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秘书 “子茂,子茂”,桓阶见徐嘉树坐在树下发呆,轻轻推了他一下,“发什么呆呢?” 徐嘉树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庭院中的发黄的枯叶,嘴里喃喃道:“晚木潇潇,雁归衡阳,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 桓阶一阵无语,这怎么还念叨起《淮南子》了? 说来也怪,自从金城郡回来之后,子茂就是这幅样子。 明明做下了结交马腾势力的大好事,却总是开心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做了什么骗人的亏心事呢 而桓阶自己,眼下乌氏县秋收结束,本就被刘营接过去很大一部分的担子就更轻了,正是度假一般的清闲时光。 两个人一个心情极好一个闷闷不乐,凑在一起用没头脑和不高兴形容,可谓恰如其分。 “嗨呀,没想到这人活久了,也能有过上轻松日子的一天”——自从当上尚书郎之后一直觉得自己像个牛马的桓伯绪如是感叹道。 偶尔也要在这种秋高气爽的时候好好睡个午觉,才叫人生嘛! “董贼已死,你那个什么通缉令现在也没人管了,就没什么打算?”,子茂没搭茬,他转头问道,“据说我们出逃没多久,慈明公就病逝了,于情于理,也该写封信去长安才是。” 桓阶虽然和荀爽不熟,但老司空死前为子茂求情的事情在长安的官场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闻言,一旁的徐嘉树终于有了反应,他点点头:“长安城里还有许多故人尚在,也不知道公达兄现在怎么样了。” 董卓突然遇刺这一事件极大的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而一个反常识的事情是,对于长安的士人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首先是王允和荀攸这两股原本蓄势待发的士人突然失去了目标,谋划了大半年的刺董计划也没了意义。 其次更糟糕的是,李儒实际上成为了董氏的掌舵者。 此人可比董卓难对付的多。 相比起自家那个政治上昏招频出的岳父,李文优可不会存着借用士人集团掌控国家的美好幻想,而是很直白地把所有士人都标记为敌人。 朝廷?都这种局面了还管什么朝廷?只要牢牢握住长安,董家就亡不了。 谁都没料到,已经衰微到只剩关中一隅之地的大汉朝廷还有下降的空间——如今大小政令皆出于李儒不说,官员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他的耳目,稍有不慎,就会被重点照顾。 王允怎么样徐嘉树懒得管,可荀攸则是一定要关心一下,不管是因为两人的私交还是因为他背后的颍川荀氏。 他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要站起来,“伯绪说的有理,我现在就去写。” “诶,等等!” 桓阶突然开口叫住他。 “嗯?”,徐嘉树回头问道,“伯绪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 “还有蔡家小姐那边,也多去看看”,桓阶面露犹豫之色,却还是开口道:“子茂,你对人家可是有亏欠的。” 原本作为外人,这种事轮不到他来讲,但作为旁观者兼好兄弟,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子茂这件事。 你看,现如今长公主处理政务,吕大小姐练兵,只有蔡琰没有事情可做,说的过分一点,这叫厚此薄彼,不管蔡琰有没有这个意愿,子茂至少该主动提出来才对。 “以前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还没注意到”,桓阶苦笑了一声,“现在清闲下来,发现子茂不在的时候,她的身影实在有些落寞。” 听到这里,徐嘉树再没什么心情伤春悲秋了,迈起步子,便往蔡琰的住处走去。 “呼——” 看到他离去的背影,桓阶伸了个懒腰,继续躺下——这就对了嘛,子茂果然是个听劝的人。 而且 他老是这么苦着个脸坐在旁边,搞得自己摸鱼都没什么心情了! “雁归衡阳啊” 桓阶仰躺下来,任由自己被不断落下的树叶盖住身子。 该说不说,还真有点想家了。 在外人看来,蔡大小姐的生活看起来并不单调。 其人相貌清丽不说,还多才多艺。 闲暇时会在房里练字,或者去幽静之处抚琴,甚至还抽空写了一本薄薄的诗集,堪称德才兼备。 便是放在都城长安那种世族林立的地方,也称的上仕女中的典范,史书上的贤妃都难比得过的。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蔡琰,至少不完全是。 