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时年又比当年的她强了多少!
山字经运转之中,天魔力场的禁锢在这一瞬间像是荡然无存一般。
嫁衣神功流转全身,尤其是耳目,让她目中所见祝玉妍抬手间每一寸动作都闪动着至美之灵韵,与石观音那招式酷似的姿态,以及她重纱之下发出的天籁妙韵都在此时分毫不能对她造成干扰。
而她掌中刀气迸发——
既然对方两人都是短刃,她这蜃楼刀也不算吃亏!
这一刀与方才居中断开婠婠那飘带的一刀截然不同。
那是蜻蜓点水一般在飘带重影间点过的一刀,看起来何等平实而轻盈,却在彼此间劲气交击之时,这一刀化作了漫天刀影意图将这些飘带圆环都尽数斩断。
以力破万法,这便是时年在面对祝玉妍和婠婠的联手给出的应对之策。
人影的倏忽进退在这一刻难以分辨清楚,短刃的剑光和蜃楼刀的刀光,形成了一片刀剑带影的错乱,刀光却在气势攀升之中渐渐于数十道刀芒中显现出一抹清晰的轮廓。
正在婠婠足未沾地,借着祝玉妍重新发出的天魔飘带腾身而起斜掠而来时,那凛然刀光也转道极快地朝着她袭来。
寒芒吞吐,骤然直穿飘环力场,奔雷掣电一般已到她眼前。
这一刀来势太快,就算是祝玉妍也来不及救援。
好在婠婠本能地以足尖缠上空中的飘带,凌空倒翻而下,那一道刀光只击断了她一缕头发,而非是抹过她的脖子。
可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她在时年另一刀刀出之时已经来不及回身配合祝玉妍了。
白影翻动之中,六戊潜形丝悄然无声地出了手。
其中还夹杂着那银丝渡虚的丝线,在婠婠退出战圈的须臾间,已被神针乱绣之法打出,将白绫仿佛钉死在了空中。
青衣少年紧贴那一道被绷紧的白绫飘带斜冲而起,目标正是祝玉妍。
如此疾风骤雨间不容针的攻势之中,她竟然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悠然开口问道:“祝后就不觉得以二打一,有失宗师体面,更是在欺负小辈吗?”
祝玉妍秀眉一挑,好悬没问出她到底是如何有这个脸面问出这句话的。
她可一点儿都没有小辈的样子!
折转而来的异芒骤闪,伴随着的是她甚至在祝玉妍看来,可称一句天下第一的刀意。
这逢魔之夜中,她与她那刀都带着一种惊人的神性。
祝玉妍已经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越打越在状态,绝不能再拖下去!
她必须扭转战局。
白绫与飘带之间,一只纤纤玉手猛地探出。
蜃楼刀迫近的刀光如织,在她手上无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道划痕。
好在因为她内劲深厚,这些刀光中毕竟只有一道是蜃楼刀上实质性的刀芒,所以也只让她的手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光迸溅,她那张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吃痛的神情。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切入的机会。
她五指如电地继续朝着时年抓来,在触碰到她的手的瞬间,时年将如意兰花手以变招的形式用出,便如同游鱼一般让人难以握住一个发力的位置。
可祝玉妍拼着受伤也要得手,本就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意味。
她在这一刻将天魔大法中以无形之力,盗取他人有实之质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时年的手退得快,她的手便进得更快,直到死死地握住了时年露出的一截皓腕。
真气振荡将时年的衣袖朝后吹起,祝玉妍那只含着血色的手便趁着此时突进。
在握住对方手腕的那一瞬,祝玉妍无端生出了几分对方的手好像纤细得有些过分的感觉。
而下一刻,几乎为天魔舞白纱遮蔽的月光正好投落在这一截手臂上。
时年手腕上那个因为红袖神尼的缘故才显露出来的篆书文字,映照在一片月华之中,足以让留意着她一举一动的祝玉妍正好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字。
祝玉妍的神色一变。
在发觉时年的功力甚至到了足以应付她与婠婠两人合击的攻势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这样心神震动直白反映在面容上的模样。
但现在她无法克制自己在见到这个字时候的心绪——
那是个她午夜梦回之时都不会忘记的文字。
她当年亲手留下这个文字的时候,中间留了处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断痕,这道痕迹随着她的长大而稍稍比当年最开始留下的时候宽了几分,却依然不大分明。
