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义他们顾不上受伤的卫长安,因为山坡上持弩的几人现在威胁更大,李存义命令护卫朝山坡上回射,张勃则带人持盾冲到杨禹身边,把杨禹团团护住。 山坡上那几人眼看机会已失,立即遁去,风雪迷茫,这些人几个起落间便失去了踪影。 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连地上的血迹也很快被大雪覆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当然,众人不可能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李存义转身便让手下兄弟与王晖一众魏军对峙起来,只要杨禹一声令下,双方便是一场厮杀。 王晖不傻,此时他也想明白了,大声喊道:“杨使君,您别误会,这绝对不是我朝皇帝下的命令,你想想,如果我朝皇帝真要杀你们,只会派军队前来,怎么可能会派个宫廷侍卫来行刺呢?这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想借机挑拨离间,杨使君万不可上了奸人的当啊。” 杨禹也不傻,但这事他肯定不会就这么认了,他手持一盾,冷冷地应道:“这可不好说,刺客自称是贵国宫廷侍卫,这大概不假,因为这事不难查证,即使不是贵国宫廷侍卫,那这事也和贵国脱不了干系。” 刚才躲得好好的宁寿之,此时也站出来,义正词严地指责道:“我等奉命出使贵国,一心想结晋魏之好,却不想前有达奚洛下毒,后有宫廷侍卫刺杀,王晖,我倒要问问你,这如果不是贵国皇帝之意,谁敢这么做?难道贵国皇帝的话已没人听了吗?” “晋使休得放肆,此事我自会上报我朝圣主,尽快查明真相,到时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别忘了,你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地方,若再放肆,休怪我等不客气。” “你不客气?”杨禹持盾一步步向王晖走过去,冷冷地说道,“你不过是一个卖身异族的奴才而已,你敢下令杀我吗?” “你……你想干什么?”杨禹一步步过来,直压到王晖的跟前,逼得他不禁连连后退。 “有本事你下令杀我啊!”杨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王晖一脸涨红,恼羞成怒地说道:“杨禹,你休……” “休个屁!王晖,你身为押拌使,有护卫之责,刚才刺客要杀我,你若不是和刺客有勾结,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任由刺客来去?” 王晖气势一弱,强辩道:“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反应。” “等我死了你才来得及反应是吗?”杨禹再次拍着他的脸颊说道,“王晖,你等着,这事没完。” 晋国使团到达平城后,被安置在城南驿馆之中,关于路上遇刺之事,不可能再像在上党郡那样跑到衙门去喊冤,杨禹他们只能通过接待使团的官吏不断提出抗议。 但魏主拓跋嗣并没有什么表示,更没有立即接见的意思,就这样把使团晾在驿馆中。 当然,拓跋嗣对发生这样的事自然是很恼火的,他命北新侯安同亲自彻查此事。 一查之下,行刺之人竟是卫长安。 卫长安七年前曾是道武帝拓跋珪的亲信,那时的卫长安才二十多岁,便做到了道武帝的亲军副将一职,常率上万大军随道武帝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可谓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只可惜,七年前清河王拓跋绍弑杀道武帝,卫长安身为道武帝亲军副将,事后受到追责,侥幸未被处死,但被流放到石城做苦役,永不录用。 两年前,在宫中管事太监卢大成活动之下,卫长安才得以回到平城,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次冒充初宫廷侍卫行刺晋使的正是他,其余使弩的几人目前还没查到线索。 安同把这些情况一一向拓跋嗣汇报后,拓跋嗣沉思了少许才问道:“难道卫长安行刺晋使是卢大成授意?” 这个结论让拓跋嗣有些难以置信,卢大成他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人平时唯唯诺诺,除了贪点钱财,和宫外那些大臣并没有过多牵扯,要说是卢大成授意卫长安去刺杀晋使,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安同摇头答道:“回陛下,是不是卢大成已无从查起,卢大成死了。” “死了?”