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想不通, 为什么他只是稍微,确实只是稍微而已,晚起了那么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到了神针门用早膳的地方, 听到的却是时年漫不经心说起, 自己已经决定加入金风细雨楼。
等她解决完织女前辈的事情后,便会去汴京与苏梦枕会合。
而苏梦枕该带的口信已经带到了, 与神针婆婆之间的切磋也已经结束,于他这种武学奇才而言,只要一次切磋就已经足够他从中找到窍门。
在王小石起来之前,他同神针婆婆道过了别,下一步便是从神针门启程前往洛阳,再由洛阳王的地界去往京城。
“你不觉得这个决定还需要谨慎考虑吗?”王小石眉头微皱。
对任何一个势力而言继承人的身体是这个状态都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头顶还压着迷天七圣盟和六分半堂的金风细雨楼。
迷天七圣盟强势在首领关七的武力上, 虽然近来听说他受了点刺激,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盘踞已久。
六分半堂又已与官府、商界、绿林关系深厚。
苏梦枕纵然是英雄,就王小石看来,他这对疾病的耐受,一手红袖刀刀出惊艳,再到能当机立断邀请人才,都堪称英雄, 可他此时,其实也是在自身难保的境地。
“你昨天还在说有苏公子带领,金风细雨楼说不准能走上坡路。”时年挑了挑眉,“何况, 什么是草率?”
苏梦枕正打算启程, 隔着门扇便听见时年, 用依旧让他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天然少了几分包袱的声音在说,“难道还要说什么与苏公子一番交谈之后觉得相交莫逆,志趣相投吗?他一个尚未安定下来的人,若是先说什么将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反而要低看他一眼。”
“所以他招揽的理由就已经够说服我了,能力人品合得来便共事一堂,合不来便一拍两散,江湖上每天有多少人投效有多少人离开,倘若个个都要讲究个仪式感,那我不如去卖香烛祭品,说不定还能开创一番专为结拜和拜老大服务的新行业发家致富。”
她这一番歪理邪说下来,不仅门外偶然听到的那个掩唇失笑,坐在她对面的被这套组合拳给打懵了。
“……”王小石承认自己说不过她。
但仔细一想还真是她说的这个道理。
她年轻有魄力,更有绝顶的天赋,如今的江湖早不是什么逞一人之勇的江湖,纵然是早已经退隐山林,名头在外依然很响亮的,譬如说他那位名号懒残大师的师伯,在退隐之前也是老一辈的四大名捕。
那是正儿八经的官方营生。
假若有一天他也出了山门,他恐怕也无法独行于天下,而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能当得起领头人位置的人,也是要找个势力投效的。
他是会在意老大的身体好不好的人吗?好像也不是,只要这个人能折服他就足够了。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嘀咕着,“你这口才不去当个说客都可惜了,我看死的都能给你说成活的。”
看时年脸上居然还真浮现出几分意动之色,他赶紧改了口,“我可没有真让你去做游说的活,两国相争有不斩来使的规则,江湖纷争却没有。尤其是京城里的帮会首脑里还有那种练功练出了问题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起杀人。”
“我还没有这么想不开。”时年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说口才不错,把死的说成活的,有没有可能能把神针婆婆的心说活了?”