真实的蔡大小姐,外表虽然娴静淑雅,但蔡邕多年骄纵和教育出的,是一个自由无畏的灵魂。 她什么也不怕。 越是安静乖巧的蔡琰,反而越让人担心。 徐嘉树走进蔡琰的书房时,她正在练字。 “好字!”,在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徐嘉树忍不住出声夸赞道:“可谓上通自然之性,下取万类之象!” 这字体虽是他从未来带过来,外加系统的书法经验所塑造,可时间一长,天赋的差别就显现出来,徐嘉树越看越觉得,除非再刷上一大波书法经验,否则蔡琰的字已经是他拍马难追的程度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吹捧,蔡琰抿了抿上翘的嘴角,淡淡问道:“听人说伱在金城郡遇到董白,还和她抱抱啦?” 语气平常地像是在问他今天上午吃了啥。 徐嘉树感觉额头瞬间冒出一颗冷汗,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顺着鬓角和颧骨往下流 下流?什么下流? 呸呸呸。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开始疯狂思考这个问题——难道是兴霸说出去的? 而蔡琰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很快就紧接着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很多士卒都看到了。” “哦”,徐嘉树抬手擦了擦汗道:“原来,原来是这样。” “哼——” 蔡大小姐轻哼一声表达不满,然后小声嘀咕道:“还想瞒着我,真是太过分了,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自从迁都之后,董白便跟随族人一起去董卓的封地郿县居住,原本交好的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蔡琰当然也会想念她。 ? 原来是因为这个? 还以为遇到什么修罗场的徐嘉树突然释怀的笑,笑声越过半山腰 “那干脆给她写封信吧,反正顺路”,他顺势提议道:“我正要派人去一趟长安呢。” “哦——”,蔡琰点点头,接着冷不丁来一句:“长安还有别人也抱过你?” 这天没法聊了 “是颍川荀氏的荀公达”,徐嘉树站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回道,“与我算是忘年之交,而且慈明公生前对我多有栽培,吊唁一下也是应该的。” 误会我了,快道歉! “这还差不多”,得到满意的答复,蔡大小姐总算是收敛了一下酸劲,“那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写。” 说完,伏案写信。 徐嘉树还想接着凑过去看看,却被她身子一扭,挡得结结实实。 “为什么不给我看”,他不惮以微弱的恶意揣度道:“是不是偷偷说我坏话!” 闻言,蔡琰转身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作怪,女孩子之间说话,你看来做什么?” 当然是劝自己的好姐妹擦亮双眼,不要中了某个徐姓男子的奸计,这可是救苦救难的功德。 “你想不想教书啊?”,徐嘉树也不纠缠,趁蔡琰写信时问她,“我记得在长安太学的时候,你好像很喜欢教书。” “.”,听到这个提议,蔡大小姐停下来,咬了咬笔头答道,“其实也没多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徐嘉树好奇地问道。 只是有父亲和他在一边,什么事都愿意试试罢了。 “没什么!”,蔡琰皱了皱眉头,表情看起来凶凶的,“怎么,跟着小徐郎官的人都不能闲着了?” “不敢不敢.”,徐嘉树瞬间怂了。 好强的攻击性! 看到原本偃旗息鼓的蔡大小姐又开始了,他甚至觉得伯绪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信写完之后,蔡琰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道:“教书也不是不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做点别的。” “什么?” “内官.” 她刚说出口,又觉得失言——内官是皇家才有的官职。 “就是跟在你身边,记录言行的事情”,蔡琰换了个复杂一点的描述。 “呃”,徐嘉树试探地问道:“秘书?” 秘书郎是曹魏时期设置的官职,此时尚未正式出现,他便去掉郎字,直接用后世的意思说了出来,反正本来也差不多。 “对!”,蔡琰眼前一亮,“这么喊最好。” 