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的骤变太快,江玉郎眼前一黑,头顶这机关的开口已经合拢了起来,关闭的速度根本不给人逃脱的机会。
他听到了两声轻巧落地的声音,不,准确的来说是一声,恐怕正是那把他们两个也拖下水的青衣少女追上了张菁,带着她一道落下。
紧跟着便是他砸在了地面上,而后那个距离他最近的美貌少妇在落地时候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脚,将他当做了垫脚石。
剧烈的疼痛让他疑心自己的肋骨发生了断折,更难熬的无疑是此地的气味。
这里原本就有数量极其可观的尸体,更不用说后来萧咪咪还将其继续当做了停尸的地方,新旧杂陈的尸臭味但凡是个人都忍受不了。
时年吹亮了火折子,正看见这一室狼藉,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点了她的穴道?”有光线亮起,被坑得掉下来的张菁立马怒视着萧咪咪和江玉郎,却发现他们两个,一个像是受了什么内伤,躺在地上坐不起身子,另一个则以奇怪的姿势被定在原地。
“不然还留着她摸黑给你一下吗?你也说了,她从她那些大门派的情郎那里各自学到了本事,我虽然自认自己打用剑的很有一套,却也不想给自己多添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环顾着这一座石室。
江玉郎说此地活埋了不少工匠居然并非是一句假话,只是恐怕还要比活埋更加残忍得多。
时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地上的碎骨与痕迹,时间会掩埋很多尘封的过去,有些痕迹却是很难磨除的。
比如说这个房间里最明显的一扇合拢的石门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抓挠痕迹,更有这么多具尸骨贴在那个位置,就好像在极力渴求一条出路。而又为何地上会有不少断裂分割下来的骨头——
这分明是个将人活活饿死在此地的陵寝。
她又朝着上方的穹顶看了一眼,这才走到了萧咪咪的面前。
如江玉郎所说,她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可在她的身上丝毫也看不出是这个岁数的痕迹,因为跌落得让她措手不及,斜戴在她鬓边的花几乎要从她发间掉落,发髻也有些凌乱,却更显出她身上那种极尽饱满的诱惑力和风情。
可惜在场的只有个小鬼和两个现在只想从她嘴里套出出口位置的姑娘。
“上面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时年开口问道。
“不错。”萧咪咪回答道。
张菁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这绿衣少妇怎么说都是此地的主人,可她看起来俏丽美艳的脸上,细细看出并不难发现一种潜藏的张皇失措。
“那我们现在应该从哪儿走?”张菁立马追问道。
“走不了。”时年摇了摇头,“哪有人会给坟墓留下出口的,我说的对吗?”
这里既然是工匠的埋骨之处,又怎么会给这些参与了地宫建造的工匠留下从里往外打开这坟墓的机会。
张菁看到萧咪咪表现出的是无措,时年却看到她眼中的是恐惧和陌生。
她盯着那道如果人如果站在坑洞上方应当看不见的门所表现出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时年,她或许只知道此地可以当做一个她丢垃圾处理尸体的地方,却不知道这个满是尸骨的房间背后,还有什么东西,就在她的地宫之下近在咫尺的地方。
“你说的对。”回答时年的并不是萧咪咪而是江玉郎。
前头的疼痛过去,他总算有了点说话的力气,“上面的门只能从外打开,至于这里的这道门,我来这里一年多了,还从来没见到过她下来打开过。”
“别说的好像你真用你这一手摸去全是骨头的身体,就真能得到我多少信任,有多了解我一样。”
看出江玉郎此时觉得逃生无望便展露出几分本性的样子,萧咪咪冷笑了一声,“你父亲坏事做尽,别人却还在称他为当世大侠的典范,哪里知道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那爹更加阴险毒辣,瞧瞧你爹是个什么玩意,你也就是个什么玩意。”
“他父亲是谁?”时年饶有兴趣地问道。
江玉郎的脸色一噎,将头朝着一边扭了过去,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你若是肯将我的穴道解开,我便告诉你。咱们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何必闹得如此僵硬,谁也讨不了好对不对?”
