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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工部见习 督造伯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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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工部见习 督造伯坟

殿试结束,进士们被分成三甲。一甲三名,状元、榜眼和探,分别是从六品和正七品;以下,二甲正七品,三甲正八品。一级分配到翰林院,二级分配到给事中和御史,三级分配到两京各部,以及各州县。王守仁被分配到工部营缮所,做见习官员。

营缮所负责全国性的大型建筑工程,比如皇家宫殿、陵墓、城市规划、国家仓库、军事营房、各地藩王府第的规划、建筑材料筹备、工匠召集和建设施工。主官的官衔叫所正,正七品,两位所副,正八品,两位所丞,正九品。国子监实习大学生八名。

王守仁被分配了一项出差任务。他作为见习官员,将带领一名实习学生和两名工匠,前往京师大名府浚县督造威宁伯王越的陵墓。

爵爷孙子 回忆爷爷

弘治十二年七月,以王守仁为首的工部赴浚县督造威宁伯陵寝一行四人从北京出发,前往浚县。王守仁他们一路坐船,走运河过了山东临清,转入卫河天然河道,顺着卫河,直达浚县。与王守仁同行的国子监学生王煜,是威宁伯王越的孙子。

文武全才、战功累累的王越,于弘治十一年十二月初一,因病殉职于西北边境三边总督任上,享年七十三岁,朝廷赠予谥号襄敏。王越的棺椁由甘肃甘州启程,正在运回原籍的途中。王守仁的任务是赶在重阳节之前,督造陵墓完工,配合礼部、兵部,隆重地安葬威宁伯。

王守仁敬重这位功勋卓著的前辈,一路上,他从王煜口中知道了这位前辈的生平功业。王煜二十岁,字智明,因爷爷的战功蒙受皇恩,入国子监学习。

一路上,王煜很悲伤。王守仁和工部实习太学生马卫道一起安慰王煜。

王守仁劝慰王煜:“智明,襄敏公功勋卓著,是我们大明江山的万里长城。襄敏公的去世,我们都很悲痛。连皇上也是万分悲痛,为此辍朝一天。文武百官及全天下百姓哀悼一天,这是天地同哀,备极哀荣。你应该为令祖自豪呀。”

王煜听了这话,认真看了看王守仁。二十八岁的新科进士王守仁,应该正是春风得意、大海扬帆的时节,他身材虽显单薄,却很挺拔,脸颊不胖不瘦,眼睛明亮,眼神中透射着坚定的志气,这志气是对未来建功立业的自信。王守仁的内心很沉痛,大明边境缺少帅才,难得有威宁伯这样的前辈,于是他继续说道:“万里长城东起山海关,西到嘉峪关,一共九座军事重镇,号称九边,从东向西数,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延绥镇、宁夏镇和甘肃镇,这是前沿重镇,山西镇和固原镇,这是两个二线重镇。襄敏公他老人家独镇甘肃、宁夏和延绥三边重镇,从地域上看,万里长城,他老人家一人镇守着五千里,又应对着鞑靼军队的老巢贺兰山。这是大明朝廷的五千里长城呀,威宁伯古稀之年,勇比廉颇。”

马卫道接口道:“智明学弟,王先生说得对,襄敏公他老人家是国家的柱国磐石呀。他勇比廉颇,智比蔺相如。有他老人家威震西北三边,真是胡马不敢犯边关。”

王煜的悲痛慢慢转化成了自豪,小伙子身材高大、粗壮,说起来爷爷的战功,他一五一十十分清楚,“俺父亲、俺叔叔,都跟着俺爷爷,领兵打仗,屡立战功。因为军功,俺父亲被封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俺叔叔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俺也想从军打仗,俺爷爷说,要俺先学好文化,开发智慧,俺爷爷说指挥打仗靠的是智谋。”

指挥打仗靠的是智谋,这句话打动了王守仁,他接着王煜的话说:“爵爷他老人家说得太对了。我在国子监学习时,曾经骑马沿边寻访,考察边境地理,研究边境攻防战略战术。曾经萌生过去大西北拜访爵爷他老人家的念头,可惜的是,坐骑受惊,我坠马摔伤了胳膊,没能成行。”

