这个噩梦中燃烧着的城市和充满了疯子的办公楼……这些事情,全部,都是真实的?
这可能带来另外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但是这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神婆的面孔会出现在那张照片上。
因为这或许就是,曾经的神婆在地球上的经历;或许她就是这个噩梦、这个故事,真正的主人。
而主脑利用了她的故事与记忆,生成了这个噩梦。
这挺合理的,不是吗?
只不过这其中诞生了一个bug,即神婆的面孔出现在了那张照片上,并且还让神婆看到了。
对于主脑ne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悲伤、挫败的bug。ne居然没有提前预防这个bug的产生,这显然是这个人工智能的失误。
当然更加令人费解的是,神婆本来应该永远不和这个噩梦产生交集的。对于主脑来说,人类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控的生物。
神婆明明已经去往了更高的楼层,而这个噩梦是窄楼底层的噩梦。
但是,神婆却因为窄楼中的一些传言,抛下了自己过去多年奋斗的一切,义无反顾地回到了窄楼底层。
并且,由此,她很有可能会窥见幕后的真相。
她的人生,她过去的故事,变成了这个噩梦;而她很有可能,已经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遗忘了那段惨痛的过往。
在这一刻,这样的遗忘,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北尽深深地望着直播间画面上,那个面色惨白、表情恐惧又恍惚的女人。
他想,她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会想起来吗?她的女儿,她的逃亡、她的过失。
她的过去。
徐北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个可能,直播间的观众们没有必要,一旦提到说不定他的直播又被切掉了;而任务者与扮演者,他也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是从哪儿得知这件事情的。
所以最终,他只是叹了一口气,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
过去很多年里,他一直都处在这样阴郁的情绪之中。往好处说,至少此刻,直播间的观众——还有林檎,徐北尽不情不愿地想着——给了他些许陪伴的温度。
而这已经是他多年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了。
走神片刻之后,徐北尽打了个哈欠,继续坐在那儿,旁听着任务者们的对话。
西装男和少年的说法或许没有说服神婆,但是起码他们说服了其余的任务者。他们给出了一个关于那张照片的合理解释,以及接下来需要的行动。
此外就是……关于那个小女孩的处理。
就在这个时候,绯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说小女孩在31楼,而你们在小女孩的楼下,那么当大楼坍塌,难道不是小女孩先死吗?”
西装男与少年对视了一眼,沉吟片刻之后,西装男说:“大楼的塌方并不是波及整层楼的,而且……如果小女孩依照神婆的说法,躲在办公桌底下,那么她应该是安全的。”
绯点头,又问:“不管怎么说,这一轮,恐怕我们得再去找一找那个小女孩。”她说,“从目前找过的这么多楼层来看,只有那个小女孩还算是可以沟通……”
她还没有说完,巫见就突然打断了她的话:“16楼也有人啊!”
绯的话戛然而止,但是她也没在意,而是迫切地询问:“16楼?”
于是巫见非常详细地将他与林檎爬楼梯一路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当然他并不打算把林檎的八卦说出来,毕竟他还是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的。
他才说到他们走到9楼,西装男就皱眉打断了他的话:“先说16楼。16楼到底是怎么了?”
巫见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刚才叽里呱啦讲一堆的时候,我还没打断你呢,怎么你现在开始打断我了?而且9楼往下的情况那么重要,你现在不听?