拓跋嗣眉头一挑,眼中透出一股杀意追问道:“怎么死的?畏罪自杀?” 安同心口一紧,低头答道:“从现场看像是上吊自杀。” “上吊死的?”拓跋嗣心中更加恼火,对安同说道,“你继续查,卢大成的死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本来呢,反正已经让南部大人拔拔嵩领兵南下准备与刘裕开战了,这回就算是晋使死了,拓跋嗣也不是很在乎。 这件事的敏感之处在于,它涉及到了宫中,一个重要的管事太监参与到了一场刺杀中,还莫名其妙死了。 拓跋嗣虽然性格比较温和,但事关自己的安危,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等闲视之。 如果卢大成背后有人指使,那就说明有人将手伸到宫里来了,今天他们可以让卢大成、卫长安刺杀晋使,安知来日他们不会指使李大成、张大成刺杀自己? 七年前自己父亲就是在宫中被杀的,前事仍历历在目,想想便令人心惊。 “陛下,臣都仔细查过了,现场确实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想要水落石出,恐怕要等到把卫长安等人缉拿归案才行了。臣已发下海捕文告,着令各州县加紧搜捕卫长安,卫长安在行刺晋使时受了重伤,想必逃不了多远,还请陛下稍待。” 安同一向忠心,当初清河王拓跋绍弑父篡位,还是安同等人出力,扶他上位,平定叛乱。 而且因为安同是粟特人,不像鲜卑各部首领各有各的算盘,对于这样一位重臣,拓跋嗣一向是很信任的,他既然这么说,拓跋嗣也只能耐心等待。 但在内心,拓跋嗣一时却难以安静下来,从动机上分析,卢大成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一个,加上他死得这么蹊跷,拓跋嗣倾向于卢大成背后还有人指使。 在后宫嫔妃中,宁宫的姚氏自然有可能,但可能性比较小,毕竟他已经派拔拔嵩率军南下,姚夫人似乎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派人刺杀晋使,节外生枝。 更有可能的反而是那些部族首领,这些人一直嚷着要杀晋使杨禹,坚持出兵对抗刘裕,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其中当属达奚氏嫌疑最大,达奚洛被晋使打伤,达奚斤也因此失去天部大人要职,想杀晋使是必然的。 但以达奚斤的精明,似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事,毕竟这样做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了。 一通推测下来,拓跋嗣还是无法理出头绪,为此心中更为不爽,他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几案,惊得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纷纷跪倒,噤若寒蝉。 随即,拓跋嗣命人把都督宫卫禁军的拓跋丘叫来,先是一番冷厉训斥,把拓跋丘训得汗流浃背,然后命他整顿宿卫,严查宫禁。 随着唯唯诺诺的拓跋丘战战兢兢地退出,一场清洗在魏国宫廷悄然展开…… 后廷的宁宫,几个小太监正在忙着清扫宫门外的积雪,大家神情凝重,显然都感觉到了宫中那份弥漫着的紧张气息。几只乌鸦落在瓦面上,不时发出烦人的啼叫声,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降下大雪,这些乌鸦难以觅到食物,见有宫人端着吃食走过,竟想飞下来抢食,一时间叫声更是响成一片。 宁宫中走出一个宫女,对扫地的小太监叫道:“去叫宫中侍卫拿弓来,把这些死鸟都射下来,免得吵到夫人。” 宁宫的主人是姚兴之女西平公主,两年前嫁到魏国,因铸金人不成,未能封后,被封为夫人,但因深得拓跋嗣的宠爱,享受着皇后的礼遇,在宫中地位无人能比。 此刻宁宫内,只剩西平公主和老太监余福二人,西平公主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向余福叹道:“余公公,你们这番行事鲁莽了些,陛下他已遣拔拔嵩率军南下,你们此时何必节外生枝呢?” 余福佝偻着身子,轻声答道:“公主,拔拔嵩长于内政,领军征战非其所长,他此番率军南下,未必是刘裕对手。陛下留着晋使,无非是想为将来留个转圜的余地。我等此番谋划,也是想断了陛下那点心思。