徐嘉树寻思了一会,觉得有些不对劲,“记录言行,那不是起居注吗?” 这种东西同样在魏晋才正式设立专人来写,此前有西汉武帝的《禁中起居注》,东汉明德马皇后自己撰写的《明帝起居注》,都是由内官写成。 也就是说,此时的起居注,是个身边之人才能写的东西。 那可不行啊! 俗话说得好,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更何况是别人给写的日记,简直羞耻度爆表好吧? 徐嘉树踌躇片刻,想要找个理由劝她换个差事。 “你不会是要出尔反尔吧?”,蔡琰见他迟疑,“你老师我父亲蔡伯喈可是不好惹的哦。” 这话倒是真的,别看蔡老头一把年纪,身子骨却是十分硬朗,真逼急了,打起人来也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疼。 “怕了怕了”,徐嘉树举手投降,“你想写就写吧,只是外出打仗的时候不能跟着,太危险了。” 蔡琰乖巧地点点头。 “还有”,徐嘉树感觉不妙,试图再打些补丁,“过于私密的事情写之前要经过我的同意。” 蔡琰又点点头。 “还有.”,他想了想道:“别的以后再补充。” “好耶!” 见他终于说完,蔡琰把笔一扔,像只树袋熊一样跳上了徐嘉树背后,长长的青丝垂落下来,拂的徐嘉树的脸痒痒的。 好香,闻之令人生醉。 蔡大小姐总算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徐嘉树也跟着开心,背着她在书房转悠了两圈,蔡琰却还是不肯下来。 “不是”,徐嘉树疑惑道:“就这么简单?” 他想说的是,这么简单就变得开心了? 早说啊! “什么这么简单?”,挂在他身上的蔡琰低头凑过来问道,不巧两人的耳朵勾在一起,又逃也似地抬起头。 唰! 耳边同时传来摩擦的声音,再回头看时,蔡大小姐已经下地,正板着脸挽了挽凌乱的发丝,宛如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呃——”,同样慌得一批的徐嘉树赶紧转移话题,“既然是秘书,那就先帮我写一封信吧。” 仓促之间,他想到了原本计划给荀攸写的信。 “好”,蔡琰乖巧地坐下来,拿起另一只笔问道:“要写些什么?” 徐嘉树边想边说,速度有点慢,毕竟以前都是他帮领导写,只要做工具人就可以了。 “公达兄,一别百日,当初同去慈明公府上探望,犹在眼前”,这封信先是悼念荀爽,然后介绍他在凉州的作为,顺便再给荀攸分析了一番局势,“关东诸侯互相攻伐,皆不可恃之以匡扶汉室,且李文优毒士之心,亦不可轻举妄动.” 蔡琰下笔飞快,漂亮的正楷入流水一般落在纸上,让人觉得这纸配不上如此好字。 “弟顿首再拜!” 徐嘉树说完了。 其实以荀攸的才智,这些道理原本是不用他来提醒的,这封信的主要作用还是重新与荀公达取得联系。 徐嘉树接过信来仔细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又自己补上了一句。 “若事急,可往董府寻董白求助。” 拉来凉州援军之后,董白在董氏族内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有她在,即便荀攸真的得罪了李儒,只要报上他徐子茂的名字,想必也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 简单来说,给他送个护身符过去。 “你怎么自己写了?”,蔡琰嘟起嘴不满道,却乖乖地没有上前去看。 这话还真不能让你写! 徐嘉树赶紧把信收好,然后很快想好了下一件公文,“还要写一份军令,安定郡除了杨秋的地盘之外,泾阳县以北,我们都要拿下来。” 韩遂和马腾即将离开,如今的凉州明面上已经没有大的军阀——除了留下来看守的马超。 但是对徐嘉树来说,这一点其实可以忽略。 不敢说马超会让出地盘,至少他不会主动来打自己,那么眼下当然要抓紧抢占真空地带。 “好”,说起正事,蔡琰很快进入到工作状态,很快就问他,“写完了,还有吗?” “呃”,徐嘉树看她的样子,感觉不说点什么出来就对不起她,搜肠刮肚了一会儿,一拍手,“还有要让法正审一下孟达的案子。” “嗯!”,蔡琰用力点点头,看着他继续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不要这么乖啊喂! 徐嘉树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有很多呢,你慢慢写,不着急。” “哦,还有很多?” 蔡琰仰头看着天花板,做出要把身子翻过来看他的样子。 “嗯,几千几万条那么多”,徐嘉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过写个几十年,应该就差不多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