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听到米公公对一个人的评价如此之高。”
方应看好像丝毫也没有被米有桥提到的自在门大有可能因为元十三限被起用、他的弟子中又有一位堪称异类的野心家而打乱阵脚。
他慢条斯理地拈着一簇茶叶, 却并不是在将茶叶搁入桌上的滚水茶壶之中,而是用修长的手指将茶给碾碎了。
细碎如尘的粉末在他的指尖只残存了片刻便已经被风给吹散了, 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他那张俊秀斯文的脸上, 此时呈现出了一种过早表现出的目空一切,又很快收敛了起来,只剩下了一种只让人感觉到无害的微笑。
而被米有桥提到的白愁飞, 虽然是人才不假, 却也只是他目标中被碾碎的尘灰。
米苍穹仿佛不曾感觉到方应看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与其说我是看得起他,不如说我一向都看得起又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不要命的人在京城里能打拼, 哪一方势力的人都需要这样的人,不要脸的能去寻找进身之阶,知道选择怎样的一条路能让自己最有利,不要命又不要脸的人就很懂一个道理了。”
“有过人的本事固然要紧,要在京城里走出一条路来,还得有权力和靠山。”
“可惜白愁飞看中的权力靠山是蔡京那个老狐狸。”方应看回答道。
“所以我对他也仅限于欣赏而已,也只是提醒你, 莫要因为这人只算是六合青龙中的一个, 就小瞧他, 若非自在门中的武功,师父传给徒弟后便不能自己再用, 白愁飞的成就会比现在高得多。”
米苍穹笑了笑, “不过我今日也不是来跟你说元十三限和白愁飞的,我想说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跟白愁飞一样, 对权力靠山的认知相当清醒的人。”
也是一个在此次九幽神君身亡, 文张和黄金麟也身死的骤变中返回了京城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文雪岸。”
“文?”方应看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位被米苍穹推荐之人的姓氏。
“不错, 他是文张的儿子。但不是文张属意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文张因为相师的话来平衡自己命格娶进门来的,和文家其他的夫人不大一样,这位的形貌有异,总之生的丑了些,生下来的儿子文雪岸同样不好看,所以与文随汉相比,他并不怎么得到文张的欢心,更是早早地出去闯荡江湖,而不是顺着文张给他安排好的官场之路走下去,又得罪了他一回。”
“光是如此应当还不足以让米公公将他推荐给我。”方应看需要一个更能说服他的理由。
“因为他很懂得势。”米苍穹回道,“他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拜师过在少林的门下,也去过青城派,雁荡派和点苍派,但他很快发现,这些名门正派给他打下的基础是足够了,却不足以让他掌握一门足以对抗顶尖高手的武功,只能先靠着自己的领悟,将所学的武功归结成了势剑。”
“势剑确实是先取得与人对敌中的优势再拔剑不假,但也代表着他要的是势而不是风头,我找人接触过他,他是个自诩身在黑暗中的人物,当势剑出鞘,让他从暗转明的时候,他就必须要夺下别人的性命。”
“所以这是个天生的刺客。”方应看听懂了。
“小侯爷要想在京城中大展拳脚,除了让你有足够排场的八大刀王这样的保镖之外,也需要这样的一把暗剑,替你做一些当前你并不适合自己去做的事情。何况文张一死,他虽不大得父亲的宠爱,却也不能不说是失去了一座靠山,起码现在,他是需要给自己择一个往上爬的支撑,小侯爷便很符合他的条件。”
“我还以为蔡太师会更符合他的要求。”方应看自嘲一笑。
他的志业尚未铺展开,虽然在人手上渐渐借助结交官宦贵妃等内廷势力,将自己门下与“金字招牌”“负负威望门”“血河派”等六股在他义父手中的势力割裂开来,但落在一个有心往上爬的人眼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同蔡京傅宗书等人相比。
“如果是之前或许是的。”米苍穹语气笃定,“但是现在不然。”
