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南下钦差出发当日。 当南下使团钦差副使之一的王俞,被西宁伯拿办一事传回神京,整个朝野的舆论,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要的便是都察院御史们,摩拳擦掌,无不是涨红着脸皮开始下笔,书写一封封辞藻华丽的奏本,弹劾西宁伯。 紧跟着,便是六科给事中们。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一些本就眼红贾玖小儿的官员,纷纷摇旗纳喊。 而一些精明的官员,则是高扬手臂,同声大喊着重惩西宁伯,等他们一回到自己的府上,则是搂着小妾们吃起酒来。 码头一事传来,不及一个时辰,弹劾西宁伯的奏本便像雪片般飞进内阁大殿。 大明宫,内阁。 首辅杨奇瑞今日并没有当值坐衙。 内阁当值的是次辅郑琪、陆文、以及惊闻王俞一事后,匆匆赶来的王易之。 正殿,三位大学士紧皱眉头,他们先是命内阁官吏,将所有呈上来的弹劾奏本先行压下。 又命小吏飞报首辅杨瑞和、并兼领吏部尚书的陆文前来商议。 等杨瑞和与谢敏匆匆来到内阁正殿,弹劾西宁伯的奏本已经堆积如山。 杨瑞和神色平静,瞧不出有生气或震怒的迹象。 甫一踏进内阁正殿,杨瑞和朝当值的郑琪问道:“玉温,陛下那边可有旨意下来,是否准了卫锦副使一职,还是另派一名副使前往?” 郑琪拱了拱手,道:“未曾,我和明安、恬之正等着首辅和惟时前来,商议此事。” 说罢,郑琪轻轻皱眉,思忖顿起,这杨季卿怎么不问一问他的得意门生? 眼下的王俞,可是已经被西宁伯打入了绣衣卫南司诏狱。 杨季卿连得意门生问都不问一句,怕不会寒了下面的人心。 不过很快,郑琪便在心里猜到。 西宁伯今日将王俞不敬钦差的名义打入诏狱,连他这个礼部尚书都指不出贾玖的错处。 况且,这贾玖,还是上皇直接点名南下,杨季卿这老狐狸,显然是要丢弃王俞了! 陆文的声音打断了郑琪的沉思。 “先不论王副都御吏一事,咱们先议一议,西宁伯命探事司番子去当这个副使,到底可行不可行?” 随着陆文话落,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杨瑞和虽然神色镇定,但他心里面早将那个王俞给骂了不下十次。 原本这次提调他来当这個副使,便是希望他能够在南下时,捞着一些功劳。 如此一来,等那王俞回京后,便可名正言顺坐到兵部尚书一职。 自己近年来一直在朝堂安插自己一党的人手,都已经有点吃相难看了。 为的,便是能够在自己退下去的时候,内阁里面,还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最不济,也要有一个自己控制的傀儡。 被王俞这么一闹,早把杨首辅气得肝疼不已。 内阁里,除了谢敏一人老神在在,其余人心思频起。 贾玖此次南下,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有心思活络的阁老,已经先行一步,揣摩到圣心,许是会在将来的不久,改革盐政。 惟有郑琪神情凝重,如若按贾玖的性子,誓必会在南边掀起一翻腥风血雨。 想到此处,郑琪不由得转眸,望向王易之和杨瑞和两人,他们的祖籍,可都是在江南行省。 内阁冲刺着压抑的气氛,以及一丝丝诡异。 半响,杨瑞和直接打破沉默。“惟今之计,还是命人先将这些弹劾奏本,抬往暖阁,看陛下是什么意思,内阁再作打算。” …… 紫宸殿,暖阁。 崇德帝听罢探事司的奏言,目光中波澜不惊。 半响,崇德帝面无表情的轻一挥手,打发那名探事司的番子退下。 接过戴权递过来的一盏御茗,抬手的瞬间,臂膀传来一阵酸痛。 崇德帝微微皱眉,遂醒起太医曾嘱咐过他,不宜久坐的习惯。 品了口御茶,崇德帝直接从龙椅起身。 “戴权,随朕到殿外活动活动身子。” “老奴遵旨!” 领完旨的戴权,忙抱起一件狐裘龙袍,紧随着出了暖阁的万岁爷。 崇德帝甫一出了紫宸殿,身子不由得缩了缩。 