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应该让林檎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
徐北尽目光中的意思,让林檎也不满地反问:“喂,你这种震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有人会用‘喂’来称呼自己的心上人啊?”
林檎茫然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
“……谢谢,我叫‘喂’。”
林檎:“……”
他不爽地认为自己被耍了。
……算了,他想。
他了解徐北尽。徐北尽越是不镇定、越是情绪激烈,才越证明他心中的动摇与迟疑。
林檎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徐北尽,心想,他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他吗?
……不,徐北尽一定知道。
林檎深信,在感情的事情上,徐北尽一定比他敏锐得多。林檎的世界是空白一片,可徐北尽显然不是这样。他有着地球上的记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可是偏偏是徐北尽在这件事情上屡屡避而不谈、岔开话题。
他叫他“亲爱的”怎么了?
徐北尽可以用“朋友之间需要这么肉麻吗?”之类的问题,迂回地消解掉林檎的直球出击。如果他真不打算接受林檎的感情,那么以他的性格,早讲清楚一点最好。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本能地回避、不断地逃开。
因为他动摇了,他被林檎的感情触动了,所以他才会这样。他在犹豫在迟疑,是因为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而他越犹豫,林檎就越坚定。
林檎想,喜欢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勇往直前,就可以做到的吗?
而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他不想离开徐北尽,他想永远停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如果爱情并非如此,那么他心中熊熊燃烧、炽烈如火的情愫,又该如何解释?
他有时候真想让徐北尽体会一下他的感受。
焦灼的、烦躁的、烫人的……那些情绪、那些迷思。当林檎意识到“喜欢”这两个字的分量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自己对徐北尽的执着,绑上了这艘贼船。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檎在窄楼底层从来无往不利。他这样的武力值让他在窄楼中从来为所欲为,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他甚至是主动约束着自己。
他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徐北尽,仿佛天荒地老也不会挪开。
他静默地想,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他想,他要把那束光——握在手里。
他想做到的事情,从来,都做得到。从未有例外。
很多人都忘记了,甚至连徐北尽也忽略了,现在已经渐渐收敛脾气的林檎,最开始之所以被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奉为无冕之王,是因为,他本性上,就是一条疯狗。
即便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家犬,但是那种凶悍的本性,仍旧刻在他的骨子里。
……徐北尽压根就没注意到林檎的目光。
不,他又一次被这颗小苹果惹毛了。
恼羞成怒的徐北尽,故意不去看林檎,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直播间的画面上。
这一看他才意识到,巫见似乎在二楼有了一些发现?
那是放置在二楼服务台内侧桌面上的一本书。
图书馆二楼整体来说还是较为整洁的,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人手短缺还是员工不上心,所以也仍旧有书籍摆放混乱、随便的区域。
那本书就被随意地搁在那儿,既没有人认领,也没有人将其放进书架里。
巫见没能在第一时间看见这本书。来到二楼之后,他第一时间被那个巨大无比的电子时钟吸引了目光。那里确切地显示了今天的日期与时间。
20x1年7月23日,下午3点15分。
他格外注意了一下这个时间,也就没有观察到服务台那边藏着的一本书。
但是当他把这层楼转了个遍,没能发现什么活人,或者什么特殊的线索,只能盯着书架上成千上万的书发呆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那本书。
在此之前,他苦恼地想,这个噩梦,应该不会需要他去书架上寻找一本特定的书籍吧?那就真的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
理论上说,窄楼的噩梦都不会有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不过整个二楼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他只能苦着脸往某个藏书区走。随后,在路过服务台的时候,他的余光便瞥见了那本书。
他将那本书拿起来。
“《疯狂:跨越200天的记录》……”巫见下意识将标题念了出来,随后惊讶地自言自语,“这是写那群疯子的?”
他翻到了这本书的出版日期,又看了一眼电子时钟。
……一个月之前出版的书籍?
