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的神情有一瞬的微妙。
她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想来飞马牧场, 对商秀珣来个近距离的观察,也好对症下药,若是能将飞马牧场如东溟派一般拉拢, 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却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江都的动向的时候,瓦岗寨选择偷袭飞马牧场,未尝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就连时年都得夸赞对方一句有手腕有魄力。
而这位假扮成了商震的陈天越,在口中提到的李公子, 应当正是瓦岗寨二把手李密的儿子李天凡,军师则是素来有蛇蝎美人之称的沈落雁。
李天凡并不重要, 他在此地的意义在于调度李密麾下的人马,而沈落雁应当才是此番行动的主使者。
“你说的可是真的?”时年问道。
陈天越露出了一派正是如此的表情。
时年留意到,他在这点头承认的动作中,虽然口头上对时年此刻冒领的宋阀三小姐尊敬有加, 实则暗藏着一缕绝不能称得上是看得起的情绪。
若非陈天越不能说出来,时年想必会听到他对军师和公子此番行动的大加赞赏,和对宋阀名义上与他们交好却始终畏畏缩缩的不满。
襄阳他们不宜在此时明目张胆地动手, 飞马牧场却不同。
此地进出的两条峡谷道一旦被封锁,这个原本是对飞马牧场来说的天大优势, 也会在转瞬间变成他们瓦岗寨的优势——
届时飞马牧场易主的消息绝不会被传出去,而此地也将成为他们瓦岗寨培养战马的基地。
到时候在中原的战况中,别说密公能否在与翟龙头之间的较量中拿下更高的话语权, 一旦天下有变, 他们手握战马资源, 当即便可以南下先吞了朱粲的地盘, 再回头去打李渊。
这道理就算他陈天越只是个粗人都明白。
若非如今他们还不能开罪宋阀, 宋阀所处的位置更是注定了无法成为争雄天下的一方势力,顶多作为一方的援助,陈天越甚至觉得,让宋三小姐也跟着死在此地更好,这样他们夺下飞马牧场的消息也不会被宋阀知晓。
可惜,宋玉致毕竟极有可能成为李天凡的未婚妻,如今天下局势混乱,他们仰仗宋阀的地方还多得很,陈天越就算不去问公子和军师的意思也知道,她绝不能在此地出事。
“既然有要事为何要让我退出去。”时年从陈天越的语气中听出了双方联盟的关系,当即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我来飞马牧场本就是为了此地的骏马,若能直接连着这地方一道拿下,于瓦岗寨是逐鹿天下的资本,于我宋阀而言,是多一条保障。
倘若军师愿意再行一步几险棋,等拿下飞马牧场之后,直接掉头南下,与我父亲一道夹击萧铣,南方越安定,我父亲也越能在之后的惊变中挪出力量来支援瓦岗寨不是吗?”
陈天越被时年这一连串的话语给砸得有点懵。
他这才知道宋玉致这有些泼辣的性情是如何被传开的。
但听她这一派与瓦岗寨同仇敌忾,显然是要配合他们行动,替宋阀来争一份功劳的语气,陈天越倒是难免对她高看了一眼。
不愧是出自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贵女,说话也有底气得多。
“陈先生。”时年面色沉静地开口问道,“我想问你一句,军师能否确定能一口气剿灭飞马牧场。”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潜入进来的,之前对飞马牧场中了解多少,但你这种粗劣的伪装技术倘若是与商震稍微熟悉一些的人,应当很快就能发现你的异常,你能行动的时间最多不过是今日,而你潜入进来的时间,最早也不过就是昨晚。
那么不知道你可晓得,天下第一名匠鲁妙子正在飞马牧场中?以他的本事,在发觉有敌人来袭之时,短短一两个时辰就足以将飞马城堡变成一个铁桶。”
鲁妙子在飞马牧场?
