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陆小凤却眼神一亮。
他之前就怀疑宫九和沙曼之间互相置换了身份,有花满楼这句话他也有了些底气。
“九公子,其实你们若有这种互换的必要,我也不会说出去,我陆小凤爱管闲事却不是个多嘴的人,也只是怕遇到该说话的人说错了而已。”
他这坦然的接话,但凡时年心理素质稍微差一点,估计就直接招了。
然而这瞬息之间她的表情分毫也没有被人揭穿的尴尬,反而像是个被两个登徒子拦住的美人应当做的那样——
在她顶着的沙曼的脸本就显得矜傲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色,“你们要找宫九自己去找他!”
浮桥狭窄,显然需要有一方让路,所以下一刻,她也相当任性地拍出了一掌。
陆小凤当然没想到她会动手,更没想到她还不是个一般的高手。
那宫九公子给他留下的印象是轻功造诣极高,还有那以灵巧狠辣为主的如意兰花手,以及听闻他是个剑客,所以会以掌发剑气也并不奇怪。
而这位沙曼姑娘不一样,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散漫而倨傲的猫儿,这一出招却是天崩烈火的强势掌劲。
她的内功造诣更丝毫不在宫九之下。
陆小凤见过内劲外放,却没见过这样势若雷火的掌力,他这飞掠后退之中对方的出掌如影随形而来,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四个字,霸绝人间。
纵然他不知道这一招的名号,却也觉得这一掌应该有这样的称呼才对。
他不太喜欢跟美人动手,可惜现在好像是自己开罪了她,所以不得不动手了。
他抬袖出手,双指点出,与那惊心动魄的一掌对上,要不是内劲附着在指尖,恐怕当场就能给人表演个烤凤爪。
好在他这灵犀一指也成功拦住了对方的掌力。
也正在此时,一道白影从远处掠来,快得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
他的招式让人眼熟得很,那正是曾经制住司空摘星,险些废了他的手的如意兰花手。
这急行而来的白衣青年一出招,陆小凤便不得不收了手退后。
时年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紧跟着收了掌。
还有什么比自己用的是这极有辨识度也同样难练成的本事,而宫九本人出现以如意兰花手出招更妙的洗脱嫌疑的方式呢?
不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时年狐疑地看向了宫九。
“阎铁珊给不少人发了请帖,我打算去看看。”宫九回答道,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茫。
“然后你找不到路,看到这里有人对上了就过来了?”
时年有点无语。
单独看他方才的举动,还真能以为是足够默契在陆小凤面前做出区别,免得他还想着是什么互换身份。
但一想到这位只是因为在这其实并不大的海上集市中迷路了,这才找到了这里,她就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宫九显然不会觉得自己的路痴有什么问题的。
这并不影响他平日里表现出的精明强干。
“走吧,去见见那位好客的阎老板。”
她一走,宫九也跟着走了。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开口道,“看起来确实是我想岔了,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位沙曼姑娘居然有此等武功。”
“女孩子行走江湖,有一身好功夫还是必要的。”花满楼回道,“算起来还是怪我,如果不是我先认错了人,你也不至于开罪她。”
“不瞒你说,我还是觉得她的眼睛,特别像之前的宫九,你看不到她的眼神,那实在是一种很难描述的灵秀,现在的宫九要阴鸷了许多。”
“可如意兰花手并不是一门容易学的功夫,我听到了声音。”花满楼笑了笑,“好了陆小凤,你若还继续深究下去,那位宫九公子未必会拿你怎么样,那位沙曼姑娘的掌力却足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陆小凤大为郁闷。
“因为你现在关心的重点又偏了。”花满楼叹息道,“不是说今日要去金九龄失踪的地方测试朱停老板的那件东西吗?”
