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关也不好吧……人工智能辛辛苦苦当了这么多年管理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等等,这只是人工智能啊。既然现在它的使用者觉得它已经没有用了,那就关掉啊。只是工具而已……还是已经过时的工具。”
“不是,我才想问,为什么你们都默认应该关啊?难道人工智能的判断不对吗?
那些被赶出窄楼的疯子们,就是对窄楼中的幸存者存在很大的威胁啊。”
“我觉得主要的问题在于,关掉了人工智能之后,人类还可以继续好好在窄楼中生活吗?
我觉得他们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其实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人工智能的绝对公平与理智诶。
“等关了人工智能,又变成了人治……那各种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和利益纠缠,就又得出现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开始怀疑,煽动人们想要关掉人工智能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了……真的只是为了把灰雾中的同伴们救出来吗?”
“虚伪的政治家?”
“你们想的好多啊。我只是觉得,按照人工智能这种冷酷的逻辑,那哪一天我的精神状态也出了问题,我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扔出窄楼吗?
“光从北北之前直播的几个噩梦来看,这个地方就是很恐怖、很阴森啊……
我很怀疑,在这个地方住久了,精神状态是不是就是很容易出问题啊。
“那我要是出了问题……我也就成了人类的敌人?要被扔出去?如果你们遇到这种情况,然后你们的亲戚朋友还同意人工智能的做法……你们不心寒吗?”
“话虽如此……现在人类的发展水平,还有这种末日后的接近蛮荒时代的状态来看,保证族群的安全性,才是第一要务啊……”
“这种时间点,确实得残酷一点啊。”
“照这么说,我觉得让人工智能来背这个锅,居然意外地有道理。如果人类自己下不了手的话,或者不愿意背负这个恶名的话,那让绝对理智的人工智能来做,倒也不错。”
“但是显然,现在光靠人工智能也不行了啊。灰雾里的那些疯子,也是一条条生命吧?”
“不是,你们也太认真了吧!这只是一个游戏啊!”
“唉,虽然是游戏,但是……末日这种事情……很容易让人有代入感的啊。”
“不管怎么说,既然游戏给出了两个选择,那么不同的选择肯定意味着不同的结局吧?”
“那肯定啊。”
“单纯就游戏来说,你们觉得哪一种结局更好一点?”
“关掉人工智能,感觉未来的可能性更多一点。我觉得就算现在不关,未来哪一天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矛盾越发激烈,肯定也会关掉的。”
“非我族类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关掉人工智能之后,人类的未来与生存,抱有极其悲观的态度……”
“窄楼本来就是避难所。然后现在这些人类就像是……毁掉自己的避难所。”
“但是……说真的,我是不太愿意把自己的性命安危寄托在一个……完全不懂原理的人工智能身上的。我觉得太危险了。”
“呃,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归根到底就是,到底是生存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判断是没有错的,灰雾中的疯子肯定是对人类的生存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从北北之前直播过的噩梦也可以看出来,这些疯子的杀伤力很大。
“但是,按照游戏中的设定,玩家扮演的这些人类,在窄楼中已经生存了几十年了。
他们的生存空间就局限在这栋狭窄、阴森、破旧的窄楼里,而且还根本看不到任何离开的希望。
“就事论事,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窄楼是一个安全的避难所,人们恐怕也不想继续在这里生存下去了吧?这就像是一场慢性的自杀……”
“我同意你的说法。”
“有道理诶,其实一直待在窄楼,终究也是会慢慢步入绝望的。游戏中的这个末日根本无法反抗和解决。”
“很现实的一点就是,我认为人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中,永远地坚持下去。
他们一定会疯掉,而人工智能也会因为他们的疯狂而将他们赶出去。
“到最后,窄楼中不会只剩下人工智能,而没有人类了吧【大笑】”
“好滑稽啊。为了人类的生存而建造的避难所,最终反而成为了禁锢人类的牢笼。”
徐北尽静静地看着直播间观众们的讨论,并没有对他们的观点和态度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谈论的,仅仅只是这个名为《逃出生天》的游戏罢了。对于人类的困境,他们丝毫没有了解。
对于现实中的这群人类来说,他们必然是要逃离窄楼的,毫无争议。
这不是他们为自己建立起来的避难所,而是敌人为他们建立的囚笼与斗兽场。
单纯就游戏中的设定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商讨的事情。
然而这个游戏的结局却是,只有关或者不关,两种选择。
从来不会有中庸的、和稀泥的选项。此外,如果他们选择不关,那么肉眼可见的是,人类最终必然会走向末路。
他们不可能在这样的窄楼中永远坚持下去。
徐北尽想,这是否也暗示着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不由得感到了好笑。他想,自从他开始猜测《逃出生天》的设计中有人类的参与之后,他就越发开始怀疑,这个游戏本身的是否也在暗示着什么。
这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出结论的选择:在这个局面下,人类迟早会走向末路,所以,不如趁还有能力的时候,拼一把。
不过这个结局的问题也在于,人类中必然有一些迟疑不定的、沉迷在虚假的安稳之中的人,他们可能更在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
况且,在这座窄楼中,人类是近乎永生的。
他们不会死亡。即便在噩梦中死亡了,还会很快地复活过来。
而进入噩梦也从来不是强制的。在窄楼中,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
他们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样年轻力盛、生机盎然的时刻。
所以有人留恋这样的生活,也是正常的,对吧?
