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尹秀和马小玉相对而立,良久无言。 凌冽的风吹动他们风衣的一角,使得这两人的身形更显修长,气质飒爽,也带上了一抹秋天特有的肃杀。 过了一会儿,马小玉才开口。 “怎么不管是小说还是漫画里,情报人员接头都选在天台上,别的地方,冰室,酒店或者公寓里,不好吗?” 尹秀摇头,“一种习惯而已。在天台上大家就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也不用怕隔墙有耳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吗?” “我不觉得,”马小玉裹紧了大衣,“我只感觉冷而已。” “觉得冷的话,你可以往我这里靠近一些,我身上暖和。” “那我还是冷着。”马小玉往旁边又站远了一步。 尹秀无奈,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天台的另一头,春代和罗维肩并肩走了上来。 两人的打扮如出一辙,一身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打领带,脸上戴着几乎盖到鼻子上的墨镜。 “罗维,我记得我们两个已很久没有并肩作战过了吧?”春代感叹道。 “除了刚开始毕业,在街上巡逻的时候,我们什么时候一块共事了?” 罗维看了他一眼,“一年时间里,上半年不是你在守水塘,就是下半年我被调去打野猪,我们缉凶双星就没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春代笑了一声,“但我觉得,我们一块巡逻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那时候我负责打人,你负责写报告,不也是合作无间?” “最好是这样,每一个犯人你都打的他像条死狗一样,那时候我为了给你擦屁股,一个月能敲坏两台打字机啊!” “所以刚才那一拳你是为了报仇才打的?” 春代的脸黑了下来,他的肚子上这会儿还有淤青,“你一拳下来,我差点连昨晚的宵夜都吐出来啊!王八蛋!” “真的吗?” 罗维脸上反而有了喜色,“我的拳头真有这么重?” 春代瞪了他一眼,“要不换我打你一拳感受一下?” “那倒不必。” 罗维笑呵呵道:“之前虽说我也感觉自己有了变化,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是成不知道几倍的提升,可我总觉得不太自信。 如今有你这么说,我反倒有了信心。” 春代翻了个白眼,“还好你只是打我一拳就有信心了,要是你得靠怼烂我才能振作起来,那我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好兄弟,我怎么可能怼烂你?” 罗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两人终于来到尹秀和马小玉面前。 “这一趟够辛苦,危险的。”春代感叹道。 “你说我啊?” 尹秀看了看自己混身上下,之前因为火焰留下的细微灼烧都已经愈合,看不出痕迹来。 “我没什么,已经习惯枪林弹雨了。” “你习惯了?我可没有!” 春代说着就要掀起衣服展示伤口,却被罗维一下按住。 “大家都是斯文人,你掀衣服做什么,耍流氓啊?而且马小姐还在这里呢。” 马小玉轻咳了一声,“无所谓,我不是很介意。” “我介意!”罗维又是一下将他的手按了回去。 “好了,好了,不用看。” 尹秀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这几天有什么发现吗?” 春代摇头,“你说的那几个人,简直好像是把脚种在地里面一样,我在外面守了三天三夜,他们是一步都没迈出去过。” “有没有可能是从另一个地方走的?一个我们看不见,摸不着的门口?”尹秀问道。 “那你就得问问他咯。” 春代看向天台的另一头,尹秀的视线也随之转过去。 在那里,站着一个跟春代和罗维打扮并无二致的男人,只是戴着一顶黑色的毡帽。 “这一身衣服,在荣金行定制的,很贵,这笔钱你得报销。”春代认真说道。 “无所谓,但你要请他吃饭的,这笔我可不管。” “放心,他是吃斋的,花不了几个钱。” 那人走近,摘下毡帽,露出光溜溜的头颅,上面只有一层青茬。 “有一段时间没剃头了,还请见谅,对了,寺里的人都叫我道友诚。” “哦,诚哥啊。”尹秀向他伸出手去。 道友诚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拘谨地碰了碰尹秀的手指,随即松开。 他低声道:“不是我摆架子,是我不习惯和人握手的,以前那东西玩多了,手上总有一股怪味,油油腻腻的,叫人嫌弃。” “但我看你现在精神的很,状态也很好。”尹秀衷心说道。 “底子早被掏空了,只是精神上放松了一些而已,所以显得像个人。 