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的君山大会如期举行。
就好像昨夜丐帮帮主再度遭到行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楚留香给南宫灵的解释是中原一点红已经被他所伤, 短时间内不敢再来。
而时年已经和曲无容交换回来了身份,此时一边是华真真和高亚男,一边是楚留香, 这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她曾经离开过四五天。
华山两位姐姐只凭着曲无容手里拿着的她的书信,便不问缘由地替她隐瞒下来了去处,让她大为感动, 只不过好像带来了一点后遗症——
“我怎么觉得枯梅大师看无花的眼神不太对劲?”时年凑到楚留香耳边小声问道。
她原本以为无花找上枯梅大师是本着她是个不明事情真相的局外人, 又因为长达二十年不涉世事镇守华山, 倘若获得了她的支持, 便是个有些认死理的支援高手。
虽然南宫灵的话中有提醒无花枯梅大师年龄的问题, 但她也没想到这位一半东瀛血统的少林门下, 还真有这个以感情为诱因拉拢的心思。
这显得她信口胡说的让敏姨给师父传递的消息里的第二句,好像还成了真。
时年琢磨了一下这位无花大师的伎俩倒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他这九天垂云的佛子之态, 看起来是满目众生平等,所以枯梅大师的年龄和外表在他这里都好像同那些红粉骷髅没什么区别,而倘若他这佛性慈悲之态里藏了几分有所图的温柔……
高明,这手段实在高明。
“最近华姑娘和高姑娘都跟伪装成你的曲姑娘待在一起,枯梅大师便落了单。”楚留香竖着扇子半掩着回答道, 下意识地揉了揉刚才被她凑近的耳朵,“当时崖上对话我只顾着任慈帮主的事情和中原一点红,便忘了留意无花。”
“你也是清楚的,要让枯梅大师这样的人动红尘俗念可不容易,她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份跨越年龄的心动是可能的, 要么对方眼中众生无甚差别, 要么对方是个瞎子。”
“看起来这位无花大师在这方面要比你厉害得多。”时年忍不住感慨。
好在, 她此行势必要揭穿无花的真正身份和他的伪装。
枯梅大师纵然此时遭骗, 应当也涉足不深,起码还能给她个教训,长得漂亮的男人会骗人的也不少。
说来神水宫位处衡阳,距离岳阳不远,也不知道这位曾经受邀前往讲经的无花大师,有没有对神水宫的姑娘出手。
看他当时在地牢中熟练地用苦肉计来制造拉近距离的机会,她觉得恐怕丐帮大会之后,说不定她还有必要去一趟神水宫。
这人当真是害人不浅。
也正在此时,南宫灵走上了高台。
有石观音那样一个容色倾国的母亲在,南宫灵今日稍微再拾掇齐整了些便更显得人如玉树颜如冠玉,即便他身上本着丐帮的传统依然要打上几个补丁,也自然不可能锦衣华服登场,但也足够看出青年人意气风发的气度了。
近日中原一点红的刺杀让他的面色看起来还有几分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炽烈野心,在身临高台之时难免显露出几分端倪,冲淡了这份苍白。
倘若解读为这走马上任的少年人正打算一展雄心抱负,带领丐帮发展壮大,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起码在场围观的丐帮弟子和长老是很满意他展露出的强势姿态的。
天下人口最多的帮派更换帮主,这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大事。
众位长老中虽有不满南宫灵这年纪尚轻资历不足上位的,却也必须承认,丐帮时至今日确实要打破一点门户之见,如今各方势力均有年轻出色的后生,将南宫灵推到台前实在是展现丐帮不拘一格气度的好机会。
何况,南宫灵不仅是丐帮上一任帮主的义子,他还交友广泛人情练达,这都是当帮主的好条件。
台上的香炉最后的一抹香灰烧落了下来,日头正好处在正中。
这便是丐帮选定的吉时。
南宫灵的眼睛盯着那一点倒计时的燃香,一切顺遂,他心情大好,便抱拳朝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承蒙帮内各位弟兄赏识,亦承蒙各位长老抬举,南宫灵今日在丐帮总舵接任丐帮帮主之位,不胜感激。各位武林前辈与同道请就坐入席,丐帮向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这君山大会不过祭天、祭地、祭人、盟誓四个环节,礼成后在下当与诸位饮酒共庆,不醉不归。”
南宫灵又拱了拱手。
方才他齐全的是身为小辈的礼数,现在则是丐帮帮主的江湖尊严。
还挺人模狗样的。
时年扯了扯唇角,眼看着丐帮帮众开始将祭天的三牲祭品和美酒抬到台上。
南宫灵站在众人的视线焦点,这万众瞩目的待遇让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完全脱离开任慈带给他的影响,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件再舒心不过的事情。
他也即将成为这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连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哀乐,都没能阻止他的好心情。
等等,哀乐——
这里是君山总坛为何会有哀乐?
