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里绝大多数人都以为, 方巨侠返京势必要替无端丧命的方小侯爷讨个公道。
也所有人都知道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和副楼主前往拜访了方巨侠,双方到底交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但几日后, 一个让京城为之震动的消息传了出来, 方巨侠进宫面圣,决定接下神通侯的位置。
这消息一出,哪里还有人有闲情逸致关心什么蔡太师府邸的名花被人采摘了个干净, 挂满了大街小巷,尤其最漂亮的一朵被插在了小甜水巷入口的事情——
全都转去关注京城中的风云骤变了。
方应看这个接替了方巨侠才当上神通侯的人身亡,反倒是将真正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人给逼了出来,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奇妙的宿命。
方巨侠与诸葛神侯、与金风细雨楼的关系看起来都并不太妙,这是将目光放在这位新上任的神通侯身上的人有目共睹的事情。
这一点并不奇怪。
小侯爷之死到底出自谁的手笔并没有摆在明面上来说。
但元十三限乃是蔡京门下, 此番争斗中除了蔡京一党和有桥集团之外,也就只剩下了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这一方,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方巨侠接待了时年和苏梦枕, 却未必相信他们上门的说辞, 这一点也很合乎情理。
毕竟也没人会觉得,这两个人上门去竟然不是告罪的, 而是反过来将方巨侠给好好地说了一顿,让他选择加入这京城的势力争斗, 或者说是正面局势的推动之中。
但正是这位不给神侯府好脸色看的方巨侠, 上任神通侯的第一件事, 是以金字招牌的探子暗访为名,将蔡京通敌金国, 意图以金兵入侵宋土换来两方联盟吞辽的情报,在金銮殿上一五一十地摆了出来。
“方巨侠确实是个能人, 他有侠肝义胆, 也有智谋, 否则也不会在想通了之后先联合林灵素和黑光上人,将自身返回京城护卫皇帝安全的交换条件与蔡京倒台联系在一起。”时年翻着杨总管送来的资料,不由叹服一句姜还是老的辣。
“何况,他只要蔡京一人下台,而留了傅宗书。事实上这两人之中谁下台对另一方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若非此前有他们之间的守望相助,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如此棘手。”苏梦枕的心情也不错,虽然当日的蔡太师府邸一游,最后成了他纵容身边姑娘的瞎胡闹,但这也不妨碍他觉得心气平顺。
“但是留存下来的一方,会有些侥幸心理。准确的说,这个侥幸的心理其实也是给皇帝的。”
所以时年说方巨侠这一招玩得漂亮。
皇帝确实希望方巨侠在京城中成为自己的助力,却不希望他是如诸葛神侯和舒无戏等人一样对他多加限制的助力。
他弹劾蔡京只是因为他通敌叛国,而非是因为他谗言惑主,在京城里搅乱风云,就像傅宗书此番就没遭到清算,还可以照旧带着皇帝去见识见识那些个享乐的玩意。
当今天子并非不能接受前者,毕竟国破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也同样是他的逆鳞。
而后者,既然方巨侠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乐得轻松。
更何况,他还眼见得方巨侠手底下的人,与他的几位“道友”关系如此之好。
在成功将方巨侠引入京城效力的无比惊喜之中,皇帝哪里还分辨得出,这到底只是一个烟雾弹,还是当真就是方巨侠选择的在京城中的行事之道。
“有另一方势力在京城里,你的压力能被分摊不少。凡事过犹不及,方巨侠的这个处理方式便是当前的最优解了。何况,官家还能以替神通侯夫人延请太医诊治之事来对方巨侠施恩,这也未尝不是在拿掉了蔡京后令官家放心的手段。”
苏梦枕有些无奈地看着时年说着说着便将手中的卷宗丢到了一边,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
好在这是玉峰塔之上,倒也没人会闯过来打扰。
而从这塔上望下去,金风细雨楼中的气氛似乎活跃了不少。
经历了关七来袭之事,风雨楼对外树立了威势,对内又正好在当日抢在莫北神叛变偷袭前,先将他斩杀了,随后顺着莫北神的这条线查下去,抓出了几个叛徒。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被抓出来的叛徒,有的其实并不太乐意离开。
毕竟蔡京倒台,虽有方巨侠这位一方巨擘进京与金风细雨楼分庭抗礼,可谁都看得出来,金风细雨楼同样也被圣上需要,作为制约血河派等方巨侠麾下嫡系的势力。
谁不愿意自己处在一个地位巩固的势力中呢?
何况比起那几家,金风细雨楼更可以被称为地头蛇。
可惜,该清算的还是得清算,不过只是驱逐出去而已。
在这楼中的一片活跃中,苏梦枕听得到塔下又传来了王小石和温柔的斗嘴声,夹杂着许天/衣的居中调停之声,实在得让人感慨一句有些人是当真很有活力。
王小石能回京自然是因为刘独峰也回到了京城。
刘独峰怎么也想不到,探查那位入侵宫中行刺的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探查方小侯爷和那位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底细的任命,也因为方巨侠要求不必再查而结束。
他当然猜到了时年的身份或许有些怪异,可是有王小石这个家伙对他的行动,尤其是试图潜入毁诺城的行动百般阻扰,在收到让他回京的消息之前,当真称得上是一无所获。
而他也已经接到了新的需要处理的案件,无暇再去管之前的几件事。
“说到王小石……”时年不由笑得有些促狭,“你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
“王小石既然成功完成了你给他安排的任务,本应该是接任东神的位置的,但是因为莫北神的位置也被空出来了,温大小姐非觉得北比东好听一点,让他选那一个。当然她的原话是——”
时年清了清嗓子,“王东神和王北神一个赛一个的难听,相比之下还是北勉强有点展望,小石头,这得怪你的姓氏起的不好。”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年苏梦枕最开始问她在楼内想要什么位置的时候,她说自己不要名字难听的,实在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两个人实在是一对欢喜冤家,我看织女前辈的儿子没什么希望,也没机会将人带回洛阳去,不过留着他们,楼里每天都有新的趣事也挺好的。”
“你看别人的关系倒是看得挺准的……”苏梦枕状似无意地说道。
时年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认这种隐约听出了点郁闷的语气并非是自己的错觉,松开了手里把玩的头发,凑到了他的面前。
在等方巨侠与其手下的势力进入京城,蔡京的势力在皇帝的默许下接受打压,蔡京自己也落到了刑部总捕朱月明的手里这点时间,时年已经在养好了和关七一战造成的伤势后,对苏梦枕进行了第二次的治疗。
他的病灶藏得太深,只能分批挖掘,只是两次治疗,还远远不够。
但已经足够让他在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个一咳嗽起来就像是要将五脏翻倒出来的重症患者。
现在不需烛光的色彩调和,他在春日初阳的日光中,也显得不若之前的苍白。
“你不早点说我怎么知道?谁都知道你的志业是将金风细雨楼发扬光大,驱除外患内忧……”
时年以手撑着苏梦枕的椅背,颇觉好玩地看着他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几分郁卒之色。
“我看你比我还关心朱月明能从蔡京嘴里撬出什么东西。”苏梦枕抬眸回道。
时年轻咳了声试图转移开话题。
与其说她是关心落到了刑总手里的蔡京的结果,不如说她是有点好奇刑部的任劳任怨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