“你说得对,我去叫上那个恨不得不挪窝的懒货。”
陆小凤等人乘船离开了集市,时年则和宫九抵达了阎铁珊的地方。
昨日才见到这位阎老板的霍管家和上官飞燕之间的私会,算计的还正是他这位山西巨富,今日便收到了这个豪爽的珠光宝气阁大老板的邀请,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时年上船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酒气,这酒气醇厚里透着一股子清香,想必便是山西的老汾酒。
“阎老板真是个厚道人,”她开口道,“这汾酒年份闻起来便不低了。”
宫九不爱喝酒,但他生长的环境让他的品鉴能力远比一般人高得多,他当然认同时年的判断。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已经有人说话赶在了他的前头。
这声音的辨识度极高,连着说话之前的笑声也是又尖又细的,出口的话却是带着山西腔调的豪气,“好眼力,这可是俺出门之前从床底下取出来的私藏,今天谁若不醉,谁就是他奶奶的小舅子(*)。”
时年轻咳了一声,没想到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居然是这样的风格。
他的样貌和他的声音还是很搭调的,胖乎乎的脸蛋上面白无须,结合那尖细的声音……
但时年当然不会说这么扫兴的话,“大老板待客果然爽快。我曾经去过关中,有个朋友请了我一顿活鲤三吃,我也闻到气味了。”
请她吃这一顿的是金灵芝,当时两人赶路去华山的路上途径山西,以金灵芝的身份当然要吃最好的,便叫了一桌子当地的美食。
她对这气味印象尤深,干炸奇门、红烧马鞍桥和软斗代粉(*),便是这活鲤的三吃。
阎铁珊笑得越发和蔼,脸上那个鹰钩鼻看起来都没了凶相,“好啊,来客还知道俺们山西的拿手名菜,也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搁这海上吃河鱼,也不失为一种趣味嘛!”
他拊掌而谈,眼神打量着这两位上门来的客人。
他好客归好客,请柬却不是随意寄出去的,别人是为了此地的财富,阎铁珊却不大看重这个,关中一带他已经是排得上名号的富庶。
他是来见见老朋友,顺便拓展人脉的。
所以别人忙着盯海上的时候,他已经把来此地的人的船只都给打量了个遍了。
这也正是他选择递出请柬的人的遴选方式。
果然来的是识货的客人。
不过这两位的来头恐怕要比他想的大。
上官飞燕与金九龄所说的一部分信息也不是假话,阎铁珊确实曾经是金鹏王朝的臣子,还是内库总管,昔日尚未国破的金鹏王朝的辉煌他也曾看在眼里,王室气度如何,他虽自己是个糙人,却也心中有数。
宫九是太平王世子,时年也算是打小以王侯待遇培养的,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阎铁珊面上的笑容没变,却实在是心头一惊。
这两位若说与中原皇族没什么关系,他可不会相信。
自觉地给两人套上了个贵族壳子后,阎铁珊伸手指了指屋内,示意两人进去交谈。
一进屋时年便看到了那位霍总管。
他此时完全没有了夜间见到的时候那种为上官飞燕编织的情网所困的感觉,他看起来虽然严肃认真却绝非是那种不苟言笑的状态,来客比时年和宫九来得早的也有不少,此时已经井井有条地入了坐。
人一多,难的便是布置位置。
但显然他早已经心中有数,哪位宾客应该坐在哪里都提前有了准备。
这三张桌上各有几人坐定,却并无冷场难熬的状况,恐怕正是这位处事手段周到的霍总管的功劳。
阎铁珊当然对此很是满意,有一个如此有本事的管家本身也就意味着他自己有本事,所以他拍了拍霍天青的肩膀,像是对待自己的子侄一般露出了个赞许的表情。
但谁又能想到,这位霍总管可不像是他想象的那样无害。
时年和宫九落了座,已经在这一桌上坐下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个老人,他的年纪应当和阎铁珊的年纪差不多,但是他的须发还都是漆黑的,只有那张沉毅肃然以及褶皱遍布的脸,才能让人看出他确实已经上了年纪。
在他身上更是有一种沉重如山岳的宗师气度。
这人的身份在他极长极宽的剑身,配以峨眉掌门标志八卦的剑鞘的长剑上已经透露无遗了,这便是独孤一鹤,也是上官飞燕口中另一个需要解决的人。
另外两人则是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的打扮和独孤一鹤很像,他看起来英秀儒雅,但眉眼间却又一股子少年人的锐气,尤其是当他旁边是个说话很是跳脱的人的时候,他总归难免要将已经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那正在侃侃而谈的还是个时年的熟人,他开口说的正是他为何会被阎铁珊邀请过来——
“你不知道,当时我和陆小凤正在泰山的观日峰上比赛翻跟头。这位阎老板可真是个妙人,他说看来看去就是个大鸡蛋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喝酒。”
“然后呢?”那峨眉派的年轻人立马问道。
独孤一鹤的眸光一转,投来了一个警告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