徐北尽的目光不自觉就看了看操控板上显示的,那几个停留在其他噩梦中的任务者和窄楼居民。
可是那零星的数字,与终极噩梦中显示出来的庞大数字一对比,反而显得格外滑稽与可笑。
少数服从多数未必是正确的,但那起码能显示出群体的态度。
所以徐北尽想,人类还是不愿意留在窄楼的。
当年出了一个叛徒,不代表现在还会出现这样的叛徒。
况且……他冷酷地想,就算真的出现,这个叛徒也做不了什么。命运有时候并不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徐北尽再一次看了看直播间的观众数量。
随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终极噩梦之中。他切换了几个画面,查看了不同的任务者、扮演者的现状。
不出意外的是,就算此前联络人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有不少人类沉迷在这样虚假的、曾经的地球生活的重演之中。
有些人重新回到自己的丈夫、妻子、孩子、父母、恋人身边,自然是乐不思蜀;
有些人重新拥有了自己已经失去的一切,不想再度失去。
有些人则是想要知道遗失的记忆中究竟有什么,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所以不愿意离开自己进入终极噩梦时候的初始场景。
而有些人则简简单单是因为,他们来到了一个与窄楼、噩梦都截然不同的庞大场景,所以,面对这样新鲜的、有趣的场景,自然而然就沉迷其中。
人之常情,难以避免。
但是,当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并且占据了他们的全副心思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
他们会开始遗忘自己在窄楼中的一切,会遗忘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场景,甚至会直接忘记,这是一个终极噩梦,而并非是他们的现实生活。
他们就仅仅只是沉迷在这样虚假的梦境之中。
徐北尽看着三个数字。
第一个数字,进入终极噩梦的人数。
第二个数字,沉沦其中的人数。
第三个数字,仍旧保持清醒的人数。
第一个数字动也不动;
第二个数字急速上升;
第三个数字急速下降。
在终极噩梦开启之后的半个小时,数字的变化逐渐稳定下来。
三分之二的人类已经迷失其中,他们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
徐北尽叹了一口气,觉得不出意外。
此刻直播间的画面定格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场景上。
父亲、母亲、孩子、长辈,正在聚餐,谈论着周末出游,谈论着孩子成绩,谈论着事业进展。
看起来和和美美、令人艳羡。
而直播间的公屏上,却总是飘过一条条煞风景的弹幕。
“真糟糕,总觉得他们是疯子,又总觉得他们是真情实感的。”
“有种恐怖片的感觉。”
“还记得北北以前直播的那几个噩梦吗?关于家庭的……”
“丈夫杀妻子,父亲杀女儿,母亲抛弃女儿……”
“球球了,我只是想看个游戏直播,不想致郁啊呜呜呜……”
“北北说这个终极噩梦是复现了曾经的末日,那现在只是第一阶段吧?后面还有好长的故事……”
“是的吧。首先是疯狂的蔓延,然后是天火降世。还有废墟求生之类的……这么说,这个噩梦也不可能让玩家从头到尾体验一遍吧?”
“估计很快就会有变化了。”
直播间观众们的推测并没有错。很快,终极噩梦中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原本是平静、普通的日常生活。但是,疯子们好像在一夕之间就出现了。他们如同病毒一般,侵入了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之中。
随后,就是杀戮、血腥、疯狂与暴戾。
直播间的观众们连连感叹。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好像是一场正在实时上演的电视连续剧。
他们观看,并且点评,但是并不会真的因为其中的剧情而觉得感同身受。
他们甚至嘻嘻哈哈地连连感慨:“这群玩家的演技还挺好的嘛!”
对此,徐北尽也颇为无奈。
他不再观看直播间的反馈,而是去查看了一下他熟悉的几名任务者和扮演者的情况。
同样不出意外,他们都没有沉沦于噩梦之中。
即便是最为怀念女儿的神婆,也仅仅只是在拥抱了女儿片刻之后,就离开了家。
她嘱托她的女儿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门,并且为她准备了吃食。
但是,她自己还是离开了。
她的女儿怯怯地问:“妈妈,你要去做什么?”
