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是旁人, 要找到秋灵素的所在绝不容易。
南宫灵能在丐帮帮众的眼皮子底下对任慈动手还成功了,不管是出自无花的指使还是他本身的筹划,在做事周全这方面都是足以称道的。
但打从当年风九幽与卓三娘闯入崂山烧毁宫室后, 重建的并不只是这琅环玉阙,还有以崂山为中心的防御情报网络。
济南府距离不算远, 更是来往武林人士必经之所, 时年深知师父人虽狂放, 却定然在济南府有自己的眼线。
果然在她入城后没两步便在一家酒馆上找到了朱家的标记。
时间紧迫, 这城中纵然还有,她却暂时没这个工夫一个个找过去,她直接走进了酒馆。
酒馆外面不起眼, 里面却布置得颇有情调。
此时还不到辰时,酒馆里并无客人,懒散靠在柜台边上的老板抬着一双熬夜之后困顿的眼睛看着大门,但看到有人进来, 也并没多给他添几分活力。
直到看到时年将令牌拍在桌前, 才像是从半睡半醒的状态挣脱出来。“东家什么吩咐?”
“让此地的主事者来见我……算了, 还是我去吧。”
时年说的当然不是酒馆的主事者,而是这济南府中的主事者。
“在听泉居,城中临湖的那家大酒楼便是。四楼是老板的居所。”
时年转头就走。
城中早市的行人商贾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掠境, 甚至没能看清那到底是一阵风还是一个人, 她已经连踏登高,翻进了听泉居的四层。
但她还未落地便感觉一阵掌风袭来。
被近来的江湖险恶带出的本能反应, 她险些一掌还回去, 好在她陡然意识到这是自己人的地盘, 仓促一脚踩着窗台助力之下, 从对方的掌劲之上翻了过去, 一指点中了对方的后肩。
这还是个熟人。
一身素衣的中年妇人看清了来人后,不由露出了个又是欣喜又是无奈的表情。
时年连忙给她解开了穴道,“敏姨,怎么是您啊?”
“我倒还想问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地一大早跑来了,真是要把人给吓死。”妇人嗔怪的语气里并无多少埋怨,“还有早就同你说了,该叫我婆婆不该叫敏姨。”
“不至于不至于,”时年摆了摆手,“您看起来还年轻,如今又是这济南府里的大管事,还有大好事业可以做,叫姨我都觉得叫老了。”
敏姨是昔日夜帝被日后以大周天绝神阵陷入常春岛囚牢之中时候,自请跟随被囚的,随同铁叔叔和夜帝一起破关而出,在夜帝门下的势力之中地位特殊。
若论辈分,她确实是应当被称为婆婆,但时年盘算着她的年龄甚至还不如她那位好师父大,称为婆婆委实不太恰当。
“不是说你出门之后就往关中一带去了吗?”妇人开口问道。
“先不说这个了,敏姨,我今日来是有件急事想要跟您打听的,您可知道,任慈帮主的夫人,也便是秋灵素现在何处?”
妇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看她这有急事的样子还真不像是作伪,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发问,“真有要事?我还以为你和他们爷俩好的没学,有些毛病学了个全。”
时年尴尬地轻咳了声。“是急事,关乎丐帮和武林的要紧事。”
但从敏姨这句话里,她倒是听出来了点潜台词。
“等等,您的意思是,师父和师祖也来见过秋灵素?”
“自然见过,她嫁给丐帮帮主之后便改了名字叫叶淑贞,意思便是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彼时铁大侠和大小姐已经打算定居大旗门,夜帝远游归来听说了这则婚讯后便去看了一眼,可惜当时的秋灵素已经毁容了。”
“任夫人刚嫁给任慈的那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接受毁容的事实,有大半时间都不在丐帮,你那两个混不吝的师父师祖,当时就是在那里见到的任夫人,不过他们应当没让任夫人发现便走了,她虽被毁了容却收获了这世间对她而言最纯粹的感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前些日子任慈帮主过世,任夫人宣告归隐,我想来倘若她是当真不打算过问江湖事了,便也应该在那里才对。听说那里也是原本任慈帮主给自己选定的交接帮主后的隐居之地。”
“只可惜……”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将帮主位置平稳过渡交接,人就已经先遭了毒手。
若不是南宫灵和无花的对话中暴露,谁也想不到这位被任慈格外看好的义子,在那张很讨人喜欢的面皮之下是怎样歹毒的心肠。
“那处隐居之地在何处?”时年连忙问道。
“在尼山。”她回答道。
尼山距离济南府,纵然是快马驰骋,恐怕也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若没有知情人士,就算她在这济南府中再怎么观察丐帮弟子的行动轨迹,恐怕也是无法发现的。
她跟楚留香说的自己也算是地头蛇,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诚然也不能算是个假话。
时年朝着妇人拱手做了个礼,“多谢敏姨指点,麻烦敏姨再为我准备一匹快马,我现在就动身。”
她叹了口气,“看来此事确实紧急了,需要我传讯你师父,说你来此了吗?”
