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斗兽场之后,林檎又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场景。
之前是游乐场,现在则是动物园。
不过在这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是人类。
呃,毕竟人类也是一种动物,不是吗?
林檎兴趣缺缺地挪开了视线。
如果是其他任务者在这儿,那他们或许能立刻生发出无数的联想,不停地完善自己脑中的「末日后人类生存图景全记录」,但是林檎并没有这个兴趣。
他只想找到徐北尽。
此外,他也曾经来过这个噩梦。
是的,林檎也恢复了原本的理智。不过他恢复和不恢复,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原本的世界就是一片空白,他只记得徐北尽。
而等他恢复了记忆,他心心念念的仍旧是徐北尽。
从这一点上来看,恢不恢复记忆,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相反,他因为记忆的复苏,而对眼前这个场景产生了些许的反感。
因为他曾经在这个噩梦中暴走过。
暴走。这是其他任务者用来形容他发疯时候的词语。
他自己也知道那时候像是在发疯,只不过在他和徐北尽的关系日渐亲密之后,林檎从未发过疯。
但其实很多任务者都见过他疯狂、暴躁的样子,就好像要杀人一样。
他的眼睛会充满血丝,一种暴戾的、压抑的气场会覆盖他的全身。
他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敲晕所有能动的东西。有一次,他在清醒过来之后,甚至发现自己把一辆自行车滚动的轮胎都给踹烂了。
那是一种失控的状态,谁都知道。
但是林檎自己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没觉得那是什么好事,但也不会觉得那就意味着他是一个怪物,虽然他知道其他人是这么看他的。
他只是将失控这件事情,当成某种……奇怪的,但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状态。
他听从徐北尽的话,不再经常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而那种「暴走」的状态,估计更加为徐北尽不喜,所以林檎十分主动地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尽管他以前是被窄楼底层的任务者称为「疯狗」的。
这个噩梦,是他最后一次发疯的地点。在那之后,他与徐北尽相识,关系逐渐亲密,他也就渐渐对自己的脾气控制得好一些了。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发疯?
林檎仔细回想了一下,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面前的笼子里。
里面关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而一旁的介绍牌上写着,这是可以与动物们互动的体验馆。
有人兴高采烈地就走了进去,挑中了那个女人,然后又犹豫了一下,也带上了那个男人。
这样的体验馆在动物园的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对于这些发疯的人类来说,这样的「动物」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同类了。此外,不过是动物罢了。
他们的神经似乎都被疯狂给侵蚀了。所以,即便那些「动物们」痛苦地、绝望地尖叫、谩骂着,人们好像也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一样,就好像凭空造就了一层语言的隔膜。
因为完全听不懂,所以做出再怎么出格的事情都显得不那么过分了。
林檎迈开了脚步,在那场面污染他的眼睛之前,离开了这里。
动物园里还有不少其他的场馆。因为都是人类,所以本来也没有了不同的种群之分。
就只是人类,有着各自的用途与外表,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
他们的身份被弱化为劣于人类的某种低等生物,于是可以随意地折辱、使用、丢弃。
至于这样的行为中究竟有多少人是真的疯了,又有多少人助纣为虐……没有人知道。
末日后的世界,人类已经失去了秩序。
秩序会成为一道虚伪的假面,在和平年代保护他们。
但是,也会在混乱的年代被瞬间撕毁。文明的火种正奄奄一息。
而林檎停下了脚步,露出了烦躁的表情。
他不懂……
他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氛围都让他觉得极端的压抑和恶心。
他不知道人类文明曾经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地球上的这些生物本来的面貌。
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与他有着相似外表的同类们,曾经,居然就是这样的吗?这居然会是他的同类吗?
林檎不耐烦与窄楼中的那些任务者打交道,也说不好有多少是因为噩梦中的所见所闻留下的刻板印象。他对这些两条腿走路的生物们没什么好感。
不,徐北尽还是很好的。
想到徐北尽,林檎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门。他想。他要去找到那扇门,离开这里,然后去找到徐北尽。
动物园会有什么门?笼子的门?