马卫道替王守仁叹息着:“有的机会一失去就再也没有了。我们这次有幸为威宁伯他老人家督造阴宅,这也是难得的致敬机会。”

王煜还在为王守仁的坠马担忧着呢:“王先生,不能骑马,是没办法驰骋草原的,没有办法深入草原,就没办法主动出击。红盐池那一仗,当时爷爷好像五十五岁。”王煜皱着眉头,心里计算着年份,“对,就是成化九年,九月份,北元可汗满都鲁远离老巢,向西长途奔袭甘肃秦州和安定。爷爷得到了消息,他认为敌人主力倾巢而出,一定会后方空虚,就决定乘虚捣毁敌人的老巢。于是爷爷兵分两路,两将各领五千骑兵,从陕西榆林出发,两天两夜,马不停蹄,跨越红儿山,蹚过白盐池,行军八百里,一举消灭了北元大本营。”

马卫道啧啧赞叹:“哎呀,两天两夜马不停蹄,我有次急着赶路,骑了半天马,身体就吃不消了。”

王守仁自己寻思着,威宁伯五十五岁时,骑马长途奔袭八百里,自己的骑马技术还得练。他更感兴趣的是战斗指挥,急着问王煜道:“爵爷他老人家说没说战斗过程?”

王煜自豪地笑了笑,说:“俺都缠着爷爷给俺讲了好几次呢。爷爷说,魏武王北征乌桓时,老马识途,一个老军帮了大军的忙。俺爷爷自己奔袭鞑靼人大本营时,一个老军,人老智慧多,立了个大战功。部队刚到红盐池,遭遇大风暴,漫天遍野,飞沙走石,将士们一个个连眼都睁不开。这个老军说:‘这是老天爷帮咱们打仗呢,咱们往北去,顶着大风难走,难走是难走,鞑靼人更难发现咱们;等咱们灭了鞑靼人的大本营,向南顺风回去,遇上鞑靼主力回老巢,咱们正好顺着风灭了他们,咱们得感谢老天爷刮这场大风呢。’爷爷一听,立即翻身下马,跪拜这个老军,当场把他提拔为千户。”

马卫道夸奖:“嗯,还是战场好立功。几句话,就是一个千户,正五品呀!”

王守仁瞪了一眼马卫道,说:“战场上刀口舔血,这是生命换来的。”

王煜笑着说:“还好,这次没有损失一人一马。是个大胜仗。俺爷爷把一万骑兵,分作十队,称为十翼,四队做警戒,其他六队把鞑靼大本营团团包围,真是滴水不漏。满都鲁的妻子儿女被俘,连老巢都被一锅端了。鞑靼人只好向北逃窜。因为这一仗,边境安静了好几年。俺爷爷这次胜利后,开始总制三边,提督京师十二营。”

王守仁听了这个故事,受到启发,一是恶劣天气反而有利于战争,二是老军久经沙场,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这与久病成医一样的道理。王守仁遗憾不能亲聆威宁伯前辈的教诲。马卫道爱听战斗故事,他问:“智明学弟,听说,爵爷他老人家是又一次端掉了鞑靼人的老巢,才受封爵位的。具体情况你能不能给俺讲讲。”

王煜一听,他好像忘了是回家奔丧,微微一笑地讲道:“又一次端掉了鞑靼朝廷的老巢,又一次恶劣天气,不过不是大风暴,而是暴风雪,这一次差点活捉鞑靼可汗。”

王守仁问道:“这一次是不是还是乘虚而入?”