陈天越的表情一怔,没想到会从“宋玉致”口中得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双方虽然在谁占据飞马牧场的主导权上,可能会存在一点分歧,却并不影响他们两方如今是一个共同体,对方没有这个在他面前撒谎的必要。
而这也确实是个可能会影响到他们速战速决结果的变数。
“宋三小姐。”陈天越肃然开口,“先前为了确保此次瓦岗寨的作战机密不被泄露,我这才没将我们如今的布置和盘托出。但宋三小姐既然带来了一个如此重要的消息,瓦岗寨这边也不能不做个表示,我们此番袭击飞马牧场要的就是对方的防守抵抗。”
陈天越紧跟着解释的语气说不出的骄傲,活像是下一刻他们就已经能够得手了一般。“三小姐应当听闻过四大寇的名号,事实上他们本不活跃在西南一带,乃是因为中原格局变化,他们虽号称什么寸草不生、鸡犬不留、焦土千里、鬼哭神号,比之正规军队,却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能人——
中原战乱一起,他们便只能抱头狼狈逃窜了,瓦岗寨便对他们出过手,正因为如此,向、房、毛、曹这四方贼寇对我们瓦岗寨也能称得上是一句唯命是从。”
这话说的,只是压过了几个毛贼,就让他的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
且不说其他势力将不将这称号放在眼里,又将不将这些个贼寇视为对手,光是跋锋寒都曾经将曹应龙给揍过一顿,对方为了活命交代了不少有用的消息,那还只是单枪匹马的威慑而已。
不,准确的说,跋锋寒甚至还没有带一匹合格的坐骑。
想归这么想,时年却没在面上显露出分毫的异样,而是做出了一派在认真聆听的样子,接话道,“我在来飞马牧场前便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他们屡次轮流来犯,给飞马牧场的商场主找了不少麻烦。这西南一带多山,飞马牧场固守此地是有那么点本事,却不像我们宋阀 ——”
“当然也不像你们瓦岗寨,有这个打出去的本事。”
时年这话说的,让陈天越都觉得被夸得极其舒坦。
尽管这个看起来衣着朴素却贵气惊人的少女,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下巴,在神情中隐约露出了几分倨傲之气来,明摆着是对宋阀的自夸超过后面补上的那句连带上的夸奖的。
可对需要从也想要涉足此事的宋三小姐嘴里听到一句统一战线的认可的陈天越来说,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他左右瞧了瞧确认四下无人后,小声说道,“三小姐好眼力,商秀珣领导的飞马牧场在防守上确实不简单,可惜也仅此而已了,以柳宗道为首的飞马牧场高手已经习惯了四大寇分批来袭的战况,所以牧场中的四位执事往往也是轮流出动。军师说,他们应对得越是得心应手,也就越是证明,他们难以应付一些变数。”
“我猜,落雁姐姐是打算让四大寇一起出动,同时陈先生若能在当前打开一个突破口,那便更是再好不过了。”
陈天越点头称是,却看见时年在自己的猜测得到验证之后,并没有露出与沈落雁的想法一致的喜悦,反而皱起了眉头。
“可这样一来,击溃飞马牧场的功劳便几乎全在四大寇的身上了,落雁姐姐如何保证这些贪得无厌,更是毫无远见,只懂得为祸一方的匪首,在做成了这样的大事后,还会安分地听从李公子和落雁姐姐的号令呢?”
“要知道,密公的队伍与此地可不是一日两日的距离,更是间隔着朱粲的地盘,还有襄阳竟陵一带。你对西南山区的了解不多,我却是打小生活在更加南边的地方,所以也清楚得很,若是这群贼寇将飞马牧场洗劫一空,再往川蜀之地流窜,要重新找到像是漳水、沮水交汇之处这样的好地方不容易,要找到一个勉强能作为养马之地的地方却不难。”
“陈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陈天越在瓦岗寨中哪里有机会被人叫做陈先生,在时年这一口一句的敬称中,他都已经快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而以己度人,倘若他是四大寇的人,立下了这样大的功劳,找密公这个如今还未取代翟让那龙头老大位置的二把手,要什么赏赐其实都是虚的,哪有实打实拿到手里的大批战马来得痛快。
再一想此番军师带来的人马数量,为了防止引发其他势力的猜疑,只打着要报当年被寇仲和徐子陵演出的一幕假死戏弄的仇,可以说是在人数上削了又削的,虽然知道沈落雁的本事不小,本着擒贼先擒王的法子,说不定能制得住那些个家伙,可陈天越还存着几分对女人的看不起,此时心中的天平已经倒向了时年猜疑的这一方。
“那宋三小姐觉得应当如何做?”陈天越想当然地问道。
时年一再对自己是个地头蛇的强调,让陈天越完全忘记了,其实此地距离宋阀的地盘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这位宋三小姐更是在昨日才抵达飞马牧场,比他也早不到哪里去。
“给飞马牧场的大执事报个信。”时年想都不想地说道。
陈天越刚想问出原因,已经听到时年紧跟着解释道,“若是飞马牧场毫无防备地迎来四大寇,岂不是直接被对方长驱直入了,可若是飞马牧场有所防备,两方战况焦灼就又不一样了。至于为什么选大执事,你来飞马牧场之前,听闻最多的名字是谁?”
自然是二执事柳宗道,除了商秀珣,便数他的名声最响亮。
陈天越露出了个了然的神情,若是能有这样的机会力挽狂澜,拯救飞马牧场于危难之间,大执事梁治便极有可能在地位上超过柳宗道,这如何能不让他铤而走险,冒着不上报给商秀珣的危险,自己带人前往拦截。
陈天越仗着与商震的样貌相似,这才借着商震新得的美人实则暗地里是李公子的人,在昨晚来了一出掉包之策。
他与梁治其实只有一面之缘,更是为了防止被认出来,选择远远看着,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梁治此人的内外兼修的功夫之强盛在陈天越看来并不在柳宗道之下,偏偏一直被一个独眼龙压在下面,若说他一点别样的心思都没有,他可不相信。
而这个人的本事,确实可以给四大寇制造一点麻烦。
同样也容易破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