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对我有点防备吗?”
他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来的时候说他没找人拦着她,万一要对他不利,恐怕刀已经在眼前了, 现在她这么突然出现, 却又好像丝毫都不觉得,毫无戒备之心地借别人的床榻休息是什么要紧事。
不过说白了这金风细雨楼中也未必就不会被人渗透进来,他苏梦枕的地方才是楼里最安全的。
她睡得太沉, 若无法反应过来有人靠近, 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他起身将烛火吹灭了两盏, 让屋内的光线暗淡了几分, 返身去看她的时候,这个困倦得已经陷入了沉睡的少女眉间才不自觉地舒展开了些,攥着的拳头也稍微松开了些许。
摇曳不定的烛光将她的脸映照得有些透明, 看起来安静了许多。
这三天两夜的奔波显然让她太累了。
第一夜指的显然是宫中的“闹鬼”那晚。
诸葛神侯被停职监/禁在京城中无疑是掀起了轩然大波,蔡京一党自然想要借助这个机会找补回来前几日的憋闷。
好在这到底是他和神侯之间商议好的结果, 提前布置的准备暂时让对方难有成效。
现在就看后面的两日一夜间她做了什么了。
她既然觉得醒来再说也不影响结果,他也相信她的判断。
等她消息的时候这种心思不定的状态,让他再去自欺欺人地相信他怀着的还是对知己的情绪, 实在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可现在她就这么近在咫尺也仿佛拿他当自己人地睡在这里, 他迟疑了许久,指尖却始终距离她的脸有些距离。
他突然想到了七年前她的消失, 和她说的时间差不一样之事。
七年过去时间几乎在她身上停滞, 在他身上,积年的寒症却在持续淤积, 仰仗着内功压制才勉强维持住性命, 可他连内功也极寒, 与饮鸩止渴并无区别, 他又何必耽误一个完全可以有更多选择和机会的姑娘。
他伸手抵着咽喉之下的位置,压制着可能将她吵醒的咳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去将窗扇推开了些,驱散了屋子里的药味。
好在今夜风轻,倒也没传进来多少冷意。
不过等他重新坐回床边的时候,她几乎整个人都已经卷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半张脸,和从被角下伸出来的几根手指。
苏梦枕本想将她的手放回去,却在触碰到她指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她本能地握在手里。
手指被抓住的瞬间仿佛被握住的不是手指而是心脏,他心跳一滞,却觉得自己此刻想不那么君子地慢一步挣脱开来,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了像是在自说自话的呓语:“不冷吗?”
温热的手指搭着他的指节指腹,那一点难以判断到底是否抓得住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烧到了心口,她却显然不会在此时回答他这个冷不冷的问题。
“算了,好好睡吧。”
等时年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她蜷曲了两下手指,总觉得手上好像还残留着什么温度,但又好像只是因为没包裹在被子里的缘故而已。
香炉中似乎换了种熏香,让屋内的药味没有这样沉重,夹杂着一丝让人觉得不太像是苏梦枕惯用的清甜香气。
她走到香炉边上,看了眼还未收起来的熏香盒子,上面贴着的字条又分明是安神香。
将窗扇稍稍合拢了些后,时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霸占了苏梦枕的地方休息,确实是安全了不假,可这其实也是他本该休息的夜晚,自己相当于也是打扰了一个病号的夜间休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个地方住还要惊动别人不太方便,他干脆歇在了软塌上。
解下的大氅搁在一旁,从他压在身上的被子边缘,露出那件杏色的长衫。
他病得太久,杏色的暖色调稍稍压住了一点苍白之气,又不至于太失了上位者的持重,只是被尚未燃尽的烛火晕染了一层微黄的光晕,显得柔和了几分。
她刚想再走近些看看便发觉苏梦枕的眼皮动了动。
“醒了?”他一边开口一边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睡得很浅,在时年有动作的时候便已经醒转了过来。
虽然他本没想这么快出声,可当她的眼神饶是他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专注地落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突然无端有种整个人都被置身于洪炉的错觉。
他难以猜透她的心思,既希望她能看穿他的微妙心意,又突然觉得纵然只是一年,对他而言也已足够奢侈幸运了。
还不如先开口打断这份平静。
“打扰你休息了。”时年捞起一旁的大氅朝着他递了过去。
他躺在那里就连呼吸都显得要比寻常人轻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伶仃憔悴的模样。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始终显得比其他人明亮的眼睛里,不是将熄未熄的烛火点燃的光,也大约不是因为外面亮起来的天光照亮出的一片,而是他眼底经年不熄的火。
“算不上打扰。”苏梦枕抬眸看向她,夜里见到的倦意现在已经从她脸上消退了下去,又显露出了她那惯常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抿唇间露出了个不太分明的笑容,觉得还是她此刻的样子让他觉得习惯些。
“现在的情况如何了?你能离开神通侯府,看来方应看已经不在京城里了。”苏梦枕披衣起身,与时年在窗边的位置坐下。
“他死了,我杀的。”时年这简明扼要的一句话险些让苏梦枕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