所以也绝无可能是被别人仿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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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中人大多知道她祝玉妍与霸刀岳山有一个女儿,却不知道她其实还有个孩子。
这个孩子生在单美仙,也便是东溟夫人离开她之后。
当年有个举止奇怪的家伙听了她模糊了信息的故事后,跟她说什么如果大号练废了就去开小号好了。
既然她当年选择霸刀岳山只是为了和一个自己讨厌的人留下一个血脉这种听上去都觉得很奇葩的理由,那不如选个更讨厌也更厉害些的借个种,权当是来个择优培育后代。
所以她选了宋缺。
祝玉妍一向果断,做出这个选择也不曾犹豫。
岭南宋家作为四大门阀势力之一,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特点,那便是极重汉统,绝不会与胡人势力通婚,而巧合的是,她祝玉妍还正好有鲜卑族血统。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她真能找宋缺做这一日夫妻,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绝不会被宋阀所接受,而只属于她祝玉妍。
天刀宋缺曾经击败了霸刀岳山,也正符合那个家伙说的要给这个孩子选择一个条件更优的父亲的要求。
这个孩子如她所愿取代了单美仙走后她心中的空缺,更是在襁褓之中便已经让她看到了在武道上极高的根骨基础。
可惜还没等她养上几日,便出了意外。
魔门天魔策的来历和四大奇书中的另外几本的来历,都透着一股奇幻神话的意味,可自祝玉妍开始修炼武功到彼时她已年岁不小,她甚至连武道修炼到极致便有人能做到破碎虚空都不曾见到。
然而那一日,她却见到一面灵光毕露的镜子卷带着散人宁道奇看护的和氏璧,凌空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那面镜子她在那个古怪的家伙那里见到过,更是见过对方自以为不曾让人看到,却实则瞒不过她的眼睛,仿佛镜子里有一个活物一般的交谈。
而这面本属于那个家伙的镜子,现在满身是血,托着那和氏璧仿佛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掉进了她女儿的摇篮里。
祝玉妍和跟在镜子后面的宁道奇都看到了这近乎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块本像是这镜子要行抢夺之举,将宁道奇甩掉之后独自消化的和氏璧,竟然在坠落下来后被她女儿本能地“吞”掉了大半。
紧跟着便是那眼见东西已经在手里却失去的镜子,格外人性化地显露出了大抵可以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表现,径直扑上去抢夺。
她才觉得白道的东西就这么被那小家伙意外得到,是她的缘分,却没想到惊变来得如此之快。
在这大约已然涉及鬼神之力的争夺中,在镜子、和氏璧和她那尚未满月的女儿之间形成了一个远胜过天魔大法力场的区域。
那一片说不清是塌陷还是如同破碎虚空的空间内,这三方都在一道刺目的白光之后消失无踪,连给她一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惊变之后,现场只留下了一个弄丢了和氏璧的宁道奇和痛失出生不久的女儿的祝玉妍。
事后她才从宁道奇口中得知,原本拥有镜子的那个奇怪青年,死在了宇文阀的手中,或许是因为他太过于特殊,也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江湖中危险的认知还远远不够,这才招来了此等杀身之祸。
也正是在对方死后,那面镜子才会做出抢夺和氏璧这样发疯的举动,就仿佛这是它的活命希望。
按照宁道奇所说,若不是遇到了她们两个,这面镜子奇特的飞行功能其实已经到了气衰力竭的地步。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可惜之说。
而现在这个原本命运的无奈,竟然让她突然看到了转折,将这个绝无可能在世间存在第二份的印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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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在敌对状态的少年周身依然散步着让人觉得危险的气息。
可那是她祝玉妍的女儿!
