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旃建在杨禹的出使文书上盖上他的大印之后,才相当于魏国正式承认他使节的身份,杨禹一行才得以向北魏国都平城(大同)进发。 按惯例,乙旃建还派了一队鲜卑骑兵为押伴,而率领这队鲜卑骑兵的,恰恰就是一箭射掉宁寿之帽子的那名将领,名叫达奚洛。 乙旃建用此人为押伴使,可见没安什么好心。 杨禹不得不多提了份小心。 果然,前两天一路急行,前面引路的达奚洛分明是有意错过宿头,晚上休息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魏军带有帐篷,杨禹他们可没有,只能露宿于野,这也就罢了,更过份的是晚饭时达奚洛他们围着火堆烤全羊,香气四溢,却只给杨禹他们一些难以下咽的杂粮烂米,气得张勃他们想提刀砍人。 杨禹与宁寿之安抚了许久,才总算把张勃他们安抚下来。 这天夜里,杨禹正坐在树下,思索着怎么解决饮食问题,附近的火堆在风中摆动,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这时一个小兵拿来一壶水,杨禹抬头一看,顿时惊得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刘义真的宴会上,杨禹见过刘青鸾几面,刘青鸾虽然穿上了随行士兵的皮甲,但人站在面前,杨禹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嘘!堂堂一国正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刘青鸾放下水壶,自顾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负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这待遇,够高的吧。” 杨禹不理她,扭头对附近的士兵怒喝道:“去,让宁寿之那贼厮鸟来见我,立刻!” 宁寿之很快被叫来,他看了看一脸怒气的杨禹,再看看刘青鸾,一脸疑惑地说道:“这……杨使君何以动怒?” “何以动怒?装,你继续装,他娘的,你就不怕回去之后太尉剥了你的皮?” “杨使君,你这是什么话?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你倒是先说清楚呀。” 宁寿之那茫然的表情,让杨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难不成这厮真不知道刘青鸾?这怎么可能? 杨禹冷哼一声,不管宁寿之是假不知情还是真不知情,他索性指了指刘青鸾道:“宁寿之,你胆子可够肥的哈,到现在还你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当我是傻子吗?她,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了,还嫌破事不够多是吗?” 这下刘青鸾不答应了,杏眼一挑道:“你说谁是破事?” 杨禹自然知道她在刘裕跟前的影响力,但却不怵她,冷声道:“难不成你觉得这是好事?你以为这是去城外踏青吗?这一去能否活着回来还说不准,你知不知道?小小姑娘家,搞事搞到魏国来了,你还真能耐哈!” 刘青鸾一转念立即明白,杨禹敢这么训她,显然是猜到她是瞒着自家大伯私自跟来的了。她只得软声说道:“我跟来自有我的道理,你是怕鲜卑人不知道咋的,没完没了的。” “宁寿之,我不管你装得多像,赶紧把人送回彭城去,否则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杨使君,这……” “我姓刘,名青鸾。”刘青鸾笑着对宁寿之说道。 “你!”宁寿之双眼瞪得大如铜铃,仿佛被人捅了菊花。 杨禹冷哼一声,你们就继续唱双簧吧,妈的,当老子傻还是咋的? 杨禹正准备甩手走开,刘青鸾已抢先道:“来北魏是我自己的决定,宁参军并不知情。杨禹,以你的聪明,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送我回去,鲜卑人必起疑心,这只会让我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而眼下只要你们不声张,鲜卑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反而不会有什么危险,姓杨的,我是去是留,你看着办吧。” 这是要一步把杨禹将死啊。 杨禹这个时候,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强行送她回去的话,根本瞒不过鲜卑人,那岂不是适得其反?不送回去吧,又无异于在自己身边放个定时炸弹。 这两难的境地,把杨禹气得够呛。 杨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靠坐在树下。 刘青鸾把水壶递给他,说道:“我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从今天开始,你只管把我当做你的侍从就行了,眼下要紧的还是先想想对策,假道之事,看来得再作谋划才行,由达奚洛一再为难我们可知,鲜卑内部定然有不少人反对借道,甚至图谋与我朝全面开战。