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堂的刺杀自然不可能只有这一次。 实际上,包括和李莲花在茶肆见面,以及突然出手试探,都是贾清鸢接下来施行‘清除’谋画中的一部分。 李相夷既然武功天下第一,对自己一定绝对自信。 而当时,她出手浅浅一试,也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对方竟是连那把少师剑,都未曾随身携带。 由此可见,此人绝对的自负。 回到农庄的屋子里坐下,贾清鸢微微沉思,她已有了决策。 …… 几日后,扬州城外。 落安山庄。 “本少爷回来了!快,给我杯水喝!” 风尘仆仆的方少侠,将长剑往桌上一拍,颇有些豪迈的坐在太师椅上,指使一旁的少年给自己沏茶。 平安端起茶杯,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问道:“方少爷,此行可顺遂?” 他们年纪相仿,再加上又同时在李莲花那里学过武功,算是半个同门,因此,说起话来,并无尊卑之态。 方多病摇了摇头,一脸唏嘘,“别提了,这次可把本公子坑惨了。” 端起茶杯,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方多病叹道:“白跑一趟。阿飞办事太迅速了,我到新川之后,甚至都不曾见到那宋家之人,便被赶了回来。” 平安笑道:“公子说了,你此行本可以不必前往的,有笛公子在,方少爷你几乎是插不上手的。” “不说这个了,最近城里可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发生?” 平安想了想,点头道,“有的。” “何事?快快讲来。” 平安细声道:“师父前几日被人给行刺了,听公子说,是鸿门的杀生堂堂主亲自动的手。” 方多病一惊,问道:“李莲花被人行刺了?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师父自然无碍。” 方多病这才安心一笑,幸灾乐祸道:“哈哈,活该!” “这下可不是我召来的麻烦,他总归不能再赖本少爷了。” 自从知道了李莲花就是李相夷之后,方多病对待李莲花的态度,就很不一样了。 有时候觉得他身上有昔日江湖盟主的气质。 有时候又觉得,李莲花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根本不像江湖人传说中意气风发的李相夷。 不过,相较于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李相夷,李莲花才是他打心眼里愿意亲近的人。 和他们相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自己成长了许多,不是年龄上的,而是为人处事方面,没有人会再把他当成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 哪怕是从来不赞成他闯荡江湖的娘亲,也不再他耳边絮叨着让他弃武从文了。 公主驸马哪儿有江湖豪侠当的来的轻松自在。 若是按照方尚书和何堂主原先的安排,他今年就要前往皇城,和公主纳征了。 显而易见的是,到的那时,他也将会彻底失去自由身。 他才不愿意! 这次独自从新川回来,虽说一路遇到了不少江湖中人,甚至还观战了两个帮派势力争夺地盘的混乱场景,可对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这一路上,可是涨了不少见识。 等见到梁九,也有了足够吹嘘的本钱。 念及梁九,方多病不由问道:“对了平安,你这几天见梁九了吗?” 平安眨了眨眼睛,“不曾见到呢。” 方多病离开已有半个月,他的好兄弟梁九,早在他前脚离开,后脚就被李莲蓬指派到其他地方了。 “行吧,你们好好在这里练武,我去莲花楼那边找找看。” 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广场上嘿嘿哈哈练武的少年少女,方多病满意的点了点头,老气横秋道:“不错不错,这些少年们练武很有干劲儿!” “日后必成大器!” 正在换统一制式练功服的平安,悄悄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都还是個少年!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什么。 相较于方多病,他们这些人,皆是奴隶出身,若非三生有幸,遇到了公子这么一个好主子,他们的余生绝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有盼头。 方多病离开了落安山庄,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来到山庄外,稍稍驻足,少年脸上露出笑容,旋即走到坐骑那边,翻身上马。 “驾!” 一拉缰绳,扬长而去。 —— 距离扬州城二百多里的一座大山之中。 夕阳西下。 梁九向一名背着一捆柴火下山的樵夫问路道:“敢问老丈,前方可是刘家村?” 那樵夫古稀之年,似是有些耳背,仰头看了看身材魁梧的梁九那张醇厚的脸庞,空出来的一只手比划着,“听不达,听不达……” 梁九无奈,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那是一张手绘地图,梁九指着上面刘家村的字样,示意给樵夫看: “老丈可知这个地方怎么走?” 那年迈樵夫低头朝着他手中瞅了瞅,指了一个方向。 梁九抱拳道:“多谢!” 旋即不再迟疑,大步朝着老者指出的方向走去。 梁九已经来到此地足足二十天了,从扬州出发乘坐瓜皮船,一路向南,途径几座大城,朝着人迹罕至的大山中走来。 他被李莲蓬指派,前往一个叫刘家村的地方,寻找一位铁匠。 那铁匠是如今名匠榜上排名第三的刘兵,曾经是铸剑坊的匠师,专门为官府打造兵器。 自从得知了李莲蓬等人的图谋之后,梁九心中也有了自己此番是在干一件大事的想法。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图谋不轨,在他看来,天下如何变幻,都与他并无多少关系。 他只要波澜壮阔的一生,不枉费来此世一遭。 至于其他,不重要。 李公子曾说过,日后若是事成,就封他个武官,弄个威武大将军给他当一当。 这话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可在得知了两个李公子,身俱当今大熙正统皇室血脉之后,便不这么觉得了。 沉思间,前方传来犬吠之声。 梁九下意识朝着前方看去。 只见远方山谷当中,坐落着一个与世无争的宁静小村庄。 