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但寺里的和尚似乎还是看不上我,一口一个道友诚。 只觉得我跟之前一样,把烟枪递过来,我口水和鼻涕就会流个不停。” 说着道友诚笑了起来。 “你没有法号?让别人这样讲你?”马小玉皱眉道。 “有,是有一个的。” 道友诚有些感激地冲马小玉行了个礼。 “但我以为,不管是名字还是法号,都不过是一种称呼而已,叫或者不叫,记得不记得,都没什么要紧的,所以别人爱怎样叫我,我都应着。 重要的不是他们眼里怎么看我,是我怎么看我自己。” “菩提本无物,明镜亦非台……” 尹秀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句。 然后他说道:“你也是洪德寺的一份子,为什么要帮我们?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打算对付他们吧?还有,刚才你叫他们是【那些和尚】?” 面对尹秀这连串的问题,道友诚的脸上出现一抹释然的微笑。 “我不是进寺里混口饭吃的假和尚,也不是跟寺里的人有仇,只是我觉得,洪德寺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真和尚。 哦不对,是有一个,可惜是个疯子。 说起来我也不是在帮你,我只是还一个人情而已。 当年我磕嗨了,差点就吸食过量死在路边,是春代探长,哦现在是春代先生,他打了我几拳,让我把什么都吐干净了,这才活下来。 之后他又随手丢给我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戒牒。 你知道的,有了戒牒,就等于有了新的身份,洪德寺那时候正缺人,又看我不像什么好人,所以就收留了我。 这份恩情,我一直想还,前几天春代先生来找我,我就毫不犹豫地做起了内应。 刚开始,我以为寺里只有我是混日子的,念佛打斋什么的,我字都认不全,半夜偷吃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随着我的瘾逐渐戒了,我的头脑就越发清醒,我渐渐产生一种感觉。 那就是我越来越像个和尚,而寺里的其他人,包括几个首席长老,反而不像是和尚了,他们甚至比九龙城寨里逃犯更恶,更加不堪。” 原以为他这时候不说咬牙切齿,脸上也会有些厌恶。 可道友诚脸上还是一样的平静,仿佛只是在讲叶子落下,树上开花一样的小事。 “你就不好奇我们是做什么的?”马小玉问道。 就连尹秀也对他投去这样疑问的目光。 “你们要做的事,我不问,我怎么做事,你们也不用操心。” 道友诚神色坚定,“春代先生是个好人,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仅此而已。” “那要是洪德寺没了?你也可以接受?” “它并不是一直以来就存在的,寺没了,和尚会在,和尚没了,佛祖菩萨也还在,不会有什么变化。” 尹秀点头,“那我们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道友诚淡然道:“我做事,你放心。” 罗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谢了,诚哥。” 道友诚伸手拒绝,“我已很多年不抽烟了,烟雾和迷醉的感觉总叫我想起一些不愿回想的过去。” “抱歉。”罗维将烟收了回去。 道友诚冲众人鞠了一躬,戴上帽子后走下天台。 尹秀望着那人的身影远去,感叹道:“春代,没想到你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春代挠挠头,“好事?我当时是被上司投诉了,路上还被一个道友缠上,晦气不得了,火气上来打了他几拳而已。 后来我看他吐成那样,还以为自己是要打死人了,也慌得不行,随便找个寺院把他丢到门口,让那些和尚念经给他超度而已,没想到他没死。 前几天他把我认出来了,还感谢我打了他一顿,嚯,你让我怎么跟他解释?” “……” 尹秀和马小玉面面相觑,罗维则好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行事风格,只是擦擦鼻子不说话。 “不管怎样,这段时间你还是帮我盯紧洪德寺那边,我在地底下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完。有你们帮忙的话,我起码不用腹背受敌。” 尹秀对春代交代完后,便打算离开。 这时,马小玉捅了捅他的后腰,“带我一个。” 尹秀转过头来,“你是说去我那里啊?” 马小玉瞪大眼睛,“去地底下!” “还有我,我也想帮忙。” 罗维举手示意,笑容在冷风中竟显得有些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