“这么说的话,这种疯狂的现象大概在两百多天之前出现?”巫见不停地自言自语,“不,也不一定,最早说不定一年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那就是去年夏天的时候……”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念着,随后又苦着脸说:“这又有什么用啊?只是知道了时间而已……”
在这空旷的图书馆二楼,他只能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巫见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埋头看书。
他也没有真的一字一字去读,而是大致翻阅了目录,并且走马观花地快速阅览了一遍。
在这本书里,作者更多写的是现象而非原因,他并没有追根究底地寻找疯狂的源头,而仅仅只是将笔触放在那些疯子的身上。
此外,因为疯狂这件事情本身就在这个世界蔓延着,所以书中的文字难免也带上了某种癫狂的、无可救药的气质。
“……交通是最先崩溃的,但也是最早恢复的。听说现在交通部门的不少人,都是从原本的航天部门调过来的。哈,也算是错有错着……
“……比起那些医院里发疯的病人和医生,遭遇更加惨痛但是又无人问津的,可能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和医生,毕竟那里本来也全都是疯子,现在又立刻爆满了。疯子治疯子,能治出什么名堂……
“……很多人都还在工作,但是很难说他们工作是因为他们想要工作,还是因为他们已经疯了。不,他们应该没疯,毕竟以前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人们恐怕难以理解,杀戮从一开始电视机里骇人听闻的恶性事件,变成了现在人们挂在嘴边、稀松平常的谈资……
“……那种疯狂,更像是弥漫在整个社会、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当有人说自己是清醒的,其他人就会笑笑,然后说,哦,其实我也是……
“……就社会秩序来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可以生活的,虽然那种疯狂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但是,反正它已经蔓延了这么大面积,那就这么着吧……
“……
“我想到了那个笑话。人类的发展速度是越来越快的,原始人穿越到古代,可能不会觉得世界变化很大;可是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一定会目瞪口呆。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前的现代人,穿越到现在,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觉得人类已经无可救药,还是感叹未来世界的发展脉络居然是这样的?
“我听说,已经有一些科学家在讨论,是否有必要放任这种疯狂的迹象。他们认为,这样的疯狂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可能。
“不疯魔,不成活?
“但是人类,在这个庞大的宇宙之中,真的已经到了弹尽粮绝、不得不依靠疯狂来拼命的时刻了吗?我们的处境真有如此的危险吗?
“我想,连那群科学家都疯了呀。
“……
“在那群疯子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天,人类开始讨论这群疯子的人权问题。
“其实有些疯子还是挺好的,特别是那些认真工作的疯子。只要他们别来强迫我也认真工作就好了……
“与其说我是在担心我自己的安全,倒不如说,我在担心究竟还有多少人保持清醒。而当清醒的人越来越少,究竟‘清醒’与‘疯狂’,哪个才是真正的疯狂?我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
“在疯狂开始蔓延之后,很多疯子就认为这是末日到来的迹象。他们甚至崇拜这样的末日,认为那是天上的神赐予人类的惩罚,而按照神的指示,我们马上就会迎来真正的毁灭之日。
“他们认为,人类才是这颗蓝色星球的杂质,我们才是应该被驱除的东西。疯狂是第一步,先让我们内部消耗,随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到来。
“我觉得这群口口声声说着杂质的神棍疯子,恐怕是真正意义上的疯狂了吧。然而可笑的是还有不少人相信他们的说法。人类的宗教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步入死局了。
“尽管社会秩序崩溃,但是人类还在苦苦支撑。唯一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们却在用这样的说法消磨我们的意志,希望我们躺平,任由命运来决定我们的未来……凭什么?
“我们还在坚持,还可以撑下去,还在努力保持着清醒。我写这本书,是因为我认为,在这个时刻,或许应当有人来发声,告诉所有人——我们还应该继续努力下去。
“将近两百天过去了,社会秩序已经慢慢恢复,我们从疯狂中寻找出了一条出路。起码,人类的生产活动已经慢慢恢复,我们学会了与那些疯子共处。或许将来,我们也可以慢慢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乐观一点来说,事情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想,我必须这样想。
“……”
巫见翻阅着这本书,目光从震惊到呆滞到痛苦到绝望,心中的情绪翻腾不休,压根就无法平静下来。
他想,这是曾经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情吗?这是曾经发生在他们的人类文明中的事情吗?
……无止境的疯狂?
在书的末尾,作者努力摆脱全书中阴郁、癫狂的气质,尽量让自己显得乐观积极,仿佛人类的确可以脱离困境,重新回到正常的轨迹之中,不必与那诡异的疯狂为伴。
可是,结果呢?
巫见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想,如果人类真的摆脱了那样的疯狂,那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窄楼里?
另外一件使他疑惑的事情就是……“杂质”?
这个熟悉的词语勾动了巫见的记忆,使他想到了另外的那个噩梦,那个废墟之上的梦中梦。
那同样是窄楼底层的噩梦,而现在他们则身处一个,据说是从窄楼更高层莫名其妙回到底层的噩梦。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为什么在这本书里会提到那个噩梦?这种现象,在这个噩梦中是仅此一例,还是有其他的痕迹存在?
