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陡然间提起这事儿。
使得曹昂略微愣了几秒钟。
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在与曹操目光交汇,对视了一阵后,曹昂不由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从何而来。
实在是这所谓的士族,就是一柄的双刃剑,用起来是相当好用,但在反噬的时候,也很容易割伤自己。
眼下动用颍川四大家族的强大影响力,帮助曹家快速掌控整个颖川郡,将象征势力的旗帜插遍郡中每一个角落。
这固然是来的又快又便捷。
但相应的。
这就是无形中在增添,四大家族的合法性和正统性。
属于是在曹家执掌地方的过程中,又设置了中间一层代理人,这对自上而下的政治权威,削弱是非常强大的。
毕竟连曹家,都需要借助四大家族的力量,那么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颖川郡的人而言,荀家等本地大族,和名义领导者曹家,究竟谁的话更管用?
恐怕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
因此曹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只是此时此刻。
想到当下的局势。
曹昂在略微皱了皱眉头之后,终究是向曹操微微欠身,随即说道。
“父亲您说的是,其实孩儿在安排荀文若、荀公达他们,联络上颖川郡四大家族之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
“过分倚仗,以至于其势过重,尾大不掉,待日后必定会成为我们手中的一桩麻烦,这些我都知道。”
“只是事分主次,相较于日后可能衍生出的棘手问题而言,眼下还是咱们办的大事,更加重要一些。”
“等到此间事了,豫州除汝南郡外一应归服之后,孩儿会再想办法,削减他们的权柄和威势。”
……
在得到儿子的回应之后。
曹操微微颔首。
“你心中有数就行。”
不过这句话之后,曹操犹豫了一小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经历了短暂的思索后,曹操以炯炯目光凝视着曹昂,接着一手撑在城墙的垛口上,另一只手比划着说道。
“为父知道你向来有主见,眼界和智谋也远超过我,所以以往碰着事,我都会尽量征求你的意见,寻常时候也不会对你的决定加以干涉。”
“但今日有一番话,为父必须叮嘱于你,你且谨记于心。”
见父亲说的这般郑重。
曹昂也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曹操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谓御下之术,其实和御刀一样,刀刃太钝,用起来不好使,那这样的刀,要么将它磨得锋利一些,要么我们就要把它丢掉。”
“反之,一把刀太过锋利的话,容易割伤自己,那这样的刀,我们也要毫不犹豫的将之舍弃。”
“前者无非是弃之不用而已,但后者,倘若这把刀不能稍稍削减它的锋芒,那一旦被旁人得了去,也很可能伤到我们自己。”
“所以一把刀,一旦锋利到令我们失去了对它的掌控,那么就要随时做好舍弃,并把它毁了的准备!”
……
起初曹操还是心平气和。
但说到后面时。
语调中已经充满了杀意。
身周隐隐有煞气浮现。
目光中满是锐利的寒芒,与之对视之下,仿佛都会被刺伤。
而在这么一番比拟之后。
曹操深吸了一口气,略微顿了顿,接着继续向曹昂阐释道。
“当然,为父并不是说要现在对颍川郡的几大家族,做些什么举措。”
“而是想要告诉你,随着咱们掌控的地方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那么投入我们曹家麾下的势力,以及宗族也会越来越多。”
“这些错综复杂的势力,会依据地方,姓氏,乃至于师承,等各种各样的原因结为派系。”
“但无论有多少派系,这些都应该是依托于咱们曹家治下,在我们划定的围栏中蹦哒,一旦有任何一方想要跳出来,甚至妄图骑在我们上面,那这就属于过于锋利的刀。”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它折断!”
言及此处。
曹操信手往北边指了指。
一手囊括了整个颍川郡。
而后声音沉稳,但语调坚定有力的总结道:“就以荀家为例,本身就在颖川郡具有莫大的影响力,甚至于这天下间都有一定的清流名声。”
“而荀彧、荀攸,又同时在你麾下身居要职,可以说单论他们一家,就已经是相当强大的一股派系。”
“这样的宗族势力倘若听话,服从我们日后削弱的手段,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心怀野望,那子脩你在下手的时候,也绝不可手软。”
“你也别觉得为父心狠手辣,又或者这些家族和能人,为我们曹家做了多少事情,就下不去手,所谓为上者,必须要有一副狠辣坚硬的心肠!”
……
眼瞅着挥斥方遒的父亲曹操。
曹昂心中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或许是久居高位的缘故,老曹整个人已经处在高速转变的过程中,甚至现在就已经转变的差不多了。
相比于当初受王允之托,想要持刀刺杀董卓,以及后来参加讨董联盟时,一心想要除恶殆尽的理想热血青年。
眼下的曹操,更应该用成熟的政治家,来作为他的头衔和评价。
最起码由颖川四大家族作为出发点,进而拓展到势力组成,以及派系,认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明确己方应该做些什么。
这一套理念就非常成熟。
而如今曹操将这些话讲给曹昂听。
很明显就是在将他的人生阅历,和政治眼光,传授给曹昂。
曹昂觉得很不错。
尽管拥有现代化思维,熟读史书,看过大量案例的他,对于所谓派系,和御下之术并不陌生。
但曹操能对他讲这些。
本身也意味着他们父子二人,在这一观点上达成一致。
……
略微思索了一番。
曹昂便整肃面容,郑重其事的对曹操躬身行了个礼,随即斩钉截铁道。
“父亲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给了一个坚定的态度。
曹昂面上又浮现出几缕笑容,接着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道。
“孩儿曾经阅览过史书,到现在还记得上面有一段,说的是孝宣皇帝曾经教导时任太子。”
“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这想来也与父亲您所教导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各方势力云集于麾下,我曹家自当兼而用之,绝不全听全信于一方,否则必是取祸之道。”
“有用者则用,无用者则置,有害者则除,孩儿心中明了!”
话音刚落。
曹操当即哈哈大笑。
此前在身边凝聚的浓浓煞气,也在这一瞬间被冲散的无影无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