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是这天下最可怕的剑势。
或许有之一, 或许没有,但起码在时年目前见到的用剑高手里,这一剑的辉煌无人能比。
同为剑道高手, 六分半堂的无剑之剑虽然威力极强也极难防备,但在雷震雷手中用出, 绝没有此时叶孤城这一剑的纯粹。
所以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也绝非是一句对这位白云城主过分的赞誉。
在那把出鞘的长剑之上的剑光是难以形容的快。
时年纵然此前没有见到过叶孤城, 也必须称赞他一句雷霆手段,换做是她, 在这样不明情况的时候, 见到一个大有可能是异类的, 自然也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但他的这一剑还差了点决绝的意思, 在剑光绽放之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剑中的杀气不够——
他想生擒!
如果是一个全力出手的叶孤城, 时年虽然自认自己是武道奇才, 可当一个人因为剑道这个“道”字可以忍受孤独的话, 那么他这三十年来的勤修苦练绝不是她这种只靠着天赋的人在现在就能比得上的。
何况从沙曼口中她也得知了, 除了宫九和小老头这样在江湖上算得上不出世的高手之外, 公认的六大高手里,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独孤一鹤、霍休、木道人以及大悲禅师并称。
能得到这种公认的认同, 也意味着他在江湖上现身出手的机会不少。
他并不缺临阵对敌的经验。
但现在他剑势之中留有余地, 她未尝不可以试试一战。
剑光破开水波——
结合叶孤城此前问出的那句话,实在像是想看看这水中妖仙是否如海上的鲛人传说一般, 除了生就一张不是人间颜色的脸, 是否也有一条鱼尾。
可出水的不是鱼尾, 而是那顺着那剑气涤荡开的路径, 错身一步跃出, 像是踩着海浪助力凌空而来的青衣少女。
她像是晨光之中的一缕青烟,叶孤城的剑快,她的身形也快。
叶孤城虽然觉得她的身法好像有几分眼熟,但在璨然刀光从她的袖口飞出的时候他也顾不上多想。
这是个实力远比她表现在外的年龄高得多的高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或许不是个直接的定论,但当刀够快也够利,这朝着他袭来的刀还是四把的时候,就算是叶孤城也得提高几分警觉,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那把乌鞘长剑用的是海外寒铁所铸造,那当然是一把天下名剑,所以让他在这甫一交锋间便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对方的飞刀。
那看起来莹莹碧玉,透若琉璃的四把飞刀,与长剑这电光火石的撞击之中,居然没有丝毫被寒铁长剑和被剑气所伤的征兆。
他虽然远居白云城,却为了打造手中的飞虹遍访锻造大家,以白云城的财力也足以支撑他找到这世上最好的材料。
而显然这四把飞刀所用的材料和技艺都绝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种。
以至于在此时他也越发相信,这海上奇珍确有其事,他面前的虽然长得很像是个人,但应当是这海中持有特殊的武器的种族才对!
时年不知道短短一刹间,这位看起来很像是个专注剑道,没什么奇怪心思的白云城主,居然脑子里闪过了这么多的想法,甚至以为他那双本就黑亮的眼睛着了晨光愈发明亮,只是因为要更加谨慎地对待对手——
实则叶孤城已经想好擒获对手之后第一个问的是什么问题了。
是海上的矿藏!