王煜:“是呀!鞑靼人静静地休养了几年,觉得自己翅膀又硬了。那已经是成化十六年了,他们又偷偷摸摸地向西抢掠。俺爷爷还是避实击虚的老办法,探马刺探清楚,鞑靼人的朝廷在威宁海,俺爷爷统率轻骑,趁着夜色出大同孤店关,过猫儿庄,兵分多路,向北掩袭威宁海。这次行军,大风飞舞,大雪飘扬,神不知鬼不觉,把鞑靼朝廷又是一个连窝端。这次战斗还消灭了鞑靼人的美女英雄满都海可敦。可惜的是又让鞑靼可汗逃脱了。”

马卫道可惜地啧啧道:“咦咦,又让他跑了。如果捉住可汗,也像魏武王一样,挟可汗以令鞑靼各部落,那该多好。”

王守仁知道这次战斗的战果,生擒171人,斩首437人,俘获马驼牛羊六千匹。这个战果震慑作用大,但是对付游牧军队,应该多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

王煜还沉浸在回忆中,继续说道:“俺爷爷就是因为这次胜仗被封为伯的,威宁伯。”

王守仁敬佩王越前辈,他十五岁时梦到的马援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生悲壮,这位威宁伯也是沙场殉职。这几年王守仁生活在北京,朝廷的事,他知道不少。弘治十年,鞑靼再次入侵甘肃,西北三边需要协调行动,需要一位总督,朝臣先后举荐七人,弘治皇帝觉得他们都不堪大任,于是一把白胡子、七十二岁的王越不得不再次出征西北。王守仁感佩地说:“襄敏公他老人家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丝毫不逊色于年轻时的卫青、霍去病这些名将,威宁伯既能运筹帷幄,又敢于主动出击。”

王煜遗憾地说:“这两年的事,俺还没来得及听爷爷说呢。”

王守仁安慰他说:“智明,襄敏公他老人家一生英雄。去年,威宁伯勇气不减当年,主动出击,兵分三路,围剿鞑靼贺兰山后根据地。贺兰山一直是我们和鞑靼的界山。多年来,鞑靼军队潜伏在山后,伺机侵扰。老爵爷到任后一仗就撵走了这股鞑靼军队。”

马卫道道:“嗨!好人总是不得好报。这么好的老爵爷,总是遭受迫害。听说几十年来六次被坏人弹劾,还曾被流放到湖广安陆。哎呀呀!”

王守仁闻言连声咳嗽,并瞪了马卫道一眼,用眼神制止马卫道继续说话,自己继续安慰王煜说:“智明,襄敏公他老人家让你到国子监读书是对的。统兵打仗,要的就是智谋和胆略,这在襄敏公那里体现得非常充分。襄敏公还有没有跟你讲过别的战斗故事?”

王煜揉了揉眼睛,低头想了想,说:“对,有一次,爷爷当大同巡抚的时候,大军征讨毛里孩。俺爷爷和朱侯爷只带领千把人出巡,意外遭遇鞑靼主力,朱侯爷要跑,俺爷爷劝住他,说,‘我们一跑,就说明咱们兵力少,敌人一追,必败无疑。咱们列阵对峙,敌人不知道虚实,他们是不敢轻易进攻的。’结果对峙到黄昏,俺爷爷命令骑兵,马衔枚,人下马,俺爷爷亲自殿后,悄悄撤离阵地。俺爷爷说,从那次开始,朱侯爷开始信服俺爷爷,也就放手让俺爷爷指挥军队了。”

王守仁很感慨地说:“军事统帅要的就是大智大勇。襄敏公他老人家有大智慧,我们军队有三个领导层,开国以来世袭的公、侯、伯,三个爵位的人充当主帅,再由太监监军,真正像襄敏公这样的军事统帅,既需要军事智慧,又需要获得实际指挥权的智慧。不容易呀!”

马卫道道:“王先生,您说这老爵爷是天生的军事统帅吗?”

王守仁说:“圣人说,学而知之。智明,襄敏公他老人家多大岁数开始军事生涯的?”

王煜回忆着慢慢说道:“爷爷二十五岁乡试第三名,二十六岁中进士第三十三名,二十七岁当御史,三十五岁当山东按察使,三十八岁升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就是他三十八岁这一年开始军事指挥的。”

马卫道啧啧赞叹道:“二十五岁,乡试第三名。才子呀!真是文武全才呀!”

工程包干 赏罚严明

到了浚县县城,官船在西北角的水驿门慢慢靠上码头。水驿门的门匾上是两个阳文大字:后乐。王煜向王守仁指点着水驿门,介绍着:“王先生,您看,这城墙是去年才修筑的,以前俺县城没有西城墙,全凭这条卫河河道做防线。西城墙一共开三个门,水驿门往南是县衙的专用通道,叫观澜门,再往南是大西门。”

马卫道见了门匾,称赞道:“‘后乐’,顾名思义,后天下之乐而乐。刘县尊把城墙修得这么气派呀!”

