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过了一夜时间。
整座邺城就变得越发紧张了起来。
即便次日是个艳阳天。
但城中百姓却依旧感觉,仿佛有阴云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一股凝重而肃杀的氛围,将整座邺城给包裹,颇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架势。
街巷之中,行人稀疏。
以往在街头巷尾,川流不息的马车和行人,以及开在道路两旁,那充满了生机活力的店铺。
今日都变得有些死气沉沉。
盖因邺城即将面临强敌进攻,身处于风暴之中的消息,早已经彻底的散播了开来,人心惶惶是不可避免的。
而就眼前这种局面。
都是在郡府散播了各种正面消息,暗中用强有力的手段,控制住了本地的一些家族,并且彻底掩盖了南边两路敌军到来的情报,经过种种努力之后。
方才勉强达成的。
可想而知。
一旦撒手不管的话,恐怕邺城真就会像一座已经点燃的火药桶,在引线燃烧殆尽的那一刻。
轰然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今日清晨时分。
闭关了一晚上的曹昂,突然召集了他麾下所有嫡系人马,甚至包括一些原属于本地的高层人物。
这么一大批人。
在书房中闭门商讨了一个上午。
直到过午时,会议才算结束。
没人知道曹将军,和他手底下的文武重臣,究竟商量了些什么。
众人只知道诸如荀攸、张辽等人,在离开了太守府之后,都行色匆匆的不知去向。
似乎着手安排些什么去了。
并且若是有人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从太守府离开的那些文武官员,面上的神色似乎不如之前那般凝重了。
看起来竟然略带些轻松!
当然。
即便如此作态。
城中各大小家族,还是不太相信曹昂,真的有什么妥善解决之法的。
除非曹操那里真能抽调出人马,转进数百里来解救邺城之危。
否则现在表现的再淡定,也只不过是演给大家看,想让城中安定罢了。
曹将军现在多半是待在太守府中,已经着急忙慌到上火了吧。
……
此刻在曹家后院中。
曹昂正在喂雕。
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一边随手抛着新鲜的羊肉。
而被曹昂命名为啾啾的金雕,则动作迅猛准狠的,不漏掉每一块精粮。
或许是得益于曹昂每日不停的营养投喂,再加上放养式的自由飞行生活。
自从降生下来后,大多数时间就与曹昂形影不离的金雕,如今也已从一只小小的幼鸟,长到如今与寻常中型鸟,都差不多的体型了。
生长周期相较其他而言,要短上不少,飞羽和尾羽基部那特有的白色区域,也在逐渐变得模糊且缩小范围。
而在日常放飞金雕的过程中。
曹昂也发现啾啾的飞行气质,也在逐渐变的成熟稳重,且充满老练。
只需要再养个几年。
等到这只空中霸主,彻底成长到成年期后,他将会在伴随自己出行时,彻底接管头顶上的空域。
曹昂对此不加丝毫怀疑。
“扑哧!”
正在曹昂作如此想时。
原本悠哉悠哉享受着投喂的金雕,突然间扑腾了两下翅膀,而后眼神锐利的盯着院门的方向。
它察觉到有人来了。
……
果不其然。
一名侍女,很快便小跑着出现在曹昂面前,在躬身行礼之后,柔声细气的说道。
“公子,甄姜姑娘前来拜访!”
曹昂稍稍愣了一下。
而后欣然摆手道。
“请!”
过不多时。
随着轻重不同的两道脚步声响起,甄姜带着她的小妹甄宓,如约出现在了曹昂跟前。
“妾身参见将军!”
“兄长午好!”
姐妹二人对曹昂分别有不同的称呼,曹昂也是以不同的礼节相对待。
在向甄姜拱手回礼,并邀请她在一旁坐下后,接着又向甄宓招了招手,示意小姑娘坐到他身边来。
只不过等到甄宓走近了,曹昂才发现她已经被金雕给吸引了注意力,满眼都盯着站在石台上的威武大鸟。
“兄长,这是你养的鸟吗?”
