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鲸吞 还记得那句“所有人,都过来”吗? 徐嘉树并非一个人独自赶来,稍远处,还跟着此时薄落军所能调动的的全部青壮——回归的第一屯士卒,脑袋上还绑着止血布的甘宁,甚至学校的那十几名羌人少年 可以说,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倾巢而出。 就连被赚山上没多久的赵昂都来了,这位汉阳郡的名士直到现在都以为自己被山贼绑票,已经做好准备往家里写信要赎金,哪里想到那个叫桓阶的家伙客气地给他松绑之后,马上变了脸色,催着他也一起到了这里。 一时之间,源源不断的后援陆续到位,似乎徐嘉树身后有着千军万马! 单单是这位汉人女将就已经来去自如,现在又来了不知多少援军,这群一开始就失去了主将的羌人开始动摇,只剩那一百出头的职业武士依然保持阵型不乱。 柯木智是个机灵的,见状用羌语喊了一嗓子:“投降,我们首领就不杀你们!” 听到这话,这群羌人更是浮躁不安,边缘处已经有人迈开腿往自家种落的方向跑了。 崩撤卖溜! 吕玲绮还没杀到兴起,只是听到徐嘉树那句话才勉强调转马头,向他奔去。 “是他们先动的手!” 吕大小姐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将中豪之子一箭毙命的场景,她又不认识谁是谁,她甚至连羌语都听不懂。 告状归告状,在徐嘉树身边,吕玲绮还是安静了下来。 毕竟她现在的正式头衔依然是代理屯长,现在正牌屯长来了,可不是要听话吗? 徐嘉树看着地面的几具尸体,庆幸还好伤亡不大——这要是自己晚来一步,说不得吕大小姐就要大获全胜了。 难怪会传扬出去,以三十人战胜几百人的战绩在外面的世界也许不值一提,可这是薄落谷! 这块河谷的具体人口数量徐嘉树不得而知,之前对王瞻说里面有十万之众,也只是吹嘘前景给投资人画大饼罢了,可不管怎么样,能拉出几百战力的中型种落也绝对不多。 “我知道了”,他先顺一下吕大小姐的脾气,安抚道:“接下来交给我来处理。” 至于怎么办,来的路上徐嘉树也有过一番思量。 当做无事发生和全部杀光都是不可能的方案——即使没有创造出模拟中那么辉煌的战绩,可如果就此撤退,依然会放任吕玲绮的名号传出去,别的还好说,能打的汉人女将实在是天下独一份,还是不保险。 而全部杀光 且不论凭自己这点人手,怎么屠灭几千人规模的种落,也不论其中的道德压力。 就算真的做到了鸡犬不留,一个中型种落凭空消失这件事,也是绝对不可能压得住的,必定会在整个谷地掀起轩然大波。 为今之计,只有顺水推舟地进行扩张计划,把他们都变成自己人。 不一会儿,柯木智回到己方阵中。 “小徐郎官,他们说自己只是为了保护种落的传统猎区才出动.”,羌人少年挠了挠头,转述了武士们的话,“并没有做错什么。” 至少按照这里的习俗来说,他们确实是正义的一方。 可惜,“正义”这种东西,在不同的语境下,往往呈现出不同的含义。 在徐嘉树看来,推广《薄落律》,加速羌汉合流的进程,才是他的“正义”! 在除开安定郡和北地郡的其余凉州地区,羌汉之间的分界已经十分模糊。 就拿马腾举例,马寿成就是因为家里穷,不得已做了樵夫,靠砍柴为生,最后取了个羌人女子作为妻子。 两族之间这么多年势力范围犬牙交错,生产方式逐渐趋同,彼此间的通婚也司空见惯,甚至羌人从军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手下就有一支羌胡军,里面汉、羌、乃至匈奴,可谓什么人都有。 所以如今的凉州叛乱,更多的是韩遂为首的汉人士族个人野心膨胀,与种族矛盾的关系已经不大了。 “先把他们的武器收缴”,徐嘉树下令,“其他人随我一起进入这个种落。” 本地的中豪也叫柯木智。 被抓起来的时候,正坐在家中欣赏舞蹈,羌人少女换上长裙,舞姿虽然算不上很行,但也足以取乐解闷。 作为一个生下来就继承数千子民的家伙,他算得上比较宅心仁厚的那种,对扩张地盘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偶尔把自家多余的物资运到临泾县,换成汉人的服饰和用具。 换句话说,属于“仰慕王化”的那种类型。 “你们是杨秋的人马?”,无故加之而不怒,他遇到这种事反而多了几分静气,用流利的汉话问道:“他终于要把这里纳入治下了吗?” 闻言,徐嘉树一怔。 这人倒是个见过世面的,没准之前还与杨秋有所来往。 “如果是”,他斟酌着回道:“大豪又当如何?” “我愿意给杨秋交税”,沦为阶下囚的这个柯木智居然谈起了条件,“不需要动一兵一卒,只要给我一笔钱去临泾县做个富家翁就可以了。” 