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婉晶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可隋末乱世,强者称雄,这本就是无可辩驳的规矩。
她恐怕还应该庆幸对方似乎觉得按着他们这边的高手打, 便足够震慑了, 并没想着将她也一道丢进水里去。
她等来了母亲从李阀的船上回来主持公道。
一身湖水绿色裙衫,轻纱覆面的东溟夫人从尚公的手中接过账簿。
他虽被时年打入了水中却总算来得及先将账簿丢在了船上, 而不是跟着一起下去泡澡。
她拍了拍账簿上的尘灰, 柔和的眼神中用并不让人觉得冒犯的姿态打量着时年。
这位神秘的东溟夫人, 也便是时年从那本账簿上看到的,与各方势力均有兵器交易的东溟派主事者。
她从容地开口道,“替贵客安排一个房间。”
贵客……
单婉晶对这个称呼忿忿不平。
她相貌轻灵柔和, 却秉性刚烈,更是在这东溟派的千般宠爱之下长大的, 可惜形式比人强,再加上他们如今为做成这笔买卖深入微山湖中, 并不在自己的琉球境内。
旁边确实是有李阀的船不假,但双方只是武器交易的关系,纵然那边的船上有李家二公子和四小姐, 还有李阀麾下的柴绍等人,他们这边为了捉拿偷盗账簿的小贼闹了起来,也没见对方有什么表示。
而这也是双方之间最好的关系。
“母亲, 你为何要对对方如此礼让,即便我们打不过她, 我们东溟派的面子大多势力还是要卖的, 又如何不能……”回到房中后, 单婉晶便忍不住问道。
“你错了。”东溟夫人依然没有摘下面纱, 但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之锐利, 让单婉晶当即意识到母亲并没有在说一个玩笑话。“她的身份在我看来只有两种可能。”
她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说道,“而这两种,哪一种都需要我们将她当做贵客。”
单婉晶的脸色白了白,她还从未见过母亲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哪两种?”
“第一种,宋阀的人,天刀宋缺,地刀宋智,皆以用刀出名,她那一刀非用刀的宗师教不出来,至于霸刀岳山,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娘知道他的所在,你不必猜测可能跟他有关。”
“可我听说,就算是宋家的第四子宋师道也没跟着天刀学到刀法,反倒是跟着宋鲁学了剑术。”单婉晶反驳道。
“这天下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东溟夫人叹了口气,“总之这一刀之烈,以我所见宇文成都身上的伤势,恐怕也只略微逊色于宋阀主了,我也只能做此猜测。”
“那另一种可能呢?”
“另一种可能,是我其实并不愿意去想的一个方向,魔门两派六道,顶尖高手中以阴后为尊,二十多年前,她那个不争气的女儿在她一场关键的比斗前跑了,让她气得不轻,过了几年,听闻她又收到了个徒弟,从此当做关门弟子培养。”
“魔门与慈航静斋每隔数十年必定比斗一番,如今时日将近,倘若是这个徒弟出山来了也说得过去。”
单婉晶觉得母亲在说到阴后那个跑掉的孩子的时候,神情有些古怪,甚至是有些怅惘。
她握住了母亲的手,压住了刚为人所欺负时候升起的愤懑之心,在她身旁坐下,将头枕靠在了她的手心里。
“可是我记得小的时候,您跟我说过,魔门阴癸派的武功乃是天魔策,对方却是用刀的,这一点也说不通。”
东溟夫人摇了摇头回答道,“不,你不知道天魔策这个东西,它其实有十卷,阴后致力于一统魔门,将这十卷天魔策收录完整,如今二十多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收集到多少卷了,或许其中也有用刀的法门也说不定。”
“何况她的性格——”
宇文成都的双剑在蒙面状态下虽不算好认,但,凡是到了此等水平的高手,总不至于在这混乱的时局中出来行走一点也不带打听的。
明知对方是宇文阀的人却还是痛下杀手,更是毫无顾忌地将他们东溟派的人丢入湖中,偏偏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无比镇定地让她们给她提供一个休息的地方,这阴晴不定、随心任性的样子,实在是很有魔门风采。
东溟夫人觉得自己应当并没有猜错才对。
而这母女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时年的耳中。
她推开了船舱一侧的窗,仰躺在床上,透过侧窗欣赏着湖水平静,星月皎然的安宁,心神却仿佛已经笼罩了整艘东溟派的“飘香号”大船。
东溟夫人单美仙防备了她神出鬼没的手段,将自己的舱房安置在距离她们母女二人说话的房间最远的地方,还让人守在船只里外,谨防被她听到,却没想到这何止是个刀法绝伦的高手,更是个已经只差一步便到破碎虚空,在此间甚至能被称为大宗师的高手。
她和单婉晶的交谈就跟在时年面前说的也没什么区别。
时年若有所思地记住了宋阀和魔门的名字,转而窥探起了另一边的动向。
从东溟派与各方势力的武器交易和门阀势力的称呼中,她已经能大致锁定这正是隋唐时期,宇文成都这个名字并非是个偶然,只是同样是一个与其他时间的隋唐时期不同的平行世界。
这乱世之中门阀林立,高手频出,她要想找到合适的比斗对象,又或者效仿当年在金风细雨楼中所为,以建立秩序来提升武道心境,都需要清楚此地的情况。
越乱的时代,这样的消息也就越不可能在民众的口中得知。
所以她需要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一些关键信息,为此她砸下了两颗重磅炸弹。
一颗投向了东溟派——
作为交易的供给方,突然遭到这样不礼貌的对待,倘若她们还击,时年便能顺理成章地带走账本,账本上的门阀势力想必不会愿意这些交易记录被公之于众,她从中浑水摸鱼也能做不少好事。不过她们选择了隐忍礼待,反而让时年看到了自己有可能能做的假身份。
一颗投向了那两个偷盗账簿的年轻人——
有秘密的人,往往能泄露更多的消息。
所以时年现在也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人,一个叫做寇仲,一个叫做徐子陵。
而他们口中的讨论对象也正是自己。
镜子忽然觉得自从时年的武道境界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经失业了,为了表示自己还是很有用的,他主动蹦跶了出来,把那边房间的画面呈现在了时年的面前。
这两个今日偷盗账簿不成,险些被宇文成都劫走的年轻人,现在又以劫后余生的悠闲姿态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