“不错。”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甄宓满眼好奇之色的紧盯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从桌面上端起食盆。
接着无师自通的迦起一条羊肉,作势想要喂给啾啾。
然而生性高傲的金雕。
除了和一直养它的主人曹昂亲近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
因此甄宓如此示好的举动,不仅没换来回应,反倒看见啾啾在扑腾了一阵翅膀后,赫然把脑袋撇向了一旁。
不再多看一眼。
……
“哼!”
受到了无情忽视的小阿宓。
不由得娇哼一声,接着气鼓鼓的嘟起了嘴巴。
娇嫩圆润的小脸,在如此动作之下,好似一只生了气的刺豚。
见得小姑娘如此可爱的模样。
曹昂不由的轻声一笑。
“啾啾,过来!”
在主人的命令之下。
原本高傲不屑一顾的猛禽,居然无比温顺的飞过来,并落在曹昂的肩头。
曹昂一边拍了拍金雕的翅膀,另一只手又同时摸了摸甄宓的脑袋。
接着他对啾啾语重心长的说道。
“啾子,给我个面子,把爪子收起来,陪着小丫头玩会儿,明天我给你加一顿大餐!”
和赤兔马一样,这只金雕也同样是极其拥有灵性的生物,能够大幅度的领悟曹昂言语中的意思。
因此在听到这样的话后。
啾啾不情不愿的“咕咕”两声,而后落到了甄宓的肩膀上。
“好了,阿宓你带着它到院子里别处逛逛,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成功达成目的之后。
甄宓当即眯起眼睛,对曹昂露出了一个甜度超标的笑容,小虎牙忽隐忽现的,着实令人心情大好。
“知道啦,兄长你真好!”
…………
小丫头一溜就从二人眼前消失了。
不过依稀能听见,她逗弄金雕时,所发出的咯咯娇笑声。
待到声音逐渐远去后。
曹昂略微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接着转过头来,状若随意的对甄姜问道:“不知甄姜姑娘,怎的选了今日来我府上?”
甄姜依旧是那副温温婉婉的模样。
一边动作轻柔,举止优雅的,替曹昂煮着口味略显清淡的茶汤。
一边细声细气的说道:“不是将军您前几日才说过的吗,让妾身有空闲,便带着小妹多来您府上走动走动。”
“妾身只是听您吩咐罢了!”
听着这略带几分俏皮的言语。
曹昂不由摇了摇头。
虽然心中略有所动,但依旧淡定如初的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如今几乎整个魏郡的人都知道,我曹昂面临着莫大的危机,不知有多少人对我虎视眈眈。”
“如今虽看似还能勉力支撑,但很可能明日一个浪头,就将我给彻底打翻了,从而辛苦得来的魏郡也得丢掉。”
“而在我随时都有可能翻船的情况下,你却不退反进,依旧选择上门来拜访,此举实在是有些不明智啊!”
……
曹昂的言语中充满了诱导意味。
说白了。
他就是在试探甄姜。
借用眼下这个人尽皆知的危局,来试探一番,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只有患难时,才更见真情。
而在听到这样一个问题后。
甄姜并未表现的有多么诧异,只是平静的替曹昂舀上一碗茶汤,接着声音轻柔,但语调坚决的回道。
“其实妾身今日前来登门拜访,不仅仅只是为了与将军闲谈一二,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要向您求个应允。”
曹昂抬了抬手,示意继续说。
“在临来前,我弟弟甄尧便让我给您带一句话,我们甄家希望借着眼下这个人心慌乱的机会,继续扩大规模。”
“既然那些郡中大小家族,对您没有足够的信任,那我们甄家便干脆以低价,将他们抛售出来的店铺、田产等,全部接手过来。”
“也算是感谢这些家族,为我们甄家在继续壮大,铺遍魏郡每一个角落的过程中,增添一份力量了。”
听闻此言。
曹昂的眼神顿时闪烁了起来。
眸光中颇有一丝复杂之色。
这哪里是为了发展壮大。
分明是在告诉自己,甄家已经决意和曹昂彻底绑死,哪怕天大的危机来临,也绝不松绑,反倒要越绑越深。
毕竟接手的固定资产越多。
一旦曹昂治下的魏郡倾覆的话。
那甄家可就要彻底赔个底掉,好不容易有所起色的家族,就要一夕之间,化为灰飞烟灭了。
这不可谓不是一场豪赌!