不,等等,刚才徐北尽已经提到了那栋大楼的事情。如果这也算是一例的话,那么这个噩梦,确实是有一些特殊的?
……巫见敏锐地想到,如果这个噩梦真的包括了其他噩梦的痕迹,那么,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终极噩梦?
巫见希望是这样,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能。
他想,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如果终极噩梦这么简单就浮出水面,那么哪怕这个噩梦行踪诡秘,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没有传出一点消息来。
况且,牧嘉实不是曾经进入过这个噩梦吗?他来过这个噩梦,甚至打出过真结局,但是他为什么没能离开窄楼?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噩梦就绝对与终极噩梦没有关系了。
尽管如此,巫见看着这本书上提到的种种现象,目光闪烁不定地想,这本书……看起来十分重要啊。不仅仅提到了“杂质”,也是为他们窥探过去的一双眼睛。
巫见怔怔地盯着这本书。
突然地,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不对。这本书放在这里,说明它一定和这个噩梦有着重要的关系,暗示了什么线索……”
他一直想着末日、末日的,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记了。
他们是在一个噩梦中,一个危险、残酷、血腥的噩梦,他可不能这么松懈啊。
哪怕牧嘉实知道怎么解决这个噩梦。
……糟糕,怎么感觉更加松懈了啊。
巫见苦着脸,拿着这本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不远处的环形楼梯处,他突然看见一个脑袋探出来。
那是那对情侣中的女性任务者,这个时候巫见终于听见她第一次在这个噩梦中说话。
她说:“快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活人。”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之前。
当巫见正在二楼阅读那本书的时候,那对自称为情侣的任务者刚刚走到了三楼。
他们探索的顺序是先去了四楼,然后才去了三楼。
从先前徐北尽的描述来看,四楼是一些空旷的房间,而三楼则是阅览室,显然四楼调查起来更为轻松,于是两人就先去了四楼。
尽管此前巫见怀疑这两个人不像是情侣,但是他们配合起来也十分默契,沉默不语间便将四楼走了个遍。
不久,寸头便简要地说:“我这边没有发现。”
“我也没有。”
寸头又说:“那行吧,叶澜,我们去三楼。”
被称呼为叶澜的女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其他任务者在这里,看见这个名为叶澜的女人,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内向、不安的样子,现在却表现得冷漠、从容,那么恐怕立刻会惊讶一下。
然后想,真是的,现在这些来到窄楼底层的任务者,都这么喜欢藏拙吗?
叶澜与她的同伴,的确是这个打算,而假称情侣,也是觉得这样的关系更容易让人放心。不过他们两人也无意与其他任务者针锋相对,之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明确分工。
叶澜伪装出内向、沉默寡言的性格,那么其他的任务者就更容易忽略她的存在,也就可以让她更加方便地观察其余任务者的动向、思考噩梦的相关线索。
至于实际的效果……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的窄楼底层,压根就不需要这些阴谋诡计。从更高层下来的任务者,反而比从底层上去的任务者,更快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需要合作。
况且,窄楼底层的噩梦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相互争斗。向来见机行事的任务者们,立刻便变换了自己的行事准则。
现在还停留在窄楼底层的任务者,要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么就是自有打算,要么……就是仍旧对可能存在的终极噩梦不死心。
寸头与叶澜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倒不如说,他们在更高层的噩梦中摸爬滚打、挣扎度日,已经看不到离开窄楼的希望了。在这个时候,他们自然希望,终极噩梦的存在是真的。
比起终极噩梦,他们通过打出一个个噩梦的真结局,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抵达窄楼最高层……后面那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应该说,已经是零了。
他们不可能做得到的。
比他们更加聪明、理智、冷酷的人都没有做到,那么他们两个就更加做不到了。
所以他们可以说是明智,又可以说是莽撞地,回到了窄楼底层,只为了追寻一个可能又不可能的希望。
而如同这两名任务者一样的人,此刻在窄楼底层,又有多少呢?
巫见跟随着叶澜去了三楼,并且在阅览室里看见了叶澜所说的活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带着圆圆的厚底眼镜的学生。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从图书馆出发往北行进的三名任务者,也有所发现。
绯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眼前的路牌,略微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念了出来:“距离航天局,还有,五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