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蜘蛛若还看不出来暗算他的就是这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船家女, 他的绰号不如倒着写。
她那一对酒窝让她看起来格外无害而可爱。
可他中了她的两颗莲子,对方这一手铁莲子的功夫到底是什么水平,已经并不需要多加怀疑了。
以他的轻功, 银丝纵横江面而去,这拉拽之间倏忽的停留,根本极难捕捉到踪迹才对, 更不用说那小姑娘竟然打中的是他的穴道。
若不是手脚一麻,他也掉不下来。
偏偏对方用那双一点儿也不像是玩暗器的白嫩小手上下抛掷着手里其余的莲子,眼睛里流淌着温柔的星光月光,看起来就好像方才的举动只是纯粹因为好玩而已, 根本没有分毫的恶意。
也正是在此时,黑蜘蛛才留意到, 在船头飘摇的江上风灯映照下, 居然还站着一个老人。
他看起来枯瘦而憔悴, 正是他在撑着这船向前。
可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块腐烂的木头一般,压根看不出一点存在的迹象,不仅无声无息的,甚至好像连影子都藏匿到了船只棚顶的阴影之中。
“云姑,别玩了。”老头突然开了口。
这一开口他那口憋着的气就仿佛散了, 这话不过五个字,他却足足咳嗽了好几声,像是一只年迈的风箱正在费劲地喘息。
从黑蜘蛛从船上跳过,到被那被称为云姑的小姑娘击中, 再到那船头的老头开口说话,不过都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而已, 时年正是在此时落到了船上。
她突然发现自己打算给黑蜘蛛来个五花大绑的神蛛游丝好像派不上用场了。
因为他的腿脚上的麻痹, 以她观察血脉流动的状态, 显然还没有恢复过来,纵然是想飞身而去,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还能有只比她慢一线的速度。
而他此刻黑色面具之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左右顾盼,警惕的居然不是她这个从峨眉正殿位置追来的人,而是这船上的一对爷孙。
这两人确实不简单。
看到她翩然落下,那小姑娘像是浑然不觉她是个闯入的异类一般,朝着她伸出了手掌,在她的掌心,一颗新鲜的莲子正搁在上面,就像是一个好客的小朋友。
不过这只手是如何看都不像是一个船夫女儿的手的。
而站在船头的那位,黑蜘蛛只觉得他的气息隐藏的极好,又十分古怪的是个咳疾在身的人,时年却第一眼感觉到了他与云从龙的相似之处。
在他的脸上也有水藓滋生,形成了一片片苍白的纹路。
赫然是一位水中好手的特征。
这浪里白条的本事从来不能因为对方年纪大便看轻,对方那老而弥坚的气场,在时年登船的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他的内功也不低!
结合这乌篷船和那小姑娘手里的莲子,时年猜到他的身份了。
如果说邀月和燕南天是陆地上的天下第一,那么她眼前的这位便应当说是水上的第一了,长江大侠在水上行舟这二十年来,没少给水上的水匪找麻烦。
有人说史扬天昔年是欧阳亭的义弟,也有人说他与十二星相之间有仇,还有人说,他昔日险些丢掉性命,是被峨眉的神锡道长所救,从此欠下了一笔人情债。
但不管是哪种说法,他带着自己的孙女在水上行侠仗义总归是个不争的事实。
黑蜘蛛也当真是有够倒霉的。
偷别的东西都好说,偷时年想要用来钓鱼的秘籍,那就实在是给她找不痛快了,直接撞到了这位守株待兔的鬼才手里。
好不容易可以靠着自己的轻功本事,却没想到此时的峨眉各处都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高手,直接一脚踩到了两颗铁莲子。
在时年从云姑的手里接过莲子的时候,黑蜘蛛揉着腿站了起来,正打算告个罪算了,却忽然听到了两声有些怪异的声音。
船上的人也几乎在同时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声音发出的方向有两艘行驶极快的船。
与其说是行驶,不如说这两艘船只是借着江流的势头在漂流而已。
船上各自站着一人,但这两人压根不在乎船是如何走的。
在两艘船的距离极近的时候,他们便看见在后面那艘船上的,手中的宽剑拔剑出鞘,整个魁梧的身形在此时轻盈得像是一只腾飞的苍鹰一般,直扑前一个人而去,剑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即便距离有些远,时年也能看出前一个人有些古怪。
他那艘船上,不知道是灯火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星星点点亮起来的磷火,泛着一股幽碧的颜色,又有江水的返照,便形成了一片上下摇曳的绿光。
在这分外诡异的颜色之中,他的模样便也被照得清清楚楚了。
那是一张灯光之中仿佛透明的脸。
从这面皮之下泛出的惨绿像是他骨头的颜色一般,以至于即便他穿着一身白衣,本应该是有那么一份风雅的颜色,在江上夜色中,竟然有种鬼魅的感觉。
跟他交手的人是什么感觉时年不清楚,在那两条小船飞快的靠近之中,她看见挥剑的那人仿佛没看见这张脸的可怕之处一般,一剑连带着一剑的山崩海倾之势,直接将对方逼迫到了船尾,而后狠狠地斩落了下去。
身为围观者的云姑却脸色一白。
“爷爷,这人长得好像个恶鬼!”她开口说道。
“可不是恶鬼吗……”史扬天呢喃了一句,又咳嗽了起来,“魏无牙的门下,为虎作伥的恶鬼。”
无牙门下,十二星相之中的鼠!