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公主不必担心,老奴把首尾都料理干净了,此事绝对牵涉不到宁宫来。” 西平公主摇头道:“你不是说卫长安受伤逃走了吗?一旦朝廷发下缉拿公文,他一个受伤之人,这大雪天的能藏到哪儿去?一旦他被抓住,我担心会把你牵连出来。” “这个公主放心,我问过王良,他另派有人跟着,卫长安这次受伤颇重,一旦找到他,王良的人会立即将其灭口,就算他先被官兵抓住,要在第一时间将其灭口也不是难事,公主不必过于担心这个。” 西平公主双眉不展地说道:“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你去转告王良,晋使那边,暂时不可再动,免得弄巧成拙。” “喏。” 羌人出美女,这话诚然不假。在所有嫔妃当中,来自羌秦的西平公主美貌天成,一颦一笑,娇滴滴如仙子下凡,是以最得拓跋嗣宠爱,在宫里的地位自然最高。 本来杜夫人在宫中地位也很高,但这两年传言杜夫人所生的大王子拓跋焘可能会被立为太子,在别的朝代都是母凭子贵,但在魏国正好相反,为防止后.宫干政,魏国立有子贵母死的规矩。 换而言之,杜夫人怕是离死不远了,在这种情况下,宫人自然不愿趋附一个将死之人,转而趋附于宠冠后宫的西平公主,这就是余福能在宫中做下这么多事的原因。 本来身边有余福这样一位能干的人,西平公主很满意,但现在她发现余福做下这么大的事,事前竟没有和自己商量,心中难免有些不快。 望着唯唯诺诺的余福,她忍不住敲打道:“余公公,你跟我远嫁到魏国,这一晃两年多了,这两年来,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们,这次的事,我知道你是为了咱们秦国好,但你别忘了,我是秦国的公主。” “老奴不敢,不敢,公主,这次老奴之所以瞒着你,实则是怕万一事有不密,便由老奴来担着,不至于连累到公主您,老奴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还请公主明鉴。” “好了,余公公不必如此,现在陛下将晋使晾在驿馆之中,晋使免不了要上下活动一番,但满朝大臣之中,只有崔浩极力反对出兵,因此晋使能找的人其实不多,你暗中派人盯着,若是发现晋使与崔家接触,立即回报。” 当初西平公主不知吹了多少枕边风,才让拓跋嗣下定决心出兵,结果差点坏在崔浩手中,要说她对崔浩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这次若能抓到一些把柄,她绝对不会放过崔浩。 对这事,余福自然是欣然领命,立即去安排人手。 城南驿馆,刘青鸾的病情已经好转,再休息几日大概便能痊愈了,放下心来的杨禹美美地睡了个懒觉,刚由小九服侍着穿着衣裳,就见宁寿之站在窗外。 他也没有进屋的意思,就那么负手站在窗边说道:“魏主将咱们晾在这儿,杨使君倒是心无挂碍,睡得香啊。” 杨禹哂然一笑,打趣道:“宁参军要是着急,要不这样,咱们再告他一次状,直接跑宫门喊冤去?” 宁寿之瞥他一眼,说道:“杨使君真没别的办法了?” “说实话,我讨厌你这种眼神。你也知道,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嘛,眼下对咱们来说,保护好自己,就是对两国关系最大的维护。” 来魏国之前,杨禹就想过走崔浩这位宠臣的路子,游说魏主。但崔浩已经劝过拓跋嗣,结果拓跋嗣还是发兵南下了,现在继续走崔浩这条路意义已不大。 “咦,不对……”杨禹突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宁寿之。 宁寿之莫名其妙,问道:“有何不对?” 杨禹不断点着头喃喃地说道:“咱们还是得去拜访一下崔浩,而且要鬼鬼祟祟……呃不,是欲盖弥彰地去,呵呵,哈哈!” 来到平城后,对崔家的了解越多,越感觉这一家子不简单,崔宏、崔浩父子确实是难得的人才,能力十分出众,且深得魏主宠信,权位日重。 而且清河崔氏通过与留在北方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等望族的联姻,彼此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时代,这些望族之所以能成为望族,正是因为他们人才辈出。 随着崔家父子在北魏朝堂的官位不断提升,势必会带动大量汉族人才进入北魏朝堂,让鲜卑人的统治变得更加章法。 俗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大量望族人才进入北魏朝堂,说难听点,这不就是让流氓变得有文化吗。 而这,是杨禹不愿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