时年琢磨了片刻回道,“烦劳您同我师父说,假若他有这闲情逸致来替一位未亡人追讨凶手,替一位可能受骗的女人揭开一位出家人的真面目,替他可爱的徒弟当一次狐假虎威的护身符,那便直接君山大会见。”
“他若近来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忙,那就不用来了,反正他徒弟还算聪明,绝不至于以身犯险,毕竟还得留着小命替他养老。”
妇人听她这话不由笑了出来,“你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你的作风,别人会不会惹事我不晓得,你这脾性能不招惹上隐居的前辈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且去吧,我会同你师父说的。”
时年下楼径直骑上敏姨准备的快马出了城。
尼山在曲阜和济南府之间,她这一路几乎没怎么歇息,总算是在第二日朝阳初升之时赶到了尼山脚下。
为免附近还有丐帮弟子监视,时年将马栓在了个隐秘之处,自己这才朝着山上走。
清晨的雾气尚未消散,雾气蒸腾缭绕中这尼山确有一份独有的幽绝灵秀,山道奇窄无比,通往山巅。
时年也顾不上欣赏此地晨露未晞之时白石清泉苍翠之景,更顾不上欣赏此地的空山鸟语,敏姨提到任夫人住在山顶的茅舍中,她便脚下掠步匆匆,顺着山道向上。
还未行出多远,她忽然听见了前方有了个踱步行走的声音。
她不自觉地更加放轻了脚步,以防自己的动静被人听到,脚下却轻身起落,攀上了一处高枝。
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见一个普通丐帮弟子打扮的年轻人,左手挎着个饭盒,右手也提着不少东西,一边哼着小调一遍往山上走。
南宫灵无法亲自来此,又势必不能让任夫人在山上饿死,请人晨起送饭和必须的东西,实在是很正常。
不过时年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从任夫人这里拿到南宫灵为祸的凭据,甚至是直接将任夫人接走,这位送饭的小哥或许不是什么坏人,她却不得不让他躺着休息会儿。
双手都不得空的丐帮跑腿弟子,正唱到自觉很是应景的一句,却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不得动弹了,下一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手中的东西被时年接了过来,顺手将这年轻人拖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尼山这地方,从山脚下看的时候,还只是觉得山色正好,人迹罕至,又有密林修竹鸟鸣为伴,纵然山不出名,却更有一番隐居的风味。
等她行到这小路的尽头,已经将近山顶的位置,却看到这从山下看来平坦的山顶,其实是一处形同断崖的地方。
在两处山顶之间连缀着一条石梁,石梁之下便是奔涌而过的流水飞瀑。
瀑布飞溅起来的水雾和这晨雾彼此交融,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更多,透过雾气,泛白的水色和两岸的葱茏映衬而出,让人从这石梁望下去,又觉此地鬼斧神工,又觉得险绝至极。
任慈昔日想着的是在此地隐居,以他的英雄胆魄,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好去处。
时年拎着那饭盒提篮,也没在这欣赏奇景之处耽搁,直接足尖轻点跃了过去。
因为她远远见得石梁的尽头便已经没有了路,倘若任夫人当真隐居在此,那么距离她的住处便已经不远了。
果然,在这断了的路接续上的为人踩踏出了点痕迹的小路上行不到几步,已经在林木之后隐约窥见了几间茅舍的屋顶,还有诵经念佛轻敲木鱼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时年快步走了过去,轻轻叩了叩竹篱,见外面的门并未上锁,便推门走了进去。
茅舍简陋,这传出声音的那一间更不像是有避讳人进来的意思。
时年刚靠近便发现那间房子的门是开着的。
此时距离她抵达山脚已经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初升的日光从这两扇开启的门中照了进去,将这佛堂中照亮了大半,也照亮了那跪坐在佛龛前蒲团上的黑袍女人的身影。
她觉得纵然是丐帮弟子来此,恐怕第一反应看到的也并不是那佛龛中收着的任慈前辈的骨灰盒,以及他的灵位,而是这位只穿着最简陋的黑色麻衣,头发用一根簪子松垮挽就披散在身后,只能看到个背影的女人。
时年不曾见过二十年前容貌名动江湖的秋灵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