萧咪咪显然很清楚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即便眼前的人可能并不将她这收敛却柔情的笑容看在眼里。
“你错了,讨不了好的只有你和地上这家伙,而不是我。”时年走向了石门。
越是到了这种环境陌生又需要看清周围情况的时候,她就越发庆幸自己有镜子可以提前获知一些事情,比如说,这石门的背后并没有危险,甚至可以说正是这整片地下的操纵枢纽。
“这里是个陵墓,针对的只是在这里建造的工匠,而不包括我。”
她转头示意张菁也别放过看起来伤重难忍的江玉郎,把他拎远一点也点上穴,毕竟他能演戏一次就也能演戏第二次,再把萧咪咪也给扛远一些。
而后,她的手掌贴上了石门,摸索着此处最为薄弱的地方。
张菁看出了时年想做什么。
她一见这石门便知道分量不轻,这地宫已然是个大工程,便不会在一扇门上偷工减料。
然而就在她想要出声提醒之前,一道掌力甚至不见它借着冲击的距离发作,就好像仅仅是在方寸震荡之间打出,却蕴藏着足以让人为之胆寒的力道。
张菁不过是震惊,人是被搬远了却总算还能看到时年动作的萧咪咪却是十足的惊惧。
身为十大恶人之一,她又是个靠本事见过江湖上如此多高手的,如何看不出来,这年岁不大的少女在此刻发出的一掌,到底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希望此生能够拥有的本事。
她昔年有幸见过纵横长江水道二十年的那位史前辈,也见到过名震天下的剑神燕南天,但都比不上这出掌的少女。
她的动作甚至算不上有多醒目,可这一掌足可以称得上是无声处听惊雷。
纤细漂亮的手掌并没有在撞击上石门的时候让人感觉到狠劲,然而在她手掌之时,无数条细密的裂纹已经从石门上扩散开来。
就像是早已经被时间风化的一片岩层,她只轻轻吹了口气,便彻底飘成了尘埃。
石门垮塌了下去,露出了背后的一间厅堂。
萧咪咪这下也懂了为什么时年说她们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些东西萧咪咪想保持神秘感无所谓,反正时年自己已有问鼎天下群雄的本事,更是有这个将阴谋算计踩在脚下的倚仗。
在她将要迈出石门离开此地的时候,萧咪咪突然高声说道,“他的父亲便是江南大侠江别鹤。一年前他手握一张据传是从他父亲的书房里偷来的藏宝图跑来的峨眉,这才落到了我的手里。”
又是峨眉的藏宝图?
时年脸色微动,却只是点头回了句“知道了”,便跨过石门的残块碎屑,走进了大厅之中。
萧咪咪确实给她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不过现在还不是放了她的时候。
这座明显是枢纽的厅堂里布满了一座座的绞盘,这些不同材质的绞盘让这座厅堂在长明灯中显出一种远远超越了当前时代的机械感,连缀的绞盘通向了对应材质的门。
时年拨弄了两下石头的绞盘,果然看到在那方才被她打碎的石门上方,有两道机关正在放松对石门的限制,又有两道机关推动着两片已经不存在的门开启。
而除了石门之外,还有黄金绞盘黄金门,铁绞盘铁门,还有铜的、木的……
八角形的厅堂中间与周围的机关令人目不暇接,时年虽然见过妙手朱停,可他自诩是个懒人,所以在有外人在的时候只做些小东西,如今她眼中所见,才当真配得上是妙手神工。
张菁也一脸赞叹地看向了周围,“你要进周围的房间看看吗?”
“当然。”时年转开了铜绞盘,那扇并不比石门看起来小多少的铜门便应声而开。
有镜子的提醒,她知道这扇门背后是个存放武器的地方,可当真正打开的时候,这一屋子的神兵宝器,活像是因为有人的进入,骤然从神光内敛的状态活过来,让她也不由地大觉赞叹。
天下名剑大多因其主人而成名。
比如她已经见过的那把在邀月手中的碧血照丹青,燕南天的纯阳无极剑,她听到过名号的江枫所持的七星盘龙剑,路仲远的天弈玄铁剑,玉娘子张三娘的流云飞月。
但当一屋子的寒光雪刃交相辉映,无形的剑气像是因为这些多年不见天日的武器意图让人将它们带走而争斗爆发,它们昔日到底有没有一个天下闻名的主人,之后又能否择主好像都并不那么重要了,起码它们此刻的光华闪耀已经永远不会从她的记忆之中磨灭。
张菁看的却不是这些剑。
她看向的是桌台上的一把金龙鞭。
鞭形如龙,金光熠熠,甚至能从鞭子的造型上看出龙角、龙嘴和龙舌。
张三娘曾经允诺过女儿,在她成年的时候一定会替她挑选到一把趁手的长鞭,她翻遍了典籍看中的正是这把全身反鳞、龙角分犄、龙舌打穴、龙眼中藏匿十三口子午问心钉霹雳火器的——
“九现神龙鬼见愁。”张菁极其肯定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这是天下第一歹毒的外门兵刃,却也是她自觉最适合自己的武器。
本着门是时年破开的,无论是有什么收获总该是由时年先取走的原则,张菁盘算起了自己的身家能不能跟她做个交易买下这一条举世罕见的神兵,却看见她好像只是看了眼剑光凛冽的名剑,瞥了眼长鞭咬人兵刃的龙嘴位置,便已经自顾自地在这房间角落里一具骨头都发黑了的尸体面前蹲了下来。
她不知道何时又重新戴上了那副下来地宫时候按住树干的手套,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尸体的骨头间拔了出来。
“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张菁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