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巡视的禁卫军觉得今晚的皇宫有些古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倒春寒, 前几日分明已经回暖了温度,在今日又显得格外的冷。
也或许是因为夜里起了雾,目之所及有种轻微的朦胧感, 这才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执着银戟的禁卫军从夹道间走过, 两侧和远处的宫墙在月色和雾气中都仿佛是消退去了原本的颜色, 显出夜幕里的苍白来。
走在最末的两个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
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看去,可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又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又被身边另外的守卫小声提醒了句莫要东张西望。
谁也没见到在斜后方的宫殿屋脊上伏着的黑衣人。
准确的说是一片乌黑的斗篷, 隐没在了背光的阴暗处。
从这片斗篷之中突然丢出来了几根阵筹, 又有一道气劲将阵筹边上的石子给打偏了几分。
【不愧是诸葛神侯教导出的禁卫军。】镜子感慨了句。
其实方才那名军士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在他转头之前,时年正如一道夜雾中的清风一般擦过了这队列的身后, 避开了另一方巡视的视线, 又骤然踏空而上翻到了屋顶上。
以至于谁也没能发觉她的行动。
“可惜虽说皇宫大内的高手不少,但现在在这里的,也就只有一个米苍穹能给我造成点麻烦。”
【你就不怕结果是米苍穹被问罪,而诸葛神侯暂时无事吗?】镜子忍不住发问。
到时候先被责罚的是有桥集团的人, 捉拿装神弄鬼之人的责任也未必会落到元十三限手里,说不定负责的还是诸葛神侯, 那计划就全部乱套了。
“所以说, 这件事还是需要神侯配合的,不是让他配合着让我一手,而是配合在该来的时候发觉有人闯宫。”
神侯府本就距离不远, 他是来得及赶到的。
米苍穹只要以护驾的名义保护皇帝的安全就够了, 而诸葛神侯却势必要前去追凶。
至于如何说服的神侯, 苏梦枕没详细说。他在京城里这么多年, 算起来跟神侯府的交情也算不错。
也或许就连诸葛神侯都不愿再维持这样的僵局了!
她的双手都藏匿在黑袍之下,在屋脊上以指力刻意地刮蹭出了一点痕迹。
这些遗留下来的痕迹自然会在事后被人所察觉,从鬼怪所为转为人力为之的方向。
这位迷信道教的皇帝,总不至于在看到了真实的痕迹的情况下,还觉得真是鬼神作祟。
她清点了一番布置下去的阵筹后,确保这些东西足以保证她在撤离皇宫的时候,就算不全力出手也足以安全脱身,又清点了一番自己身上的东西后,这才心满意足地一个翻身从屋顶上轻巧地落了下去。
装神弄鬼,自然要先有这个鬼!
时年选中的假扮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死在她手里的九幽神君。
这个曾经笼罩在黑雾中的高手,时年以五行阵法辅助也能装出个七八分相似的样子来,何况她手里还有一件九幽神君的武器。
那是阴阳三才夺中的阴夺。
阳夺在狐震碑的手中被时年削掉了上面的棱刺,将这位九幽神君的大弟子钉在了客栈的墙上。
这东西后来被文张收走,方应看处理他的尸体的时候,因为觉得那大化酞醪的毒性有意思被他当做了收藏品。
而阴夺,在九幽神君和时年的交手中,被他丢了出来触动了机关发出剧毒,却被时年躲了过去,在扫尾的时候还是落在了时年的手中,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九幽神君的武器除了那绿袖子红袖子,最具标志性的就是这阴阳三才夺了,要想伪装成他的鬼魂不甘心自己还未当上国师就惨死,心有不甘而前来皇城索命的样子,有这么个道具可要有说服力多了。
而等到那些人为的痕迹被发现,又能顺遂地将旁人的目光引到当日击杀九幽神君的神秘人身上。
按照方应看都已经几乎完全相信了的来历,她当时还在毁诺城中,当时杀了九幽神君的人跟她就没什么关系,现在这个装神弄鬼的人自然更没有!
即将潜入皇帝寝宫的时候,她在廊庑的阴影之中朝着天上看了一眼。
她实在选了个前来此地的好时候,此时就连月光也在帮着她,夜空之中的阴云掩住了那一轮残月。
正在这月光都显得稀薄将缺的时候,时年体内的内息以当日昆仑山上物我两忘的方式运转,让人愈发无法捉摸到她的存在。
她的指尖弹射出去了一抹银丝,瞬息之间将她拉到了宫殿的窗口。
黑蜘蛛的神蛛凌空,银丝渡虚之法!
