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杨禹回到长安城,东市翰林书苑的掌柜蒙素功见他突然出现,不禁欣喜若狂,杨禹到长安后突然消失多日,可把他们给急坏了。 蒙素功一边把他往后院引,一边说道:“四郎,二郎也来了,这些天为了找你,二郎几乎是不眠不休。总之,这些天可把大家给急坏了,四郎你到底去哪了?怎么也不留信话?” “我上终南山给我师父上柱香,本以为一两天就能回来,也就没给你们留话,结果发生了些事情,耽搁了,我没事了,你赶紧给大家传个信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四郎这边请。” 蒙素功刚把杨禹引到后院门口,得到消息的杨义已大步迎了出来,“四弟,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杨义上前一把拉住杨禹,上下打量,生怕他少了根毫毛似的。 “二哥,我没事,刚跟蒙叔说完,我回终南山给我师父上香,结果有事耽误了几天,没事了。” “你呀,到了长安也不给我们留个信,这些天可把我们急死了。”杨义心中大慰,眼中尽是热泪。 杨禹自小患脑疾,三位兄长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为了医治头疾,这些年杨禹只能跟着南山老人住在终南山上,每每谈及此事,三个兄长无不心痛不已。 杨禹每年回家小住时,三个兄长都是百般照顾,捧在手心怕凉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也正因此,虽然不是长年住在一起,杨禹对三个兄长依旧是心存感激,感情深厚。 一到后院,杨义便吩咐人去烧水给杨禹沐浴,又亲自张罗了一桌酒菜,给杨禹接风。 把酒菜端上来的竟是姚清秋四女,杨禹一见她们,不由得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长安的?小九呢?” “回郎君,我们到长安有几日了,小九出去找郎君,好几天没回来了呢。” “哦。”杨禹也只能苦笑,这次他不辞而别,本来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见连累大家如此兴师动众,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四郎不必在意,蒙掌柜传信出去后,大家很快会回来的,来来来,四郎快坐下,你的旧疾好了,这是大喜事,咱们兄弟俩今天必须喝个痛快。” 杨义已年过四十,比杨禹整整大了二十岁,他整个人显得比较消瘦,最为显眼的是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近半,透着一种沧桑感。 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的他,满脸喜色,精神焕发,一上桌便不停地给杨禹夹菜斟酒。 直到杨禹吃完饭,问起秦州的近况,他才放下筷子说道:“四弟,此番值关中战乱,我们又收了二千多户难民,得壮丁一千二百人,盔甲战马也已配齐,眼下正由老三和子安训练着。” 子安是杨禹的堂兄,曾在后秦军中任职,在训练骑兵方面很有一套。 杨禹说道:“二哥,你们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怎么才收这点人?” 这个时代,人口是最重要的资源,杨禹希望是越多越好,以云岭坞现在铺开的架势,哪怕是三五万人,也不愁没事做。 杨义解释道:“这次逃往秦州躲避战乱的多为胡人,因此收得少点。” 杨禹想想也是,这次杀入关中的是刘裕,汉人没必要逃。之所以有汉人往西逃,应该还是原来后秦内乱造成的。 “现在不能拘泥于旧例了,实在不行就适当收一些杂胡,将来再慢慢同化就是。” “嗯,大哥也是这个意思,我来长安时,他们已开始在做了,只是要训练出来得花点时间。” 杨禹点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义却有些忧心地说道:“刘裕拿下长安后,却没有立即发兵西取秦州,我担心随着姚泓的投降,秦州刺使姚艾可能会以秦州降乞伏炽磐。” 杨禹听了不由得一愣,还真是,如果刘裕迅速派军西进,姚艾或许来不及投向西秦,可现在晋军拿下长安及周边之后,竟没有立即挥军西取秦州,这无疑给了姚艾和乞伏炽磐讨价还价的机会,他以秦州降西秦的机率太大了。 之前杨禹没想到情况会这样发展,倒是忽略了这一点,这下麻烦了。 云岭坞位于秦州境内,一旦姚艾真以秦州投西秦,云岭坞也就自然被并入了西秦,这算什么事? 杨义继续说道:“根据咱们商队传回的消息,北边的刘勃勃已亲至安定,这一年多以来,他一直在厉兵秣马,对关中虎视眈眈,刘裕应该很快也会得到消息,为防刘勃勃,刘裕一时间恐怕是不会抽调兵力西进了。” 对于杨义的分析,杨禹是认同的,其实就算没有刘勃勃威胁关中,刘裕现在也很可能不会发兵西取陇右,因为他的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了,河北那边还有十万鲜卑大军在虎视眈眈,威胁着他的后路。 加上关中已被异族统治百年,情况复杂,刘裕刚拿下关中,人心未附,这个时候再发兵攻打陇右,很可能会让整支北伐大军陷入万劫不复。 “二哥,事已至此,我明日便回秦州,无论如何,总不能坐看姚艾把秦州送给乞伏炽磐。” “只是光凭咱们几个坞堡,力量是不是单薄了点。”杨义有些担心地说道,兄弟四人中,一向就数他性格最为软弱。 “事在人为,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等乞伏炽磐把秦州吞下去,咱们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 这次劫后余生,让杨禹的心态有了很大的改变,以前的他多少有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意思,经历了这一劫,他的心态自然变得积极很多。 “既然四弟你决定了,二哥便无二话,咱们几个坞堡能有今天,全赖四弟天纵之资,你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做,相信大家同样都没有二话。” “二哥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我长居终南山,家中全靠三位兄长操持,辛苦三位兄长了。” “好了,好了,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些见外话。” 杨义刚说到这,便看到风尘仆仆的小九奔进后院,远远便喊道:“郎君,郎君,你在哪儿?” 杨禹扬声答道:“小九,我在这呢。” 小九立即奔过来,到门口一见杨禹,顿时喜极欲泣地拜道:“郎君,你可算回来了,太好了!” 杨义含笑看着,也不责怪小九失礼,这些天为了找杨禹,小九终日奔波在外,这份情义他都看在眼里,见小九喜极欲泣,他安慰道:“好了小九,四郎已回,你先去换套衣裳吧,瞧你这身风尘,跟个泥人似的。” “小九失礼,二郎罪恕。”