林檎偏头看向某个笼子锁住的门,然后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他不想走进那扇门。他的直觉拒绝了这个方案。他不认为门在这里。
于是他想了想,用一种十分合乎常理的逻辑得出了推断——
他应该去找动物园园长,园长必定知道他需要的门在哪儿。
林檎没有考虑,动物园园长拒绝回答他的问题的可能性。
他重新迈步,找到了地图和路标,不过几分钟之后,就来到了一栋矮小的建筑。
这里是动物园的游客中心,按照游览说明上的指示,这里也是动物园工作人员的办公室。
这里人潮拥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虚幻的、灿烂的笑意,就如同这一天明媚的阳光一般。
有一些小孩子的嬉戏声,总是如此。即便是疯狂之后的动物园,也仍旧很讨小孩子的喜欢。
不过,家长们的表现反而出人意料。他们本来应该对动物园这样的地方无感的,可是现在却笑容满面。
有对夫妻一人牵着孩子的一只手,而另外一只手却在玩剪刀石头布。
林檎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赢了!”
“上一次就是你去了体验馆啊……真糟糕。”
“什么时候才能去游园馆试试看?听说那边很热闹。”
“人太多了也没意思。而且,孩子还小呢。”
“你说的也对。”
这段对话随风而去,又幻化为其余人口中,雷同又或者更加出格的交谈。
林檎就当没听见,也懒得多和理会这群人。在他看来,疯狂蔓延与天火降世这两件事情或许有种种值得商榷的地方,但是,起码是名副其实的。
火是真的有火,而疯狂,也的确是真的疯狂。
他走进了游客中心。
空调的冷气使得这个地方更像是一座冰棺,不过有不少游客都在这儿疲惫地休息。
有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座椅上睡觉,呼噜声震天响;
而有人则拿着奶瓶哄着婴儿。
林檎直接走上了二楼,去到了走廊尽头的园长办公室。
这不是一间很大的动物园,职工也不多,园长的办公室就与职工的混杂在一块,只有一块简陋的门牌就显示出,这就是动物园园长的办公室。
林檎推门走了进去。
门没锁,但是园长正在打电话。
“诶哟,需要新的动物过来了呀。咱们想营业,也是需要新鲜的东西来吸引游客的,对吧?
我听说苍城那边的一个老头子,疯了一样地跟交通部门搞事,我啊,我可不做这么蠢的事情。
“我呢,只需要你再多送一点「动物」过来……诶!这事儿就成了!你懂我意思吧?
“价钱啊,价钱好商量啊。诶哟,要不是我这老身板不行了,我也得跟着你去荒野捕猎啊。这多挣钱啊,你说说看,可惜我已经老了啊。
“得,得,我不说了。你记着就行。有人来了,我先挂了。”
园长放下电话,站起来,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这位先生,找我什么事情呀?”
他身上有一种世俗的斤斤计较,那副友好体贴的面容之下,暗藏着一种市侩的打量与审视,好像如果林檎不能给他一个合适的答案的话,他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并且不以为耻。
对于林檎来说,他只知道,他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园长。
他说:“我来找一扇门。”
“门?”园长脸上的笑容渐淡,他莫名其妙地说,“可我这儿又不是做门的。”
“那你这儿是做什么的?”
“动物园啊。”园长更加莫名其妙了,“你不知道这儿是干嘛的,你还往这儿走?”
林檎说:“所以我在问你。”
园长脸色一变,就要不耐烦地把林檎赶走。
而林檎一拳头敲在他的烟灰缸上,玻璃碎四溅,林檎的手却毫发无伤。
园长的眼睛都瞪直了。
林檎面无表情地说:“就是这样问你,懂了吗?”
园长的双腿直发软,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挤出了一个更加扭曲、讨好的笑容,声音干涩地说:“懂了懂了,这位……先生,您想问什么?”
“我说了,我来找一扇门。”
鬼知道你说的门是什么门啊!园长心中对林檎破口大骂。
而林檎扬了扬眉:“你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不不不……没、不、没可能、不敢……”园长慌张得语无伦次,费了好大劲才捋直了舌头,“是这样,您说的门,也太宽泛了。有没有什么,更具体的特征?”
林檎想了想,说:“这家动物园,是你建立的吗?”