这四把飞刀远胜一般的暗器飞刀,悬系在飞刀之后的丝线更是不同寻常。
好在叶孤城也不是个寻常的剑客。
在发现剑气无法破坏对方的武器,甚至无法破坏这同样不知道是何种材质的丝线之时,这俊秀端方的白衣青年突然飞身后撤,恰恰避让开那四道交缠掠空,直扑人死穴而来的飞刀。
时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他手中长剑的轻鸣。
清晨海面上那些琐碎凌乱的声音都被这一声长剑的鸣啼所取代,晨照之光也尽数落于这一剑的辉光之中。
灿然夺目的剑光还未从这长剑上释放,只是剑尖所指便已经感觉到了一股迫人的气势。
但她在此时做出了一件让叶孤城万万没想到的举动。
这从海面出水便已经可见轻功水准非同一般的少女,此时急掠而来,用着像是要撞入对手怀中的力道,却是掌心包裹着炽火绵延的气劲,握住了他的这把长剑。
这只手纵然有内劲护体,更是叶孤城从未见过的雷霆烈火之威外放的内劲,也无可避免地被飞虹之上凛冽的剑气所伤。
叶孤城刚闻到一点血腥味,也在同时看见这只从指缝之间渗血的手,指间夹住了一把先前收回的飞刀。
他防着对方的另一只手,却没想到她会用那只负伤的手直接滑到了临近剑柄位置的时候突然发难。
飞刀这样的短兵,就算用匕首的方式与长剑交手,也是一寸长一寸短的劣势,可她身形奇快,阻滞了剑势的手上飞刀如短刀一般掠起了一道惊鸿刀光。
这刀光本轻柔似梦,翠玉琉璃像是因为折射着海面上的碧波,形成一种诡异的梦幻之色,现在却因为上面沾染的血光,有了一种格外凄艳迷离之态。
这一道刀光太近了,近到她那古怪的内劲也同时足以爆发出来伤人。
令人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到底是刀光更加惊人一些还是那绝不应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用出来的内力更加可怕。
飞刀与长剑在这瞬息之间过了十几招。
刀气剑气的震荡让时年手心撕裂开的伤口越发难受,却也将叶孤城那蓄势一剑给破坏殆尽。
也正在他因为对手表现出的水准见猎心喜,而不只是想问出那飞刀所用的材料是否是什么海中矿藏之时,对方那才让他松懈了几分关注的左手,另两把飞刀骤然出手。
这不是与那四把同材质的飞刀。
但其实到了这个份上飞花摘叶都可以伤人,更不用说是刀。
而偏偏此时长剑与那以短刀刀法应战的飞刀相抵,就算是叶孤城也暂时不得抽身。
他小看了这个对手!这是个他不沉静心神全力应付,便无法取胜的对手。
长剑受制倒也不影响他侧过头避开那两把飞刀,然而时年在这飞刀之中用了点巧劲,它们走的看似是直线实则不然。
于是那两道弧光一道击碎了这白衣若仙的青年头上的檀香木座的珠冠,一道在他那白玉一般莹润的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她才不是个只让自己受伤吃亏的人!
不过也正是在这得手之后本可以乘胜追击之时,她像是被此时海面上的海风所卷携,飞刀又一记与长剑的撞击之中,她人已借力凌空后撤。
方才出水之时的速度已经足可以称之为天下独步,现在人在海面上倒行后退,骤然翻身入水,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叶孤城这本想反制的剑招落了个空。
她才不打算继续纠缠,打不过还不能跑吗,又不是遇到石观音那种老怪物。
发冠被击落,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的白云城主,更有一种浮云绝尘的气度,但他脸上的那道伤口上的血淌了下来,又好像是让这缕浮云染上了血色。
他迟疑了片刻才收起了飞虹剑,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痕,脸上露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表情,望着那交手的青衣少女入海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年当然不会蠢到直接朝着水上集市的方向入水。
虽然她的武器还没有暴露在人前,她的轻功身法按理来说也没什么明显特征,何况宫九和她本身的身形相差太多。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兜了个圈子才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出水,飞快地返回了船只停泊的区域,从走时打开的船舱翻了进来。
听到她的动静,在角落里的宫九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出她负了伤。
她的唇色要显得比之前苍白,这绝不可能是因为在海里泡久了。
对他们这样的高手来说,海水的温度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就像此前在无名岛上的时候,来找宫九的下人就说过了,他足可以在海里待上一天一夜。
果然,在她摊开的手掌上有一道横亘的伤口,此时已经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
能伤到她的剑想必不是一把寻常的剑,宫九自己就是个剑修,自然清楚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你是遇到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了?”他突然开口问道。
“叶孤城。”时年回答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跟这个阶下囚说这么详细,便转头便去取了药箱,准备给手上上药。
“那个装武功秘籍的盒子,底下有个夹层。”宫九又出声提醒道,“你现在就算上了药又隔着特制的手套,像叶孤城那样的人也能察觉到你的手有伤,你如果不想暴露底细,最好还是听我的办法。”
他那双格外锐利妖异的眼睛看过来,里面写满了笃定,像是吃准了她会按照她说的做。
她确实去拿了那个盒子,反正现在吃亏的也不是她。
当她掰开了盒子夹层的时候,看到的是里面一张丝绸绢帛,在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分明是一段内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