这玩意时年当初要了一份去,派上用场的机会却实在不大多,但现在能用的东西有限的时候,却不妨将它用一用。
也恰好吻合了九幽老怪来去无踪的特点。
她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室内。
距离这位对蔡京一党的启用到了宠幸地步的皇帝仅有这么几步之遥,时年觉得说不定她现在往对方的脖子上比划比划,把大化酞醪的剧毒掉上去,甚至能完成弑君之后毁尸灭迹的任务。
可到时候朝局动荡,或许还不如今日的处境。
起码因为连云寨之事,皇帝近日来无法确认蔡京和傅宗书是不是都为了手中能够掌握有威胁他的把柄,这才导致在将戚少商押解回京的路上连番出事,更是导致了顾惜朝抵达汴京之后的情况都失了控。
现在温火滚的下落也遍寻不到,即便被怀疑是将他藏起来了的傅宗书连连叫屈,也只能连带着蔡京一道在皇帝的黑名单上躺一躺。
他总归还是可以利用利用的,杀是杀不得。
时年隐藏在黑袍之下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吓一吓,让他遭罪一番倒是没什么问题。
皇帝本就因为这件悬在头顶,可能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的事情有些烦闷,今日好不容易才能入睡。
浅眠的状态中,他忽然感觉身上的被褥明明都好好地盖着,却有一股彻骨的凉意从四面八方地涌来,几乎要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给冻结住了。
他冷得惊醒过来,正想喊人来添一床被褥,顺便痛骂这些不懂得看温度变化提前准备的内侍一顿,陡然看见在他的眼前飘起了一点烛火。
这火光透着股森然的绿色,让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夜晚觅食捕猎的狼的眼睛。
他惊得当即都要后退,却发觉自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气劲给锁定在了那里,寸步也不得动弹。
这幽绿鬼火映照出的黑袍,在他骤然惊醒本就迷糊的状态下,几乎被他看成了一片黑雾。
而他之前是见到过这样的一团黑雾的,那是由蔡京傅宗书等人联名推荐来的九幽神君,可惜他不是诸葛神侯的对手。
当然皇帝也必须承认,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仿佛是个幽魂的九幽神君,若不是他看起来实在还有几分本事,皇帝才懒得应付他。
可是,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九幽神君分明已经死了!
还就是前一阵子的事情。
若非是这位武功极高的江湖前辈死在了那从连云寨返京必经的旷野之地,又如何会让事情变得如此复杂!
皇帝死死地盯着那一团飘荡的鬼火。
他起初以为那是烛火,可再看去的时候,烛台之上好像没有蜡烛,只有那一团仿佛是从虚空之中燃烧起来的绿色火苗,而被火光照亮的黑袍,也像是被一团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支撑着,起码他此刻就看不见丝毫属于人类的特征。
在他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泛了上来,而像是为了呼应他的这种变化,原本是将他惊醒的寒凉也在此时忽然转为了极度的炎热。
这种可怕的温度好像是从面前的幽绿鬼火上发出的,又好像是从那黑袍中藏匿的,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什么九幽冥火的传闻,又紧跟着在恐惧的恍惚中觉得,似乎也有可能是从床下传来的,而现在他便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炙烤的人。
白日里元妙先生说的什么他近来有冲煞之危的话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以至于他在这意识模糊之中听到这一团黑袍如浓雾的家伙说的什么“还我命来”的时候,竟然丝毫也不觉得意外了。
可他又怎么可能不恐惧!
他求仙问道便是为了长生,能在这帝王的位置上坐得更加久一些,又如何甘心死在这什么九幽神君的鬼魂手里。
可是他虽练了点强身健体的本事,却实在不能分辨出此时让他动弹不得的到底是妖术,还是对方可怕的内功造诣。
甚至就连他尝试发出的呼救声也仿佛被堵塞在了喉咙口,眼看着黑雾之中的红色袖子缠绕上他脖颈的时候,他居然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强烈的窒息感随着那袖子的收拢传来,在极端的求生欲的作用下,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突然间可以动了,他想都不想地将床头的茶盏打翻在了地上。
皇帝有什么异动,外面看守着的人又如何有可能待着不动。
于是紧跟着几个内侍冲了进来,可他们刚冲进来便看见了大片的磷火,更是透过这片光怪陆离的火焰屏障,看到了皇帝快要被一团黑雾中伸出的舌头给卷进去吞吃入腹了。
时年不知道,她选择用乔装成九幽神君的打扮后,用红袖子的一波攻击,居然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