小九回过神来,赶紧给杨义补了一礼。 “去吧,去吧,赶紧去更衣吃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明日四郎要回秦州,你少不了还要跟着。” “啊,郎君明日便要回秦州?” “嗯,小九你是不是有事?” “回郎君,方才我接到蒙掌柜的消息,立即赶回来,半道上遇到桂阳县公,他拦住我打听郎君的下落,不说就不让我走,我当时急着赶回来,就把郎君的消息告诉他了,等刘义真离开,我才想起郎君辞官了,郎君,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哦,没事,告诉他就告诉他吧,辞官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也不用刻意躲着他。”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来到翰林书苑门前,刘青鸾头戴斗笠,蒙着轻纱走下车来,见杨禹靠在门内的竹椅上看书,她不禁停下了脚步,就那么站在门外默默看着,不作声。 杨禹收起书,背着手走出来,看了看她,“你来了,那就随我走走吧。”杨禹说完便迈开步子,沿着街边的柳荫走下去。 微风掀起刘青鸾的青丝,露出圆润的下巴和小嘴,她咬了咬樱唇,默默地跟着走了下去。 战火虽已平息有些时日了,但东市上大部分店铺都没有开门营业,这些店铺很多原本是后秦权贵的产业,现在家都被抄了,哪里还能继续经营这些产业,这让整个东市显得有些萧索。 杨禹走到一株金色的银杏树下,用书本拍了拍石头上的落叶,“坐吧,你找我有事吗?” 刘青鸾顺从地在石头上坐下来,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谢晦和沈田子针对你的事,我已经跟伯父说了,你能不能……” 杨禹摇摇头道:“他们那点事,我还真没太放在心上,我辞官是因为我准备回秦州,明天就走。” “什么,你要回秦州?明天就走?”刘青鸾忍不住站了起来,盯着他。 杨禹抖抖衣襟,把落下的几片银杏叶抖掉,从容又坚定地说道:“是的,我明天便要回秦州了。” 刘青鸾没来由的有些气恼,责问道:“你以为入我伯父幕府为官是儿戏吗?是你想不干就不干的吗?枉我和二弟这么维护你,结果你却不辞而别,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受一点委屈呢?再说了,你受了委屈,我还会看着不管吗?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事,我前几日还顶撞过伯父,伯父向来视我如己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顶撞他,结果呢,你还是要走,要回秦州了,你让我……” 说到这,刘青鸾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转,可她却倔强抬起头来,硬是不让眼中的泪水滴下来。 见她如此,杨禹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只得苦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里明白,也很感激,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清楚太尉为何派我领兵去武关。太尉待你比亲闺女还亲,你也说了,你从来没有顶撞过他,难道你希望因我开始,一直顶撞他吗?” “不会的,我会说服伯父的,我的建议伯父少有不采纳,我一定能说服他的。” “你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到了太尉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放大解读,他的每一个取向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响,为了我一个北地小子,你想让太尉那些追随者都寒了心吗?” 杨禹这番话让刘青鸾如遭雷击,以她的聪明这些道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愿去想罢了。现在杨禹把话给挑明了,她不去想都不行了。 作为刘裕的掌上明珠,刘裕把这颗明珠给谁,无疑将代表了刘裕的喜好,至少目前看来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杨禹,否则那些多年来追随刘裕出生入死的人会怎么想? 在认识杨禹之前,刘青鸾从来没有去想过自己的婚姻,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婚姻一定会如所有世家子女一样,成为政治联姻,以前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这样。 可现在,她开始莫名的排斥起来,或者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杨禹的潜力,所以她依旧倔强地说道:“我不管,你不许走,伯父那边我去说,我相信只要你用心,肯定比那些人都强,伯父迟早会重用于你的。” 杨禹再次苦笑道:“我辞官不单纯是因为这个,你知道我家在秦州,关中这边姚泓一降,秦州必乱,我一家大小都在秦州,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陷于水火而置之不理?” 刘青鸾这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非常清楚,现在她伯父是不可能再发兵西取秦州的,就算她伯父有这个想法,她也会竭力劝阻。 但杨禹要回秦州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不让他回去,这样的话刘青鸾也说不出来,毕竟换了是她,她也会回去的。 “若是如此,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一个人回去太过冒险,你先随我回去,咱们一起找我伯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调支兵马给你……” “别!这兵马给少了不顶用,反而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给多了吧,又让太尉为难。再说了,你还不清楚,现在哪个愿跟我去秦州?强令他们去,说不定走到半道他们就把我给宰了,自己好回长安。” “那怎么办?你一向足智多谋,你说怎么办?” “眼下秦州的情况只怕是一日三变,现在有再多的计划也赶不上变化,只能先回去,再见机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