“文张如果只是听了蔡京的安排去做什么事情死了,那文雪岸还能够直接投身蔡京门下,正好还有了个换取资源的理由,甚至我听闻他此前有意,利用自己掌握的势剑,在元十三限面前长个脸,得到他的传授,可惜不知道是谁帮了我们一把,让文张之死很有可能被扣在蔡京的头上。”
时年托着下巴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何有点想笑。
她觉得自己跑来方应看这里当个失去了记忆的人形兵器的作用,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比如说现在不仅这两个人都没防备着她,甚至还让她相当愉快地得知了些自己所做的事情造成的影响。
看起来是方应看赚了,但她好像赚得更多。
闷声发大财的感觉果然不错,尤其是看到一个自认为万事顺遂的方小侯爷从蔡京的手里截胡的时候。
米苍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背后发凉,可他看到方应看便仿佛是看到了自己成功的未来,便在此时未及细思,继续说了下去,“所以虽然文张和文雪岸的关系称不上号,文雪岸要想在京城里立足,却暂时,起码是这几年间绝不能在蔡京的门下,元十三限原本是算傅宗书这边的人,他若投身过去其实不完全就是支持蔡京,可京城里的帮会和武者不会这么想。”
“文雪岸既然要找到一个出名的途径,要有一个给他发展余地的靠山,小侯爷远比蔡京合适得多。”
方应看决定接受米苍穹的好意,招揽文雪岸。
他所需要防备的也只是文雪岸这个很有想法的势剑之人,会否在他养着这把暗剑的时候,反过来划伤了自己而已。
但他又怎么会怕这个,用什么人都要畏畏缩缩的,在京城里绝无法闯出一片天地来。
他抿唇微笑,“米公公身在内廷,却对文雪岸这样一个小人物都如数家珍,怪不得会被称为有桥了。”
有桥是闽南话,意思是很有些点子想法。
这在宫中因为他很懂得如何琢磨圣上的心思,做事讨巧得到的奖励称呼,在方应看的口中,却有了几分能上台面且伟光正的说法。
米苍穹虽然不至于被方应看的恭维冲昏头脑,却也不得不承认,与方应看这样的人相处谋事,确实是一件让人觉得心情愉悦的事情。
“你既然都这么夸我了,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米苍穹说道,“你前几日虽然赢了苏梦枕一局,但你还远不到可以自得松懈的时候,倘若将来有机会拿下元十三限,他手中的有一种武功你能拿到手便必须拿到手。”
“山字经?”
“错了,是忍辱神功。这门功夫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场容貌,起码你暗地里怎么想如何到了明面上都得藏住了,尤其是到了蔡京这种老狐狸的面前,你确实很有天赋不假,却还不到能把他都糊弄过去的地步。”
方应看觉得,米苍穹还想说的是,他其实不仅得在蔡京面前,在苏梦枕面前,在京城里各方势力的领头人面前,做出一副能让人被迷惑的假象,此后若见到义父也得让他看到,自己并未在京城这个大染缸中有什么被带着暴露了本性的趋势。
起码在他万事在握之前,他都不能跟方巨侠翻脸。
元十三限的忍辱神功,在他自己不用之前是绝无可能传给别人的,所以——
他得开始好好盘算,如何借助米苍穹,或者借助这个因为意外到了他手里的高手,来解决元十三限。
时年突然感觉到方应看在打量自己。
但这种打量太过于隐晦,就好像只是在看她这没有过去的人,在发呆沉思的时候在想什么东西,而不是谋划着用这把刀去碰一碰元十三限,拿到米苍穹所说的忍辱神功。
时年没有抬头,她安静地将手中不知道是之前藏在袖子里哪个地方翻出来的布条,在手中编织成了一个看起来颇有些混乱的绳结,最后几乎变成了个死结。
可是她还颇为自得其乐一般,并没管如何解开这东西,而是从这已经不容易解开的绳结之中,抽出来了一根并未被锁在里面的小布条,露出了个让人看来有些惊心动魄的笑容。
方应看几乎要被这个过分纯粹的笑容所蛊惑,但他的第一反应是在米苍穹离开后走到了时年的背后。
他又做了一次试探。
人的背后,在他此刻手按在他腰间的血红色小剑的时候,起码有二十六处致命的位置可以被他在顷刻间发动的攻击中击中,可对方并没有提起任何警惕的情绪,就仿佛他只是站在她的背后,等着她将手里的东西玩腻了而已。
方应看的手指拨了拨剑上同样是血红色的剑穗,露出了个满意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