时年已经见到过了蛇和猴,但鼠不太一样,他是十二星相之中的老大,何况若没有他的话,十二星相到不了如今的威名,按照她从张菁还有小鱼儿以及燕南天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是,魏无牙的名字,就算是十大恶人听到都要头疼得很。
甚至就连移花宫……
时年好像突然知道魏无牙的门人为何要在销声匿迹长达十几年之后突然出现在江湖上了。
但她现在来不及深究,那紧追着魏无牙门下的白衣人的剑客,出剑之时的剑气砸落,几乎将船头给削掉一半,魏无牙自己代表的是鼠,他的门人也有种鼠的狡诈与灵活,甚至是那双被磷火照亮的眼睛里也闪动着恶毒残忍的光。
但当压倒性的剑气打破了他的防护,朝着他的脖子而来的时候,白衣人突然脸色一白,慌乱地跳入了水中。
剑光紧追而至,在将江面掀动搅乱波涛的时候,从这江水中传来了一股血腥味。
这条船上的四人看着对方将剑在水中搅动了两下,脸上却露出了个郁卒的神情,便知道他虽然将对方打伤了却显然并没能够取走这位身谙逃命之法的白衣人的性命。
看到这边的过路人,他放弃了继续追捕白衣人,朝着船头一蹬,凌空便跃了过来。
他这轻功诚然不差,更让时年觉得有些奇怪的是,他好像跟万春流提到过的燕南天十几年前的形象有些像。
不是说容貌,也不是说所用的兵刃之类的,而是气场,一种属于野性剑客的气场。
“不知道几位是?”他将剑重新甩在了背后,追捕失手带来的遗憾好像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坐下聊天之前……咳咳,我看还是将后面的尾巴清理清理吧。”船尾的史扬天开口道。
这豪爽的剑客闻言便朝着身后望去。
方才的白衣人乘着的那艘船依然在顺着江流流动,只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速度好像比刚才还快了不少,甚至在水波中分毫都没有转动的征兆。
船下有人!
时年听过张三说起这水路上的水寇伎俩,于是正在那剑客转身尚未来得及出手之时,她以手为刀,迸发出的惊天刀气将这即将撞上他们的乌篷船的小船劈成了两半,还不止如此,水面之下已经化开的血色在这一瞬又染红了一片水面。
一片白色的衣角飘了上来,却不见人出来。
白衣人身亡!
几乎在同时,另外的两道身影窜出了水面。
这两人都长得极其纤瘦,给人的感觉便是两根竹竿,虽然夜色浓重,江面上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还是能看得清这两个人一个穿着青衣,一个穿着黄衣,脸上糊着一层绿油油且黏糊的东西,就好像是一张劣等的面具,因为在水下待的时间太久便晕开了。
两人破水而出,竟然分毫不带停留地直扑这乌篷船而来。
即便时年方才那一刀,已摆明了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们却好像浑然未觉一般,在这利刃出鞘乌光小箭也一并袭来的时候,两人满含恶意的眼神给人以一种非人的观感。
云姑更加觉得像是闹了鬼,所以她手中的莲子也丢了出去。
她的眼力毋庸置疑,水上的打斗变化影响比之陆地上更多,一个简单的水波起伏都有可能让她的攻击轨迹发生变化,她在水上生活了这样久的时间不可能失误。
正如她方才打中黑蜘蛛的时候那种无比精准的手段。
然而她还是打空了。
这两人形如鬼魅,竟然也真像是个鬼一般,在莲子袭来的时候,仿佛是被从中斩断一般,又倏忽合拢,时年当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点错觉而已,可能做到这样的人,确实是寥寥无几。
那两张糊着油腻面具的脸几乎已经在眼前了。
黑衣剑客刚打算出手,时年袖中的银丝与无形的刀气顷刻间布满了整片空间,锁死了这青衣和黄衣人的退路。
同样是用丝线的,黑蜘蛛眼尖地发现,她此时发作的细丝上并没有飞针的痕迹,只靠着内劲的灌注将柔软的丝线化作了一道又像鞭子又像是锋刀的武器。
在这两个无牙门下的眼中,这些丝线俨然是要奔着将他们切割成块而来的。
纵然已经在魏无牙这里体会到了何为残忍,对方这一出招却还是让他们感觉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然而当丝线纠缠上来的时候,却突然成了如同蛛网一般的细丝,将他们捆了个严严实实,拖拽到了船尾,这一次云姑的莲子没有打空了,这两人的身形一僵,就像是两条被捕捞上来的鱼,除了还能张口呼吸说话之外,别的地方都动弹不得了。
黑衣剑客把剑一收,笑道,“这三只老鼠遇到列位真是太不幸了,不过也得亏是在水上,我在岸上与他们交过几次手,次次都拿那些老鼠来群殴拖延时间,否则那魏白衣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