岸上的接官亭站满了人,知县刘台、教谕陈静、训导郑冉,带领十几位县学秀才欢迎他们。王守仁是一个见习官员,和知县一样的县级级别,虽是一个小官,毕竟也是钦差。

王守仁被安置在水驿门内里的平川驿站。

第二天一早,王守仁带上马卫道,前往县衙拜访刘台知县。会谈地点被刘知县安排在了县衙后堂的竹友堂。

刘台知县三十五岁,个子矮矮的,身体精瘦,腰背挺直,精神头十足,眼睛发亮,四川口音重,说话急促,他对王守仁说:“敝县早就听说王钦差是浙东才子,在京城是李阁老诗友会成员,真是久仰得很!”

王守仁听了王煜在路上的介绍,见西城墙新修的门匾,再结合这竹友堂满庭院碧绿的翠竹,对刘知县有了一些认识,他说:“未到贵县,先闻政声。刘县尊果然是雷厉风行,在任不到三年,县城已经焕然一新。连驿站的客人也是交口称赞。”

刘台很直爽,他闻言忙摆手,说道:“王钦差不必客气。听说你也参加了弘治九年的会试,我们差不多是同年。鄙人字衡仲,你叫我衡仲好了。”

王守仁啜了一口清茶,也拿出过去的直脾气,爽快地说:“衡仲兄,说起来同年,小弟很惭愧,从年龄上,从功名上,小弟都是后进。不过见到你这竹友堂,小弟很觉亲切,先祖父号竹轩翁,一辈子喜欢竹子。”

王守仁切入了正题:“衡仲兄,贵县王襄敏公勋高望重,圣上隆恩,赐葬显荣。小弟初涉建筑,还请衡仲兄多方相助。部里受命出资、出设计,负责施工,必须按期完工。这是部里工匠做出的预算。”

刘台爽朗一笑:“王襄敏公国家柱石,为他营造陵寝,也是本县该尽的责任。三年来,县里进行了几项大的建筑工程,修了城墙,建了黎公书院,修缮了察院,拓展了百姓公墓,几大工程带出来了一支熟练的建筑队伍。这是人力。县西北二十五里有善化山,石料充足,本地用石,多取自此山。县里黎公书院还没有彻底完工。这不是急三赶四的活,所以我们可以抽调人力支援你们。总之,人力物力,敝县全方位支持。只有一个要求,黎公书院落成后,想请你讲第一课。”

王守仁闻言有些激动,说道:“衡仲兄,太好了。我路上还担心呢。朝廷要求八月底完工,工期很紧。这下可以放心了。全仰仗贵县了。”王守仁说着,起身一拱手。

刘台又是爽朗一笑,顺便介绍道:“以后由县学与你们进行联络沟通。”县学教谕陈静马上起身鞠躬,满脸恭维的笑。刘台吩咐陈静:“陈掌教,你组织几个秀才,协助王钦差。有空的话,请王先生去县学讲讲学。王钦差是北京李阁老诗友会的核心会员。”陈静山东人,五十多岁,贡生出身,几十年考不上举人,只得委身教谕这个不入流品、算不得官员的职位。陈静一口山东音,卑恭地对着知县鞠躬,“请老县尊放心,学生一定谨遵老父母吩咐。学生会亲自联络。绝不误了王先生的大事。”

刘台看着陈静的滑稽样子,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笑,哈哈大笑说:“伯安,陈掌教办事还是很细致的,你尽可放心。按着部里的预算,下午把人手给你派齐。六十人够不够?”

王守仁很肯定地说道:“看看进度再说。两位工匠是江西人,祖上多次参加过皇陵的设计施工。衡仲兄,一到浚县,就到处听说,短短三年不到,浚县就被你修筑得如铜墙铁壁,在驿站更是听说了一句顺口溜,说是从南京到北京,最数浚县县城牛哄哄。小弟渴望走访一圈,一则开阔眼界,二则学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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