袅袅炊烟升起,几个半大孩童在村口嬉戏,看起来颇为写意。 然而,梁九眼力并未有这些,他只觉得今日终于能吃口熟食了。 脸上一喜,长舒一口气。 他已经在这山中迷路多日,托他一路的马儿,也在他几日前跳入潭水中洗漱时,没看住跑掉了。 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吃了个干净,在这深山之中,哪怕他带了不少银子,可无地儿购买,连续几日,他都在挨饿中度过。 如今,终于见到了人家! 当即不再犹豫,梁九朝着那山村快步奔去。 来到村口,因他身形太过魁梧,吓得一众孩童,一哄而散。 准备叫住一个孩童询问的梁九,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这番举动,倒是给他凭填了几分憨厚。 那些躲在远处的孩童见状,也不那么怕他了。 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鼓起勇气远远喊了一声,“你找谁?” 村子距离镇上都有几十里,距离县城,那可就更远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村口的陌生男人,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他要干什么? 少年心中疑惑,目光警惕的盯着看起来憨厚的梁九。 “这里可是十里坡刘家村?”梁九问。 少年道:“是刘家村,你来我们村子里干什么?” “俺是来找人的,小娃娃,你可知这村子里的刘兵刘大家?” 梁九咧嘴一笑,说道。 那少年的衣裳上打了许多补丁,却十分干净,让梁九突然想起在神拳门里的师父师兄,眼里不由柔和几分, “小娃娃莫要怕,俺不是坏人。” “坏人可不会把坏写在脸上,这是刘大伯说的!”那少年说了一句,转身跑掉了。 剩下的几个流着鼻涕的孩子,随着那少年一哄而散。 梁九见状,不由再次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阁下从何处来?” 梁九猛然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布衣老者,梁九心中一定,哪怕不用对方自我介绍,他便也已知晓眼前这个人是谁。 这人,就是他要找的锻造大师,刘兵! 梁九连忙拱手道:“在下神拳门梁九,见过前辈!” 刘兵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神拳门?路庭远是你何人?” 听到师父的名字被对方提出来,梁九心中大喜,“回前辈,那是晚辈的师父!” 刘兵看了一眼梁九,背着手朝不远处一座土屋走去,“跟我来吧。” “是!” …… 傍晚。 坐落在大山之中的刘家村,颇为寂静。 如今正值夏中,地里的活计不多,却也不少,除草翻土,侍弄庄家的村民夜晚无甚娱乐,为了节省灯油钱,便只能早早睡去。 好在山里气候适宜,并不如何炎热,倒是能睡个好觉。 不过,今晚村中,却有一户人家,戌时了,还有烛火亮起。 “这么说来,你家那位公子,有心推翻当今的大熙朝廷,重立国号?” 梁九郑重点头,“正是。” “故而,晚辈此次前来,便是希望您老能够重新出山,帮我们锻造起事所用的兵器。” 瘦小的老人沉默许久,方才说道: “此事若是不成,那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你们可曾做好了那最坏的打算?” 梁九道:“我们这边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高手坐镇,必然不会失败!” 老者摇了摇头,叹道:“一群江湖人,多半是乌合之众,怕是难成大事啊。” 梁九面色不太好看,他已经好话说尽了,对方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 若非吃人的手段,他就要按照李公子给的第二种方案,直接将其打昏,装进麻袋里抗走了。 “是这样,前辈,只要您愿意帮我们,我们公子说了,日后事成,可保您和您的族人,过上最少五十年衣食无忧的日子。” 老者笑了笑,“衣食无忧?那我们如今可是缺衣少食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木桌上梁九吃剩下的骨头,眼神玩味。 那意思不言而喻,虽说我刘家村处在深山之中,可也能自给自足,村子里招待客人,也是有物可待的。 见他如此说,梁九有些急了。 抓耳挠腮半晌,憋出一句话: “您不为自己,也得为整个天下考虑。” “若是事成,天下万民,皆会谨记您的功劳。” “哈哈哈,天下万民。” 刘兵突然冷笑一声,浑浊的目光绽放出一道光芒,森然道: “说得如此轻巧,老夫当时可是御用匠师,大熙兵马三十万,配备的兵器一般皆出自老夫之手,可最后呢?却落得了个流放千里的惨淡下场!” “还天下万民,老夫被贬之时,那些人可曾记得老夫的功劳?可曾为老夫说过一句公道话?” “……” 梁九闻言,不由默然。 他知道眼前之人的所有过往。 眼前的匠师,曾经因为得罪朝中小人,一家老小被流放闽南无序之地,一家老小包括一名不足两岁的孙儿,死在了战山为王的山匪之手。 唯有刘兵,在一个心腹的拼死相护之下,逃脱了山匪毒手,回到了这与世无争的故乡,刘家村。 “公子不是当今的大熙皇帝,他绝不会让有本事的人心寒。” 梁九沉默了许久,方才认真说道: “这一点,晚辈无比确信!” 刘兵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呵呵一笑,不再与他争辩,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明日天一亮,阁下便离去吧。” “至于老夫,如今年岁大了,行动颇为不便,怕是走不出这十里坡,也就不随阁下去外面了。” 说罢,老者磕了磕手里的旱烟,缓缓起身,回了屋子。 梁九看着老者佝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了劝说。 翌日,天刚亮。 自从妻子后辈死于那场匪祸之后,刘兵就一直不曾睡过好觉。 每次都是天快亮时,方才能够入睡。 此刻,听着外面‘拙’、‘拙’的砍柴声,刘兵再无睡意。 来到外面一看,那个前来请他出山的后生,正赤膊在院子里砍柴。 他早已挥不动的巨斧,在对方手中,轻若无物,单手便能随意轻松拎起。 “阁下为何还不曾离去?” 刘兵冷着老脸,问了一句。 只见那个自称梁九的晚辈,憨厚一笑, “公子说了,若是不能把您请出山,帮我们执掌锻兵坊,那我便也不用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