见识过安定郡东南的花花世界,对他来说,这个类似于乡长的中豪之位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 坦白讲,这个提议非常让人动心。 如果一笔钱就能赎买他手中的统治权,能减少很多麻烦,别的不说,那一百多职业武士就非常令人眼馋。 这钱买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几千人的人心,往长远了说,买的是宝贵的发育时间。 “大豪稍安勿躁”,话虽如此,徐嘉树依然告诉他,“若是你没有做过犯法之事,自然性命无忧。” 有一件事,比赎买带来的收益更加重要,那就是法律的威严。 对于那些刚刚接受过法律教育的羌人学生来说,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关键的最后一课。 “法?”,中豪冷笑一声,“不过是伱们汉人用来互相戕害的手段而已!” 前面举过汉文帝废除肉刑,反而使刑罚更加苛刻的例子。 事实上远不止如此,到了东汉末年,两汉积累起来的法条已经繁杂到了一个令人傻眼的地步,如果硬要追究,几乎很少有人是完全清白无辜的。 即使是这位羌人也知道,如果按照汉人的法,自己说不得是要少层皮的。 关于这个误解,徐嘉树也懒得多费口舌和他解释,只是静静地等待派出去的人回报的消息。 在吕玲绮的误打误撞之下,扩张的武力征服阶段早已经结束,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容不得半点马虎,带人进入这个中型种落的时候,第一批学生们已经带着徐嘉树的口信挨家挨户地传播出去。 “午后会举行公开审问,各位务必到场!” 到了时间,男女老幼加在一起,也不过来了不到两千人,说起来很多,集合起来也就占据了一小块平地。 徐嘉树没有亲自出马,也没有打出“小徐郎官”的名号,所以到场的大伙都以为是柯木智中豪搞的什么新花样,有的人还腹诽他是不是学汉人学傻了,搞什么公开审问 少年柯木智第一次站在千余人面前,难免有些胆怯,回头看了一眼小徐郎官,见他向自己点点头,双腿才停下了颤抖。 “下面是第一个要公开审问的人!” 他大声喊着,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破音,台下甚至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但是很快就没人笑得出来了。 众人发现被推上去的,居然是自己的首领,柯木智。 少年柯木智用羌语大声朗读了几项《薄落律》的常见罪名——诸如杀人、奸淫、强盗之类的重罪,向下面的人群发问,“谁要指控此人?” 没人说话。 原因有很多,一是这位中豪为人确实还不错,算得上比较得民心的那种首领,平时除了养些舞女,买点汉人货物,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那些舞女多半还是你情我愿地攀上高枝的;还有就是这些年的余威尚在,没搞清楚发生什麽之前,即使有些不满,也没人敢出头。 少年柯木智继续朗读几项轻罪,得到的依然是一片沉默。 “小徐郎官,这怎么办?”,眼看这个中豪就要脱罪,他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忍不住小声向徐嘉树请教:“他肯定做过坏事!” 要不直接砍了算了,管他有没有罪呢——这个建议在他脑子里转啊转。 “疑罪从无”,徐嘉树淡淡道:“没有指控,也没有证据,那他就是清白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课堂上没来得及讲的东西以实践的方式呈现出来。 “啊?” 少年柯木智傻了眼,转身最后一次确认:“没有人要指控他吗?” 他忐忑不安地宣布结果:“此人无罪!” 说罢,硬着头皮,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中豪松绑。 “.”,就连中豪本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逃过一劫,感叹道:“没想到杨秋竟然还是个法家门人!” “如今可以与大豪商量赎买之事了”,徐嘉树笑眯眯地拉着他的手道:“只是数额方面,还要多商讨商讨.” 砍价只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是徐嘉树现在实在是囊中羞涩。 