他立马循声望去,随同着哀乐出现的队伍里,他居然看到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黑纱蒙面的秋灵素缓步行来。
纵然是这样的打扮,也难有人能取代她所给人感受到的风姿,明明来人并不止她一人,但在场的却无一例外地先将目光投到了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身上。
当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后,在场的才猛然惊觉,这是一副送葬的仪仗。
偏偏丐帮中人面面相觑却暂时没人跳出来反对她这干扰了接任大典的行径,于是纵然是武林同道中有觉得这一行人莫名其妙的,也实在不好越俎代庖来指手画脚。
哀乐是停了,南宫灵的额角却是一跳。
且不提秋灵素为何会突然来此,这一行队列中的那具棺材又是谁的,在里面若有若无传出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让南宫灵本能地觉得不妙。
而这前后左右共计有三四十人的、看起来气派而隆重的抬棺奏乐队伍,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秋灵素的身边一左一右还有两个黑衣蒙面,跟她一样连眼睛都未露出来的剑客护卫着。
他努力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让自己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打乱了阵脚,距离台下最近位置的秦长老已经忍不住先开口问了出来,“任夫人,不知道您此来所为何事?”
任夫人!这是丐帮上一任帮主任慈的遗孀!
也怪不得丐帮无人敢阻拦她的队伍,此时更是几乎无人敢出声置喙。
秋灵素在台下停住了脚步。
她身形看着孱弱,却腰板挺直,语气坚定。
“先夫过世前,以丐帮基业为己任,三日前我梦见先夫托梦,说想看一眼这君山大会的盛况,知晓丐帮在他去后依然繁荣昌盛,运转有方。
他心怀丐帮子弟,我这既承了他的情,又承了他的恩之人,岂能不替他实现。”
“我千里迢迢赶来,这才来得有些不巧,请各位万勿见怪。此举绝无打扰丐帮帮主接任仪式的意思,请替我和先夫预留一个坐席便好。灵儿更是先夫义子,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秋灵素的一席话让在场的宾客都放下了心来,她并非是来找茬的,不过是来的有些晚而已。
可她也说了,三日前的托梦,从济南府抵达此地,恐怕已经是星夜疾驰的结果了。
秦长老还是有些疑惑,他指了指那具棺材,“任夫人,倘若老夫的记性没出错的话,以丐帮的规矩,任慈帮主是以火化之礼安置的尸身,更被您将骨灰带去了隐居之地,这棺材又是怎么回事?”
他话音未落秋灵素已经跪了下去,惊得秦长老几乎要跳起来。
她面容遮掩却不妨碍在场的人,在此时的寂静之中,听到这面纱下传来的轻泣声。
她在哭,也让这随同哭声传出的回复声音显得有几分颤抖,“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可我听先夫说过,他希望百年之后与我死而同穴,我生怕他烧成了灰,待我过世之后便找不见他了,所以我托付了奚长老将先夫的尸体与一具死囚的身体进行了交换,将真正的尸身寻了个僻静地方下葬。”
“但这是先夫的托梦,我怎敢带一盒并不属于他的骨灰来此,便只能将棺材运送到此,倘若有错,此事错只在我,不在任慈。”
她这一番痛彻心扉又缱绻情深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实在不忍心责怪她。
唯独台上的南宫灵脸色变了又变,看着棺材的眼神说不上是惊恐多一点还是忌惮多一点。
偏偏秋灵素明明被他找借口软禁了起来,在逃脱之后来此,居然并没有当场揭穿他的底细,反而来了一出堪称大戏的演出,就像是一把软刀子在往他身上磨。
好在全场的重心几乎都在秋灵素身上,少有人注意到南宫灵五彩斑斓的表情。
时年除外,作为幕后的策划者,她看着南宫灵这个又是纠结,又是对无花投来质询的目光后无比迷茫的神态,说不出的暗爽。
此时不便说话,楚留香只能借着袖口遮掩,在她的掌心写字问道,“这是你教的?”
“我在船上跟她说,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打感情筹码,如何将这个筹码变成捅向南宫灵的利器,这个分寸她自己把握。仪仗和保镖我都会给她安排妥当。”
显然,秋灵素做的很好。
有曲无容和中原一点红在她的身边,更有将她从尼山上带下来的那位姑娘在场,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有勇气得多。
南宫灵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义母请起来吧,孩儿还在台上,您跪在那里实在让孩儿折寿。”他强忍着内心想要打开棺材看看的心情,在高台上给秋灵素安排了一个座位。
她那两个打扮如出一辙的护卫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后面,一个搀扶起了这要被风吹倒的弱女子,一个扛起了棺材一并上了台。
楚留香差点绷不住嘴角的笑意。
中原一点红这拿钱办事的看起来还有点附赠服务,比如搬运一下棺材。
看来是钱给到位了。
这恐怕是丐帮历来最奇葩的帮主接任大典了,在台上围观的不止有活人还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