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武道上已然触及到半步“我即是环,环即是我”,更是执掌金钱帮的武林巨擘,怎么会甘心输给一个刚刚出道,在江湖上甚至没有什么威名可言的小姑娘。
难道他要用自己的死来成全对方出道便能问鼎天下英雄的威名吗?绝不!
他不想死,所以他要反抗。
荆无命也不想他死,因为那是他生命的意义。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执剑手撞上了阿飞的铁剑。
这把剑确实不够锋利,但当他的主人剑气缠绕于其上的时候这便是一把能斩断凡铁的利器,更何况是荆无命的手。
阿飞无法理解一个剑客为什么会将自己最应该珍重的东西送到别人的剑下,可他的剑已经收不住了,这把剑将荆无命的这只左手斩断了下来,鲜血迸溅之中,阿飞手中坚决挥落的剑几乎都要脱手而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陷入了一种无比空茫的状态。
但他紧跟着便看到,那金衫灰眸的剑客用右手抓住了那把在断臂之时朝着时年和上官金虹交战的方向抛掷出去的长剑,整个人宛如流星追月一般朝着时年刺去。
他好像是个不知疼痛的疯子,在那双让人觉得灰沉得不见情绪的眼睛里,染血的睫毛之下涌现出了一片孤注一掷。
而他的右手挥出的剑,分明要比他的左手还要快得多。
这本是他留给自己保命的招数,却在此时为了救上官金虹的命而用了出来。
与他这一剑同步而来的是上官金虹失去了一边的武器后用另一边的凤环发出的搏命一击。
时年怎么会看不出来,在这短短一瞬,因为荆无命这过分让人意外的举动,局势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刀依然在她手中的时候,她好像丝毫也没有慌乱的感觉。
交织的银丝寻常时候拦得住人,却拦不住此时为了保命并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上官金虹,和此时与其说是在救上官金虹不如说是在救自己剑道信仰的荆无命。
那双死气缭绕的眼睛顷刻之间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先前在那长街之上,这两个人独特应和的步调足以说明他们的默契,如今意图击杀同一个对手的时候自然也是同样的。
可他们面对的同样不是一个会束手待毙的对手。
倘若她想,以她的本事足可以轻松地逃走。
她袖中的漫天飞刀,那条可以将人冻结的雪山冰蚕,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只要有这么一个空档她便可以凌风探月翻出这两人的包围圈。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前有龙环后有铁剑的生死一线之间,她仿佛回到了彼时嫁衣神功突破之时的灵台清明。
嫁衣神功的禅宗境界无疑成全了她在刀法上踏入仙佛真谛的一步,在这仿佛摸到了跻身门槛的一刻,她首先看到的不是距离她已经在咫尺的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而是在那湖畔亭中的一点火光。
那是一缕尤在上官金虹之上的气息。
只是它如同黄昏入夜一般陷入了星火垂坠的状态,仿佛只剩下了一缕需要风吹才会掀动起来的火苗。
而她便是那一簇突然点燃的新火,在无边的黑暗之中突然压过了那一道余烬的微光。
那沉寂的火星像是感知到这一刻的火光迸发,也突然跳了起来。
但时年已经顾不上那个人在做什么了,她知道这便是她出刀的时候!
荆无命的剑从不落空,尤其是他隐瞒起来的这只更胜左手的右手剑,可现在他眼看着就能刺入对方心脏的剑像是突然扎入了一个无边的漩涡,一只手丛这漩涡中伸出握住了他的剑。
人手如何能与剑相抗衡,这便是他方才为了摆脱阿飞做出的验证。
然而现在这只手好像并不是手,而是一把比他手中的剑更加坚韧也更加锋利的刀。
刀剑交击的铿然之声中,他看见那青衣少女本已如刀一般的另一只手上还多出了另一把刀——
一把要命的刀!
这一刀不复此前的气势惊人,也不若另一种姿态的缥缈若梦,就像是初学用刀的孩童挥出的质朴至极的一刀。
可荆无命发现,他竟然不敢直视那不够绚烂也不够锋锐的一刀。
上官金虹看到了这一刀袭来。
这出自极境之中沉寂复又爆发出的一刀,突然让他想到了菩提明镜、物我两忘才是武道更高一重境界的说法——那或许并不是一句虚言,只是身困于金钱帮的权利中心,他又如何能够挣脱来去窥探无人无我的武道真谛。
而现在这一刀已经越过了他的凤环,明明才刚发作,却已经抵达了他的眼前,在他的咽喉切开了一道口子。
此前在与李寻欢切磋的时候时年便已经隐约有所觉的东西,在荆无命与上官金虹联手合击的处境下,居然水到渠成地捅破了第一层窗户纸。
她选择的挑战对象果然没错!
可惜上官金虹听不到这句感谢了。
他脸上依然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倒在了地上,咽喉的致命伤甚至没能让他说出任何一句遗言。
打着要替荆无命和阿飞中的输家收尸旗号的上官飞怎么都没想到,他还没能从荆无命断臂,以右手剑舍命救自己的父亲这一幕缓过神来,便紧跟着看到了他或许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刀。
这一刀葬送了他父亲上官金虹的性命,更是刀锋未停地击断了荆无命的长剑。
就仿佛这把剑也不过是如血肉之躯一般脆弱的东西。
而从来与父亲同进同出的荆无命也并没能逃过这仿佛要将所有眼前的阻碍都粉碎的一刀。
他得逃!
这是上官飞此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然而他突然发现一把剑穿透了他的胸膛,出剑的不是那失去了自己对手的少年剑客,而是跟着他一起来为上官金虹掠阵的金钱帮帮众。
这些人看到上官金虹之死早已经吓破了胆,如今只想要赶紧撇清自己和上官家父子的关系,这才能够让自己从那个可怕的刀客的手下活命。
时年可没有心情管这些人之间的内讧。
当上官金虹和荆无命都倒地身亡之时,她好像突然从那个虚无缥缈的状态重新落到了地面。
但她摩挲着手中的短刀的时候,感觉自己倘若想要再次重现这一刀,或许并非是一件太过于困难的事情。
她收起了刀朝着湖边亭走去。
黑沉下来的天色中,那一点明灭的火星也变得更加醒目。
那是个穿着件破旧的蓝布长衫,正在抽旱烟的老人。
寻常的旱烟绝不会抽出这样明亮的火星,更不会在火光明灭中如此有节律,他嘬了口烟斗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这悠闲镇定的样子就好像方才亭子外面死了人的打斗也只是一个说书故事中的一幕而已。
“厉害的小姑娘。”他摸了摸自己洗到发白的衣服,发出了一句或许听起来不太有诚意的称赞。
时年却忽然笑了出来。
她在方才出刀的时候感觉到的此人实力在上官金虹之上,只是大约因为多年不曾动手能不能发挥得出来另说,与此人的打扮对上,对方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他便是那兵器谱上排行第一的天机老人。
“我听闻前辈的消息很灵通,不知道能不能跟前辈打听一个事情。”
“你说。”他从兜里摸出了火镰和火石,又取出了一张绵纸来搓纸棒,眼神安静而悠远。
“请问平湖百晓生现在在什么地方?”时年问道。
她可没忘记自己之前的目标——
击败了兵器谱第二之后,她是要去把百晓生挂城楼上展示展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