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船入海口, 金灵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为了找这满脸都让她觉得写着“速来打我”的张三算账,她直接把原随云给忘了。
“原公子这样的好脾气应该不会在意的吧?”金灵芝嘀咕了句。
转头便看见那她本以为是时年不知道从哪儿逮到的阶下囚, 已经自行给自己松了绑,这独立船头的青衣少女也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
“他不是……”金灵芝迟疑开口。
“那是阿容乔装的。”时年用胳臂撑着扶栏侧过头来看向她,另一只手对着曲无容挥了挥手, 示意她先回船舱换回之前的装束,“我想在码头上演一出戏, 该看到的人自然会看到的。”
“我真是有些看不懂你。”
金灵芝本以为她的脾气其实和自己挺像的,否则也不会因为高亚男一句话说走就走,但现在看起来, 她不如说是随性要比任性恰当得多。而她自有些主张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 实在很难看清她的意图。
“算了,不说这个了。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海口两岸已没有什么人烟,也就让金灵芝朝两侧看去的时候更能清楚地看到岸边有个人正在冲着这边致意。
那人想表达的意思金灵芝不清楚, 但她怎么也算得上是对江南一带的势力如数家珍, 如何认不出这岸边之人腰上系着的七色丝带正是凤尾帮的标志。
“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小忙吧。”时年笑了笑。
“跟凤尾帮打交道倒也不必担心一些太麻烦的事情。”金灵芝点头应道。
“你这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金灵芝眉头一挑, “我还怕这个?也就是前几日听说掷杯山庄的左明珠的手上功夫不错, 上门讨教讨教,你也是知道他们家跟薛家庄之间的世仇的,正好看见薛斌那小子被打了出来。
掷杯山庄、施家庄和薛家庄之间的关系,在江南的谁看了不说他们闲得慌,倒是凤尾帮神龙帮, 虽有些仇怨却大家都是水道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也不至于闹成死敌, 我们金家走水路生意的跟两边都有过合作, 从来都是大家各退一步将来也好上桌说话。”
她不耍那大小姐脾气的时候, 确实已经有了几分金家未来继承人的做派。
“江湖势力和家族势力总归还是有些区别。”时年回道。
“还是财力和武力不够统一的问题,但凡以我们万福万寿园的地位和根基,再有个能抗衡薛衣人的高手,我就怂恿奶奶去一统江南势力了,倒也不是真要俯首称臣的那种统一,起码不至于出个门都能见到有几家打起来。”
时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把本打算说出口的话说出来,而是转而说道,“你方才说掷杯山庄的手上功夫不错——”
“江南地界上,除了薛家庄用剑,其实大多是手上功夫。”金灵芝回答道,“支撑施家庄的不是施老爷子,而是花金弓,她那金弓银弹铁鹰爪,同摔碑手一样是阳烈至极的掌法,算起来同你倒是有些相像,至于你问到的掷杯山庄,左轻侯左二爷掌法走的是阴柔之道,名为飞花手,正是铁鹰爪的克星。”
她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张三重新将开船的职责丢给了时年招募的船员,双手搁在脑后无比悠闲地登上了船,一副格外悠哉的样子。
这位还偏偏不觉得自己在拱火一般来了句,“突然发现,楚留香那家伙都没我这个待遇。”
“你错了,船是我的。”时年毫不犹豫地一盆冷水泼了上去。
“好吧好吧,老板你说的都对,”张三举起了手,示意金灵芝大可不必在意他,别把鞭子又举起来了,“其实我上来是想问问,老板你确定常春岛的位置没错的对吧?”
“您也是知道的,我这人虽然基本走的河道捕鱼,但既然敢应承下来海航就肯定是有那么些个经验的,那一片的海域似乎是约定俗成的绕路而行的规矩,再往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同船上的伙计商量了一番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你尽管开就是了。”时年语气笃定。
有此前夜帝闯常春岛的经验,又有后来她从那海上集市开始行航抵达那里作为佐证,时年自认自己的地图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行,有老板的这句话就行了。”张三转头就走,金灵芝的鞭子却已经缠绕在了他的脚上。
他还没来得及再讨个饶,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她一鞭子带起丢出了船外。
谁都以为他要被挂在那里当挂件的时候,这才在一天前被金灵芝逮着的家伙却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用格外灵活的手法解开了捆缚的鞭子,扑通一声落进了水中。
金灵芝连忙探出头往下看去,这海面浪涌,哪里还看得见张三这家伙的动静。
然而没过多久,已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人从侧舷丢了上来,又过了一会儿,那里又多了一条战利品。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这家伙从另一条预留的舷梯上爬上来,将这两条海鱼捞进手里,预备来个甲板上的烤鱼。
时年摇了摇头,随他们闹腾去,自己看向了远处。
和当时在那个对她而言陌生的世界不一样,这里的船上有她熟悉的朋友,她也不必算计如何在吴明小老头和那些为海上奇珍而来的人之间谋取利益,更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这海天辽阔之景确实只让人心情放松。
她也突然明白了师兄为何要弄上这样一条在海上漂流的船,这或许确实是他获得心灵安定的港湾。
重新换回了之前打扮的曲无容走到了时年的身边,却看到她突然直起了身子,看向远处的目光忽然有些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曲无容开口问道。
“有独行盗。”时年指了指远处一道掠过的黑影。
海上的匪徒大多团伙合作,因为敢在海上行船的本就要承担不小的风险,自然也得配备对应的武装力量,独行盗需要面对的压力便大了不少。
但也有艺高人胆大的,比如说时年在此前担心船只吃水过重引来的海上鹰飞,便是个典型的独行盗。
而这种往往是干一票吃一整年的独行盗,若非有极大的买卖绝不轻易出手,可就在方才,她眼见那一人一帆急速而过,分明正是那位独行盗向天飞。
“咱们要去帮忙吗?”
时年回答道,“海上鹰飞是个有原则的独行盗,他只抢珠宝不抢银两,只劫财不劫色,一年也就出动那么两三趟,咱们也不好破坏他的规矩,不过行动的或许不只是他一个,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吧。”
她走去了驾驶室,对着里面的船工吩咐了两句,朝着向天飞赶去的方向转向。
然而等她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已经被他劫掠过的船只,而是这位独行盗一脸苦色地坐在船尾的栏杆上,把玩着手里那把还在染血的弯刀。
看到又有船只来,船上站着的还是个姑娘,他眼神一亮,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跳了过来。
曲无容刚想拔剑,便被时年按了回去。
“素闻海上鹰飞劫船便走,绝不给人追击的机会,不知阁下为何今日还留在此地盘桓?”
向天飞并不奇怪有人认得他,在这海上行动的,没听过独行盗名头便出来的才是名副其实的愣头青,只不过这位显然不是一般人。
她的身家气度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得出来的,而容貌与气质姑且不论,在看到她的时候,他竟然无端有种看到了薛衣人的感觉。
但她比薛衣人看起来要温和得多,即便如此,向天飞也分毫不敢小瞧这个摆明了是这艘战船主人的姑娘。
不错,是战船而不是海上商船。
向天飞纵横海上劫掠多年,绝不会在这种评判的问题上犯蠢,这样的船他绝不会去动,船上的人自然也没有开罪的必要。
时年打量了眼这位海寇,他的弯刀上一抹乌光淬血,显然是把淬毒又刚开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