至少等第一批物资运到阿阳县之前,自己这个草台班子是拿不出现金来的。 中豪摆摆手:“好说,你言而有信,我愿意与你合作!”。 劫后余生,他竟然对面前这个陌生的汉人凭空产生了一种信任——一般来说,这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说到指控”,中豪柯木智突然提起来,“我倒是知道几个无恶不作之人。” 除了他这个首领之外,种落里难免还有几个大家族,而他们的行事风格就非常简单粗暴了。 凭借自己人多势众,看上了哪个漂亮姑娘就直接抱回家里,觊觎谁家的土地就上门去抢,若是谁敢反抗,家里养的狗都要被踹个半死 之前是无力去管,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去临泾做富家翁之前,他不介意站出来为民除害。 首领亲自指认,公审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少年柯木智不断朗读《薄落律》的法条,再根据法条分别处以罚款、劳役、死刑不等的刑罚,几个横行霸道的羌人家族族长被从人群中揪出来,当众处死。 一直到太阳西沉,才把长久以来引起众怒的人清洗干净。 “还没请教你的名字”,中豪问道:“杨秋手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人物,用你们汉人的话说,相见恨晚!” 尤其是“疑罪从无”四个字,在当时的他耳中,简直无异于天籁之音。 “呃”,徐嘉树稍加思索,“叫我柯木智就好了,这是我的羌人名字。” 不说实话是吧? 这位中豪倒也无所谓,只要安分一段时间,就能带着钱过上想象中美好的汉人富家翁生活,眼下要他做什么他大概都是愿意配合的。 嗯.两人此时都不知道之前小规模的冲突之中,死了一位柯木智的儿子。 此夜公审完毕之后,徐嘉树借了一间小屋,与众人开始商议之后的事情,列出了一个章程。 首先就是要收编那些投降的职业武士,或许是羌人女性的地位比较高的原因,别人他们不服,就服吕玲绮。 因此,吕玲绮顺其自然地成为了这支羌人屯的屯长,算是官升半级,可喜可贺。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不会羌语。 徐嘉树突击教给她一些诸如“进攻”、“撤退”之类的词,勉强也算是能指挥了。 “撤退?”,吕玲绮不以为然,“撤什么退,这里都是些土鸡瓦狗而已。” 某种意义上,她的发言虽然有些嚣张,但是并非没有道理,只要不惹上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大种落,凭借吕府带出的这套装备,寻常的小股羌人确实拿她无可奈何。 接下来是就是丈量土地,组织农忙,这是桓阶的业务。 与这两件事同时进行的,还有法院的设立,有了这场公审,想必推广起来会比之前快上很多。 学校的建设可以缓一缓,有了罚没的那几个大家族的资产,眼下倒是没什么短缺之虞。 大家凑在一起才发现,只需要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完全把这个中型的种落鲸吞下来! 好吧,其实也不算是鲸吞,这近百精锐和被征服者相比,也不过一比十几的比例,在征服史中,也并不算很高。 “好”,徐嘉树难得露出大笑,“看来我们薄落军的旗子短时间内还是能继续打下去的!” “走”,原来的中豪柯木智连钱都不想要了,带着全家青壮穿行在夜色里,“赶紧走!” “大豪,我们为什么要逃走”,有个舞女不明所以,“不是无罪吗?” “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柯木智咬牙切齿,对徐嘉树的那点好感消失无形。 其实他的儿子很多,少一个也无所谓,但是这其中存在一个叫做猜疑链的东西——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儿子,就算我不想报仇,等你知道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儿子,你也会为了防止我报仇,先下手为强! 看多了汉人故事,柯木智中豪只感觉灭门之灾不远,哪里还能安心地坐着等钱? “那我们去临泾?”,另一个儿子出言问道,那是他们常去的地方。 “不行,那里太明显了”,柯木智指向西边,“我们去阿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