而神婆回答说:“妈妈去拯救世界。有人在等我。”
她的女儿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正以不同的方式,探寻着这个噩梦正在发生着的事情,并且,寻找着自己的同伴。
在这个过程中,徐北尽格外注意了一下戴无的情况。
正如戴无自己所说,他双腿残疾、行动不便。不过,他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利用各种通讯方式在网络上发布着寻人启事。
在这个时间点,人类的网络还是可以使用的,游戏完美地复刻了出来。
但是随着疯狂的愈演愈烈,到了末日中后期,人类的通讯就已经彻底瘫痪了,甚至回归了原始的人力通讯方式。
而这种情况,自然也代入到了窄楼的噩梦之中。
实话实说,这个时候的任务者和扮演者,能否想得起来网络、手机、电脑这回事儿,还值得商榷。但是起码,戴无在尝试各种办法。
他能做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很多。
实际上,所有人能做的事情都不是很多。
在确认了终极噩梦中的情况之后,徐北尽暂时放下了直播间的事情。
他设定直播系统,一旦有新观众进入就提醒他一下,随后就暂时不去看直播间的情况了。
他联系上林檎:“我好了。我们来做正事吧。”
林檎眨了眨眼睛,差点将一些话脱口而出。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问:“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要找到,这个游戏隐藏着的几个数据端口。”徐北尽说,“确认它们的位置,并且做好标记,最好能随身携带。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得保证自己的安全。”
林檎有些疑惑:“数据端口?”
徐北尽说:“相当于这个游戏与外界联系的办法。更新、登陆……或者其他什么,这不是一个真正与世隔绝的游戏,必定有一些地方可以进行数据传输。”
林檎不太明白,不过他也没再追问,只是又问:“会有危险吗?你一个人在窄楼顶层……”
“不用担心。”徐北尽说,“现在肯定不会有事情,危险的是……之后。”
说着,徐北尽走到了窗边。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灰雾,然后对林檎说:“你看窄楼的外面,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檎依言,看了片刻,迟疑不定地说:“灰雾……好像,变近了?”
窄楼外面总是灰雾弥漫的,但是这个「外面」,与窄楼之间的距离,其实多少还是有那么两三百米的。他们能够看到窄楼外面那片荒芜、废弃的土地。
当初,甚至有任务者能够离开窄楼,直接进入灰雾。
窄楼与灰雾之间,是有一个缓冲地带的。
而现在,这个缓冲地带,似乎变窄了不少。
林檎奇怪地说:“这是……灰雾飘过来了?”
他的话也不知道哪儿引发了徐北尽的笑意,总之徐北尽连连笑了许久,才说:“对,灰雾……往窄楼这儿飘过来了。”
这下,不通世事如林檎,都一下子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他正色问:“北尽,我记得……灰雾中是有很多疯子的对吧?”
“是的……”徐北尽叹息了一下,“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灰雾就像是联通窄楼和噩梦的桥梁。如果灰雾蔓延至窄楼,那么噩梦中的疯子甚至可以直接跑出来,来到窄楼。”
林檎想了片刻,然后诚实地说:“果然很危险啊。”
徐北尽不禁莞尔。
他说:“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林檎仍旧担忧地说:“你得注意安全……你必须得待在顶层吗?不能下来吗?”
林檎有点不爽。
他想到不久之前,徐北尽那苍白的脸色就觉得心有余悸。
他觉得把徐北尽摆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但是偏偏这个时刻,徐北尽必须得在窄楼顶层纵观全局。
他都已经一天没有见到他的北尽了!
徐北尽无奈地说:“再等等……再等一会儿,我就下来。”
林檎只能说:“好吧……”他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为什么灰雾会往窄楼这边来?因为……终极噩梦?这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吗?”
徐北尽想了想说:“这件事情,确实和终极噩梦有关……但是也无关。这其实是「他们」为这个游戏做出的保险措施。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戏,那么灰雾的位置当然是固定的。但是,这个游戏同样也是「他们」关押战俘的地方。”
林檎恍然:“所以,这是防止我们反抗?”
“是的……”徐北尽低声说,“终极噩梦的时间拖得越长,疯子越多,灰雾就会离窄楼越来越近。直到……慢慢覆盖整个窄楼。
“这是游戏的自毁程序。”
林檎真心实意地感叹说:“真是可怕。”
“只要我们在灰雾侵蚀窄楼的每一层之前,解决这一切就好了。起码在终极噩梦中,如果他们真的做出了我想要的那一个选择,那么按照游戏设定来说,灰雾就会彻底消散。”
林檎点了点头。
徐北尽又说:“而终极噩梦之外的事情,就得靠我们两个了。”
林檎莫名有一种,与徐北尽并肩奋斗的触动感。他说:“没问题。北尽,我很高兴能和你一起行动。”
徐北尽笑了一下,他说:“这是因为,我们两个在窄楼中是特殊的……”
林檎并不觉得悲哀,他只是沾沾自喜地说:“说明我们两个天生一对!”
徐北尽无奈,他说:“好了。你先在我的书店里找一本书,就是之前我们找的那本……「更新日志」。”
林檎应了一声,然后离开窗口,走向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