不过巫见看了看绯,发现他的同伴也皱着眉,大概是觉得巫见话太啰嗦……于是巫见就老老实实地说起了16楼的事情。
片刻之后,他讲完了。
西装男却有些失望:“并没有收获什么有用的信息。”
电梯的随机模式,他们也早已经摸清楚了。
绯看了巫见一眼,说:“或许我们一会儿可以再去一趟16楼。”
巫见:“……”
好的,他被嫌弃了。
算了……他知道绯的性格比较严厉,没有直白地说他问的问题不行,就已经是很给他留面子了。
巫见摸摸鼻子,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闭上嘴。
闭了嘴,他才想起来9楼以下,以及他们在15层的经历,就赶忙仔细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前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而后者……
蒋双妹诧异地问:“你们也遇到了?”还不等巫见反应过来,她就噼里啪啦地把上一轮他们三人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等说完,所有任务者都有些惊讶。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三次四次五次,并且每一路任务者都有过这样的经历,那就过于玄幻了,必然有其原因。
西装男若有所思:“这种既视感是基于梦境的场景本身,而不是我们自身的记忆……那就说明,这些复现的场面,仍旧是与这个噩梦有关的。”
绯点点头,补充说:“而且,既然你们在31楼遇到的小女孩,同样提供了一种类似的既视感,那么这几次的微妙感觉,应该就是与噩梦主人的遭遇有关的。”
巫见左右看看,突然忍不住问:“你们就这么确定,这个噩梦的主人就是小女孩的妈妈吗?”
所有任务者齐刷刷地扭头看他。
巫见心里发毛:“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不。你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少年冷笑了一声,“就是你没明白一件事情:噩梦的运转逻辑。”
绯更加明白地解释说:“按照之前推断的电梯运转的规则,一号电梯是必然去往31楼,让我们注意到这个小女孩的存在。
“换句话说,这个小女孩必然与噩梦有着非常重要的联系,而她的母亲则是一个可能的噩梦的主人,而且……”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巫见,最后还是说:“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名窄楼居民,就是女性。”
性别是最直接的确认身份的手段,至少很多任务者就是这样认为的。
正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位窄楼居民就是女性,所以在来到噩梦之后,他们当然会本能地寻找女人,这样才能确认噩梦主人的身份。
而在这个噩梦中,小女孩的母亲,就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备选项。
他们并非确信小女孩的母亲就是噩梦的主人,但是他们可以基于这个前提进行分析,并且他们会发现,小女孩的母亲如果就是噩梦的主人的话,那么一切似乎都显得有迹可循了。
少年懒得理会巫见的疑惑了,他跟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所以我们所遇到的这些,拥有既视感的事件,可能是我们无意中复现了某些场景,也可能是这个噩梦的特定安排。
“所以,这暗示了噩梦的真相?”
绯思索片刻,又说:“不,不仅如此。你之前说,20楼的地面上有着大滩血迹,并且源头是电梯?”
西装男点头。
于是绯说:“那很有可能是我们做的。20楼……对,很有可能。”她又看向神婆,问,“你之前在电梯里,抵达某个楼层的时候,是不是遇到了浑身是血的人?”
神婆恍惚中听见她的问题,愣了好几秒,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大概是有些清醒了,恍如隔世,磕磕巴巴地问:“那是……那是,你们?”
绯点头。
西装男皱眉说:“也就是说,我们对彼此的行为,也可能造成这种现象。”
少年不耐烦地说:“那不就是我说的两种情况吗?”
“我的意思是,”绯说,“这两种情况,归根到底是同一种。那不是我们无意识的行为,而是在这个噩梦的精心设计之下,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少年怔了怔。
他不可思议地想,他们的行动居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控制、被引导吗?
巫见却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可是,林檎大佬在15楼做的事情,好像不太符合你们说的情况。”
“但也有可能,情况恰好是相反的呢?”绯说,“大佬是把桌椅扔了过去,但如果是我到了15楼,我可能会将那些被扔在墙角的桌椅翻找一下,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线索。
“而我会习惯性将桌子椅子摆正。一旦将其中一套桌椅摆好,那么不就符合将桌椅莫名其妙地放在空地中央的情况吗?”
绯的话音刚落,巫见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是的,绯说的情况是有可能的。
像林檎那样,出于发脾气的理由,就顺手把桌子椅子扔到墙角的行为,或许也“复现”了那个场景。
但是更多的正常人,必然是选择把墙边的桌椅摆摆好,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线索。
而如果将桌子椅子摆好……
看看那空地中央,可就不仅仅只是突兀地立着一套办公桌椅了。
巫见想,不管正的反的,似乎ne都已经把他们算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可以达到预计的目标。
他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