……
“甄姜姑娘,你们甄家这又是何苦呢,哪怕保持现在的局面,不进也不退,也比狂突猛进要来的好啊!”
曹昂略是感慨的如此言道。
然而甄姜却依旧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右手轻轻拂过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将其揽到秀气的耳朵后面。
而后眼睛扑棱扑棱的眨了眨。
“妾身倒是不这么认为。”
“毕竟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甄家的小小举措,才越发能换来将军您的好感,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
直白且毫无遮掩的言语。
仿佛充满了功利性和博弈性。
但正是因为如此。
才显得逆境而进的可贵。
故而在稍显愕然了一番后,曹昂忍不住拍掌笑道:“好一个富贵险中求啊,甄姜姑娘倒是实诚!”
“只是何来的无本万利呢,如果你们赌输了,那代价可就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就此一朝丧尽。”
“这本,可大的很啊!”
只是令曹昂并没有想到的事。
面对自己这种很明显带有夸赞性质的话语,甄姜却是反倒收敛了笑容。
面部表情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脸上满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将军此言大谬!”
“妾身从来不认为我们甄家,在这个时候向您靠拢,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也根本没有所谓的险,更并非是以百年基业一朝丧尽作为本钱。”
“因为在妾身看来,眼下这场危局对您而言,不过是小小的麻烦罢了。”
“我相信您一定会取得胜利,这些来势汹汹的敌人,终将灰飞烟灭,而妾身只是在为胜利者摇旗呐喊而已!”
“何险之有?!!”
……
曹昂被甄姜这副信心十足的模样,给整的有些懵了。
不由挑了挑眉头。
略作思索一番后。
方才迟疑的用手指了指自己,接着很有几分疑惑的问道。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甄姜抿了抿水嫩鲜艳,如樱桃一般的嘴唇,而后绣口轻吐道。
“在来之前,我对将军只有五分信心,但在来了之后,我对您便是十成的信心了!”
“愿闻其详!”
曹昂越发感到有些好奇起来。
莫非是让她发现了什么细节?
而甄姜在捋了捋思路之后。
笑靥如花的说道。
“今天一早,我便听闻将军您召集了麾下文武班底,商议了整整一个上午,而这些人在离开的时候,面上是多有松缓之色,这和昨日截然不同,足以说明形势是大有改观的。”
“况且整整商议了一个上午,倘若毫无成效的话,那即便再有养气功夫的人,也很难做到安稳如初吧?”
……
曹昂现在对甄姜是越来越满意了。
自己向她询问的事情。
她能说出个四五六来,是正经合理的分析,动了脑子的想法。
而并非盲目胡吹一气。
这着实难能可贵。
而且她在观察到具体情况后,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所产生的分析,得出的结论,都是具有极大的正确性。
可谓智谋不浅也!
不过至此,曹昂还并未表态。
只是用手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后。
随即意味深长的追问道:“那倘若我是在强装镇定,故意命令荀公达他们几个,在出门时要表现的轻松写意,以此来稳定城中人心呢?”
“噗嗤!”
原本一直保持淑女风范的甄姜。
突然有些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一边捂着嘴巴。
一边朝着自己妹妹甄宓,先前跑开的方向指了指。
“将军真会说笑!”
“妾身没听过谁强装镇定,是会躲在府中悠闲喂鸟的,况且方才见您时,您面上全然没有因为敌人将至,而存在任何焦急躁郁之色。”
“两相结合之下,妾身便可以断定,将军已经有了破敌之法,因此才会这般稳如泰山。”
“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