她本以为自己此番前来,一来是来亲自见一见石之轩的惨状,二来也是要见见这位胆敢在她的地盘上打她的脸,将她的徒弟和安插在此地多年的钱独关一道拿下的少年到底是否如逃命回来的常真和法难说得那样难以应付。
倘若能够阻断这不明来历的敌人妄图拿下魔门两派六道圣君之位的计划,那她与徒弟联手才将人击退只能说是对敌人的实力有充分的考虑,而非是什么以大欺小。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她以为早就因为那场意外不知所踪,甚至可能早已经不存于世上的女儿,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先前她抱着先入为主的想法,现在再这么仔细看去,还当真从时年的五官轮廓中看出了她和宋缺的影子。
当年宋缺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称,她祝玉妍也算是魔门之中首屈一指的美人,这个孩子会长成如今这派令人心神震荡的风华,实在不足为奇。
而她也总算看出了另一点,这确实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而非是个少年。
她其实本不该在此时分心,要知道她们三人的交手实际上已经是绝对的短兵相接,但凡留手分毫,都有可能会被对手抓住机会趁势斩落。
可骤然与这个孩子相见,祝玉妍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唏嘘。
更是在意识到她这已经不抱希望存活的女儿赫然在如今学有所成,竟已经有了问鼎魔门圣君之位的实力的时候,无端生出了些喜悦之心。
她自己此生无望突破天魔功十八重,将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婠婠身上,她也确实未曾辜负自己的期望,这一路的武道进境都顺遂得惊人。
可她到底还不曾经历情劫更从中超脱,祝玉妍无法确保她将来会不会也跟她一样栽在那一个情字上。
经历了单美仙逃离阴癸派,远遁东海,祝玉妍自觉自己要对这第二位的继承人好好打磨才行。
却没想到,今日还有了个意外之喜。
而她也忽然想起了在她前来此地之前让人一路上收集来的与对方有关的情报——
她在束平郡王通的宅邸中,与石青璇琴箫相和之时所用的名字是祝时年,也就是说,她其实知道这个文字就是自己的姓氏,而或许,她也并没有那样抗拒这个姓氏。
时年岂会看不出来,在祝玉妍骤然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腕,而她以另一手的蜃楼刀发作出反击的短短时间内,对方的心里不知道想了多少东西。
被月光映照得愈发轻薄通透的蜃楼刀刀身上,也同样照出了祝玉妍那双在此刻情绪太过于复杂的眼睛。
婠婠刚想喊出“师父小心”,以打断她那不合时宜的发愣,却发觉那青衣少年的动作也突然间慢了下来,就好像这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彼此之间都给各自留出了一点余地。
她与祝玉妍朝夕相对多年,如何会看不出这种变化。
然而这仿佛在下一刻便会化干戈为玉帛的状态,被斜地里杀出的一个人给干扰了。
表面上看去,时年的手腕被祝玉妍拼着受伤不顾也处在了被掌控的状态之下,或许更是受到了祝后以天魔大法温养出的眼神所干扰,放慢的动作正是她一改方才不为所动的状况,终于还是陷入了幻象之中。
只有身处战局之中的人才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可跟随祝玉妍而来的边不负,只能看到那个慢下来的动作。
他此时不出手还要等到何时!
身为阴癸派的一员,纵然他的称号是魔隐,听上去便很像是魔门之中的隐士,就连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文士的长袍,却并不代表他边不负真是个清心寡欲之人。
他手执银环杀出,便是为了趁着此刻他们这方占据上风,将这胆大包天挑衅阴癸派的小子的命留在这里。
到时候人头是他拿下的,首要的功劳自然也得分他一份。
他又怎么会知道,时年不过是绝不想在祝玉妍神思不属,更是看向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大有隐情的时候,取得这算不上公平的胜利。
但边不负突然从一旁杀出,更是对着她流露出了赤/裸裸的杀意,她若不对他做出还击,别人还真拿她当软柿子捏了!
她根本无暇去管这位阴癸派祝后的师弟,为何会跟那位她还算颇有好感的东溟公主单婉晶之间,在面貌上称得上是酷似。
也无暇去顾及她到底要留几分手来出招。
她说是说着要做这魔门两派六道的圣君,可直到如今也还没做出个杀鸡儆猴的立威之举——
要震慑魔门,还少了点底气!
这人简直就是撞到了枪口上!
她未被桎梏的那只手上,蜃楼刀恰恰借着祝玉妍的飘带掩护急射而出。
这一刀出的仓促,却谁也无法忽视这一刀的威势。
婠婠发觉,她在先前的以一对二中赫然还留了手,否则这一刀发出,如何会完全不受她与祝玉妍的双重天魔大法“力场”的干扰,只有仿佛一刀燃尽的气势,封锁掉了所有上天入地的去路。
时年已经很久不曾发出这样的飞刀。
这一刀乃是她在被祝玉妍和婠婠的夹击之下武道气势一路攀升,几乎是全盛状态下内劲巅峰的一刀。
里面是她对刀意的掌控和足够纯粹的出刀之心,甚至在其中还夹带了几分伤心小箭的发力要领。
刀光一现,边不负又何来躲避的机会!
他心中还怀揣着此番偷袭得手后他在魔门之中势必地位也能得到擢升,被时年囚禁的尤鸟倦等人,甚至是石之轩都要承蒙他的恩惠的期待,可他手中的银环还没来得及抬起,便已经见到了在他面前闪过的最后一道寒光。
一把飞刀以雷霆之势贯穿了他的头颅。
祝玉妍如梦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