因此一路上不排除达奚洛还会有更出格的手段。” 杨禹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没好气地怼道:“你能猜到达奚洛接下来会使出什么手段吗?” “这谁能猜到?” “那不就结了。” “虽然无法猜到他们具体的行径,但大体上对我们不利就是了,沿着这个思路做些防备总该没错。” 一旁的宁寿之听了频频点头道:“没错,没错。” 杨禹扫了宁寿之一眼冷讽道:“宁参军临大事而有静气,杨某自叹不如,这事你们商议着办吧。” 所谓的临大事,自然是指刘青鸾突然出现在此,宁寿之从最初的震惊到现在的镇定自若,这绝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境界。 “你……”刘青鸾见他又拿自己来说事,不免有些气恼,不过她很快便将不快压下,“好吧,你才是正使,能否假道于魏是你的事,我只是一个随行侍从,确实不应妄加置喙。” 刘青鸾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对于十来岁年龄的她来说,有这修为,让杨禹颇为意外。 杨禹暗暗叹惜一声,转头吩咐宁寿之道:“宁参军,明日路上留意一下,咱们自己买些粮和肉,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如何总得让众将士吃饱肚子,其它事情再慢慢想办法。” 刘青鸾双眼顿时一亮,不过她并没有出声,似乎真的不想再掺和此事。 宁寿之想了想,眼下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便只能答应下来。 第二天等宁寿之派人出去购粮时,刘青鸾带着她的两名护卫,瞒着杨禹悄悄跟了出去。 进了太行山之后,人烟本就不多,去年又刚经历了刘虎之乱,乙旃建率大军围剿将近一年,斩杀刘虎以下万余人,俘获十万,才总算平定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因此一路上民生凋敝,百姓自己都在啃树皮,哪里有粮可卖? 达奚洛不久前刚在这一带平乱过,对这一带的情况比较了解,所以也没有阻止他们,每次宁寿之的人空手而回时,便成了达奚洛他们的快乐时光。 达奚洛甚至跑到杨禹面前,满脸戏谑地笑道:“我听说晋使派人出去购粮了?唉呀呀,怪我,怪我,是我招待不周啊,只是晋使有所不知,我大魏土地贫瘠,比不得晋国的膏腴之地,晋使吃不惯我们这粗茶淡饭也属平常,只能先委屈晋使了。那个,晋使要是购来粮食,别忘了匀点给我们哈,不瞒晋使,我手下的兄弟也是饿肚子几天了,嘿嘿!” 张勃他们一听这话,纷纷怒目而视,恨不得当场砍了达奚洛。 却见杨禹愕然道:“啊,押伴使饿了几天肚子了?这怎么行,我们这一路上还要靠押伴使保护周全呢,我们就是不吃不喝,也不能让押伴使饿着肚子啊,张勃,快,去把我们的膳食拿来。” 达奚洛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杨禹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杨禹连使眼色,张勃反应过来,连忙去打一大碗烂米粥。 达奚洛神色一变,连忙说道:“不了,不了,晋使远来是客,我们招待不周,已是罪过,哪里还能再吃你们的东西,刚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这粥来之不易,晋使还是留着慢慢享用吧。” 达奚洛说着便想开溜,杨禹哪里能随他的愿,一把拉住他,无比热情地说道:“押拌使说哪里的话,正所谓客随主使,我们是客,岂能光顾着自己饱餐而看着主人饿肚子呢,来来来,押拌使先把这碗粥喝了,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张勃等人一拥而上,脸上的怒气早已一扫而光,一个个热情无比的按住达奚洛,劝他吃粥,达奚洛带来的两个手下则被挡在外面,一时有些发懵。 “晋使!晋使!这是你们的粥,我怎能抢你们的粥吃……” “这是什么话?咱们一路同行,我等岂能看着你饿肚子?若此事传将出去,天下人岂不说我晋人无礼?” “嘿嘿,押拌使您就别客气了。” “押伴使,还是我来喂您吧,可不能让天下人说我等不知礼啊。” “就是,就是,喝了这碗粥,咱们就是兄弟了!” 张勃他们七嘴八舌、七手八脚,硬是把达奚洛按坐在地,然后捏住他的鼻子把那碗粥给他灌了下去。 达奚洛暗悔没有多带点人来,被呛得两眼泛白的他咳嗽不已。 杨禹一脸疼惜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嘛,押拌使要是没饱,那就再来一碗……” 不等他说完,连气都没缓过来的达奚洛瞬间蹿起,狼奔豕突而去。 张勃等人大爽,看向杨禹的目光满是看相好的感觉,弄得杨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摆手让张勃等人滚蛋。 装成小兵模样的刘青鸾走过来,对杨禹叹道:“这地方买不到粮食,今天你们拿达奚洛出气,他必定会加倍报复,接下来只怕情况会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