不过她没打算帮天/衣居士说好话。
从苏梦枕这里她听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故事,尽管整个故事里的偏重还是自在门的内斗——
毕竟金风细雨楼虽然搜罗对他们有用的消息,却还没这么神通广大到把江湖前辈秘而不宣的感情纠葛,从头到尾的细节都搬到台面上来。
假如真这样,时年还得怀疑怀疑他们是不是有点舍本逐末了。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神针婆婆,昔日的神针仙子,先是因为天/衣居士在小镜姑娘和织女之间徘徊伤心,后又因天/衣居士处理元十三限和诸葛小花之间的相斗,选了个最不合时宜的方式以致远走。
织女纵然事后反应过来许笑一与智小镜之间并无私情,却也已经无力再继续这段让她心力交瘁又饱受伤害的感情了。
“我师父说她这是得了一种病。”苏梦枕在说完那一段故事之后又说道,“一种不应该说是相思病,原因要更加复杂,内里元气大伤让人无从下手的病症。”
“你答应了王小石插手此事出于情义这很好,但京中随时可能有骤变,我最多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之后我需要在汴京见到你。”
他没有说如果到了时间见不到人会是什么后果,时年也没有问。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说的这么直白。
她只是说了句,“三个月后见。”
这是她给出的承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王小石听完转述的内情之后,感觉这事他越发不占理。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听从了时年的建议,无论是他的招式还是他带在身边的挽留神剑,都没有在神针婆婆面前显露出来。
否则万一让她触景伤情,他的罪过就大了。
时年摸了摸下巴,“你,现在回你师父那儿去,不管在跟织女前辈这件事情上他做错了什么,他都是你的授业恩师,最好也别说你来了神针门,就当你只是跑出来见识见识散了个心。”
“这是自然。”王小石分的清两件事上的立场。
“你一个男人留在神针门不太方便,我下山买点东西之后倒是可以在神针门住两个月,希望能有点用处,但神针婆婆的心态有所转变之后到底要做何选择,我不能给你个保证。”
王小石沉默了片刻后没有反驳她的意思,而是说道,“那等我们下次见面,就应该是在京城了。”
“当然——”不一定。
等王小石真正学成出山,恐怕已经到了她在这个世界待足一年的期限。
就像苏梦枕不知道他这充其量是个一年之后就作废的老大,时年看了看眼前少年略带几分期待的眼神,也选择把后面那三个字给吞了回去。
“说起来,”时年指了下他的佩剑,“可以让我看看挽留长什么样子吗?不然哪天同人说到我见到过这把神兵,却并不知道它的庐山真面目,有点掉面子。”
她这么一说,王小石再有什么感慨自己的第八次恋爱还一句话没沾边,就得被迫体会几年分别的情绪,都得先抛到脑后了。
两人此时已经抵达了山下,不必担心被神针婆婆发现,他也没什么顾忌地解开了包裹着武器的白布,露出来的就是那把挽留神剑。
弯曲的刀柄和笔直的剑身让它在被包裹着的时候看起来尤为怪异,等去掉了掩饰伪装,给人的感觉还是一个“怪”字。
和红袖刀相比它当然不那么美,刀柄连接的是一把短刀,而在其之下,还有一把并没有剑柄的剑,但倘若天/衣居士门下正是走的刀剑合一的路子,这又应该称得上是一把完全契合的武器了。
美不美的实在只是其次。
想到王小石昨日说过的,江湖上的武器大多因为其使用者而成名。
武器的打造,是顺应着需要这柄神兵的使用者的功法和习惯来完成的,也就在情理之中。
从王小石的角度看过去,时年看向这把武器的眼神显得尤其专注明亮,她开口道,“我迟早也会有这样一把武器的,也许还没等你出山,你就会先听到我的武器的名号。”
“我以为你会说想再见识一下这把没有剑柄的剑是怎么用的。”这也是王小石在接手这把剑的时候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不。”时年回答得很坚决,“你说过你还没到出山的时候,我想你应该并不希望我会见到一个尚未完全的刀剑招式,并且一直会记到,你有这个正式出山的本事为止。”
“那你就得在京城里小心了。”王小石扬起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少年意气的笑容,“你得等着我也上京城碰碰运气,来告诉你天/衣居士的弟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错了,是让我看看,王小石有什么本事。”她也回了个笑容。
时年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他们来的时候在客栈相遇,现在自然也该在客栈分开。
王小石没多说什么陪她走到附近的镇上这样的话,反正都是要分别的,早一些和晚一些也没什么分别,在他的视线里,披着斗篷在雪中行走也没留下脚印的少女没有再回头,只是用手向后摆了摆,便算是个再见的意思了。
客栈的老板听到动静,从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看出来,正好看见那天店里仅有的两个古怪客人分别的场面,他还没来得及把头缩回去,就被王小石逮了个正着。
“老板,我那匹马呢?”少年朗声问道。
“你不是用你那匹马换两壶好酒,一桌热菜和一晚住宿了吗?”老板听出了他的画外音,立马板起了脸。
可惜窗户都被人堵住了,就算想闭门谢客都做不到。
只听得王小石继续趴在窗口同他据理力争道,“大冬天的,你留着那马还得多准备不少口粮,天寒地冻的能有个买走的想必也不容易,还不如重新还给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