园长不明白林檎为什么又扯到了这个上面,他茫然地说:“是……是的。不,也不是。我是一年多前才接手的。”
林檎面无表情地听着。
园长摸不着头脑,也不懂林檎的打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小舅子,他原本是这家动物园的园长。他喜欢野生动物,家里也有钱,就干脆开了一家动物园。
“这动物园后来开不下去了,但是……你懂的,人类刚巧都疯了。
然后我小舅子也……有点不对劲,他好像是把人类当成了动物,然后把其他动物当成了他的同类。
“然后他就开始……发疯。他在荒野上狩猎人类,然后把抓到的人类关进动物园的笼子里。
我想着反正关都关了,那不如废物利用……所以就,开始管这个动物园了。”
林檎慢慢地点了点头。
动物园的经营方式象征着某种疯狂,而其背后的捕猎又是另外一种疯狂。
这样回归自然界,反而将原本的同胞看作是敌人和猎食对象的人,会有多少呢?
估计也不会少。
刚才园长都说了,荒野捕猎是个赚钱的活计。
即便是林檎,这个时候也不禁想,果然啊,「名副其实」。
不过他也就只是这么一想,随后就转身朝外面走了。
园长愕然:“您……您找到门了?”
林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跨出园长办公室木门的那一瞬间,灰雾弥漫而出,一扇门显现在他的眼前。
他需要的不是实际意义上的门,而是灰雾中的门。
他跨入了这扇门。
一瞬间的晕眩与昏暗过后,林檎睁开了眼睛。在看清眼前场景之前,他先一步发现,周围站在好几个人,而其中就有与他一同进入徐北尽噩梦的其他任务者。
沈云聚、叶澜、贺淑君、神婆,这四人都在。
他们彼此看看,一时间面面相觑。
林檎随意地看了看他们,然后将目光投在这个场景中。
是个以前没来过的噩梦。
他顿时就兴趣缺缺了。
倒是叶澜,在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这里?!”
已经恢复自我意识的沈云聚和贺淑君,立刻看向她,不约而同地问:“你来过这里?!”
叶澜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她勉强笑了笑:“是的。我的记忆恢复了。”
贺淑君若有所思地说:“看起来,ne的确是让我们一点一点地恢复记忆。”
“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澜喃喃说,“明明它完全可以在我们进入这个噩梦的时候放水,为什么偏偏还要按照这个噩梦的规则来?”
沈云聚猜测:“或许它也有着更高规则的束缚?”
“或许吧……”叶澜心不在焉地说。
场面一时间沉寂了片刻。
然后,叶澜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噩梦……是我在更高层经历的最后一个噩梦。在这个噩梦之后,我就和我的同伴回到了窄楼底层。”
她没有说明白,但是隐隐暗示出,就是这个噩梦使她改变了想法,击溃了她的自信心,让她最终决定回到窄楼底层,寻找那一份同样渺茫的希望。
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能让叶澜灰心丧气到这个地步?
沈云聚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场景。
叶澜又轻轻说:“我们打出了一个坏结局。所以……实际上我也并不了解这个噩梦。”
沈云聚不禁皱起了眉。
“没事……”贺淑君心直口快,耸了耸肩,“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一雪前耻。”
叶澜笑了一下。
她的耻辱与贺淑君当然没有关系。此外,她也知道,在前一段时间,因为那些关于窄楼底层的流言,有无数更高层的任务者都选择了往下走。
所以,与其说她是因为当初的失败感到羞惭,倒不如说,她只是因为这个场景出现在这里,而感到了些许的忧虑。
这是因为噩梦主人的沉沦,还是因为任务者的沉沦?
如果是前者,明明距离她上一次进入这个噩梦的时间也没过去多久,怎么就突然沉沦了?
而如果是后者,事情或许更好理解一些。毕竟这段时间有那么多来自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冲向了更高层,他们对于更高层的情况或许不是那么的了解,所以不经意间便踏入了陷阱。
这是挺正常的事情,唯一的问题是,这是否让灰雾中的悲惨事件急剧增加呢?又是否会影响到徐北尽,影响到ne?
透过这个场景,叶澜已经忧心忡忡地想到了更为现实的事情。
他们应该抓紧时间了。
如果他们在徐北尽的噩梦中的探索是可以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的,那么徐北尽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开放自己的噩梦?
随着时间的过去,噩梦必然会产生崩坏,从无例外。而尽管徐北尽的噩梦十分特殊,但是否会适用这条规则呢?
叶澜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答案。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了。”
其余几名任务者纷纷同意。
叶澜给他们介绍着这个场景相关的信息。
这个噩梦同样拥有一个范围较大的场景:一栋建在雪山边的独栋别墅。此刻他们就在这栋别墅的一楼。
这是某户有钱人家的资产,不过在空闲的时候,会租给前来这里游玩的游客作为民宿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