却在此时,被快步赶上来的戴权,一把将狐裘大氅替万岁爷披上。 感受到暖意的崇德帝,正想笑骂一句戴权,注意力却被广场上那一长串的内阁小吏们,给吸引过去。 领头的一名正七品官员,远远望见殿门的陛下,便领着众人放下担子,恭声请安陛见,复又恭敬奏禀。 “启禀陛下,这边是御史和给事中递上来的奏本,这边是各部官员们上的的折子,皆是弹劾西宁伯的。” 闻言,戴权好奇地伸长脖子一瞧。 ‘嚯,西宁伯这是惹怒满朝文臣了?’ ‘广场台阶前,这长长一连串的箩筐,都是弹劾西宁伯的?’ 崇德帝脸色平静,挥了挥手,让内阁的人先行退下。 下得台阶的崇德帝,随手拾起一本打开,匆匆一阅,眼角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冷意。 忽尔,崇德帝瞧见广场另一边,几个小太监正抬着银霜炭往殿侧一旁走去。 “戴权,最近暖阁的热气不够暖和,将这些顽意抬去殿檐那处,添一把柴火。” “老奴尊旨。” 戴权躬身领旨,忙吩咐殿门侍立的内侍,和龙禁尉上前搭把手。 吩咐完戴权的崇德帝,来回徒步活动身子后,复又折身回了暖阁。 紫宸殿殿外一侧,殿内暖阁供暖添火处。 戴权刚抬脚过来,瞧见一名红衣内侍,正准备将弹劾西宁伯的奏折扔进火洞,忙喊了声。 “先别忙,等咱家瞧一眼再烧。” 红衣内侍闻言,茫然转身,不解地问了一句:“干爹,万岁爷不是说直接烧了吗,干爹还瞧他做甚?这些文臣来去都是那几句话,儿子都能给念叨上几句了,干爹喜欢听,晚上等干爹空了,儿子侍奉干爹时,再念给干爹听。” 戴权疾行几步,来到添火处,尖声道: “当然是瞧瞧都有谁弹劾西宁伯,咱家要拿个小本本,替西宁伯给记下来,回头咱家再找西宁伯拿点茶钱。” 一旁机灵的小内侍闻言,急忙飞快地闪身跑了出去,显然是替干爹拿纸笔去了。 “小崽子不错!” 戴权尖尖地笑了一声。 先前那红衣内侍,抬眸见是自己的胞弟,也不妒忌,眨着大眼睛,不解地问了一句: “干爹,这位西宁伯得罪了满朝文臣,他回来后,还有胆子敢找他们的麻烦?还有,今日他这算是狠狠地打了杨阁老的脸面罢,他就不怕杨阁老报复?” 戴权直接赏了他一个爆栗,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 “这就是你下面没了那条叽叽,人家是伯爷的原因。” “……” 不多会,内阁几位大学士联袂来到紫宸殿的广场中。 诸大学士远远便瞧见戴权一行人,正在烧着箩筐里面的奏本。 见此状况,四位大学士面面相觑。 惟有杨瑞和一人,在内阁时面无表情,这时,他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 旋即,杨瑞和一拂衣袍,转身抬脚离开。 其他四位大学士见状,他们也纷纷调转身子,打道返回内阁大殿去了。 回去的路上,诸位大学士心思各异。 自上皇登极后,杨季卿先后把持朝政近三十年。 陛下在位三年,如若想亲政,必然是要将承安朝的旧臣,全部给清理出中枢位置。 而承安朝的旧臣头脑,首要便是杨季卿。 内阁诸人,包括杨瑞和,他们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出。 他们当中有急流勇退的,譬如谢敏。 也有寻思靠拢崇德帝的,如王易之、郑琪。 但王易之、郑琪表面上,皆是与首辅一团和气,他们也担心杨季卿一党的打击报复。 毕竟,杨季卿坐在首辅的位置,已经太长时间。 从陛下大力简拔文淮为东阁学士来看,虽说这位东阁学士少了个大字,任谁也瞧得出来,陛下是有意将文淮推进内阁。 而文淮,则是陛下推出来,与杨瑞和扳手腕的领头羊。 今日看来,陛下的耐心,显然是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只是,内阁诸位大学士没想到,陛下竟如此信任西宁伯。 哪怕是现在,满朝堂弹劾他的奏本,堆了长长几大箱。 也撼动不了,西宁伯在陛下心里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