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彪说道:“启禀都老爷,官船昨天路过的攸镇巡检司,离此有四十来里地,是否需卑职派人去搬兵?”
王阳明沉吟道:“四十里地,来回得一天。一个巡检司,不过三五十人。程彪,你这十来人,就一个小队,你怕不怕?”
程彪抱拳说道:“回禀都老爷,卑职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怕!”
王阳明道:“好,程彪听令!”
程彪一躬身一抱拳,扬声应道:“卑职在!”
王阳明命令道:“程彪,十个军士,两人一组,前去通知,船船通知到。告诉大家不要惊慌,钦差巡抚南赣都御史王都宪正在率领船队前往赣州,命令各船一律停靠右边,排成一列,待本院官船通过后,紧随官船前行。各船都有号令纤夫的大鼓,命令各船擂起大鼓。程彪!率领手下军士,立即回船,在船头列队,以壮声威。去吧!快去快回!”
程彪声音洪亮地喊道:“遵命!”
程彪领着十个军士办事去了。
王阳明吩咐官船上竖起彩旗,甲板上摆上一把圈椅,自己换上四品官服,在椅子上正襟危坐,静候程彪回来。
程彪等回来后,都手抱战刀,护卫在王阳明两边。赣江水道上,原来横七竖八的一条条商船、官船排列得整整齐齐,空出来江心航道,让王阳明的官船通过。
王阳明的官船顺利前行,最终成了船队的头船。官船后各船的大鼓咚咚咚地响着,各船纤夫的号子配合着各自船上的鼓点响彻赣江,像万人厮杀的大战场。官船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地接近流民聚集的狗脚滩。已经看得到人群了,王阳明吩咐官船向岸边靠近。
岸上有几十号人,有的手拿梭镖长矛,有的抱着长短砍刀,另有十来个年轻人,每人左胳臂上挂着一盘缆绳,缆绳一头拴着一个像船锚一样的铁抓钩,铁抓钩抓在右手里,缆绳的另一头被捆在身后的大石头上。这些人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江面,迎候着江中的“猎物”。他们后边的树林空地上,又是人群,那些人聚拢着,有的抱着木棍,有的端着渔叉,有的揣着镰刀,随时准备接应江边的几十号人。再往树林深处,还有影影绰绰的人。
江边的几十号人中,最靠近官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缠着黑缠头,一张黑脸,眼神充满血性,两眉紧皱,一手拎一把砍刀,一脚踏在一块石头上,盯住官船,像一只下山虎,在伺机出击。这年轻人身旁站着一个穿长袍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小声劝告道:“三爷,千万别冲动!来者不善啊。船上打的旗号,我念给你听,‘钦差巡抚南赣都御史王’,这是朝廷的大官,他敢开到前头、敢停到岸边,依我看,后边一定有大队人马。我们劫道抢劫,还不是为了活命?如果不能活命,我们还抢劫干啥呀?”
年轻人有些不耐烦,说道:“吴军师,你真啰唆!三爷我刚上山,正要逮只肥羊,露一手让弟兄们见识见识,孝敬孝敬大爷和二爷。你说是大官,保险更肥实。弄套大官服,也让大爷风光风光。”
吴军师劝解道:“三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时只听船上喊话了:“岸上的人听着,钦差巡抚南赣都御史王都老爷问话,你们是什么人?在此聚众,是何用意?是良民还是流寇?说清楚,免得被军人误伤。谁是头人,出来说话!”喊话的程彪站在船头,两个军人,立在程彪身后。
吴军师扯了扯三爷的衣袖,对着船上一拱手,说道:“回禀船上的军爷,我们里长在后边,等小人去请里长出来,给军爷回话。”
程彪威严地喝道:“快去快回!”
吴军师小声劝阻三爷道:“三爷,好歹听我一句,千万别硬来!等我请示大爷。”
吴军师一溜儿小跑,跑进了树林深处。树林深处有一座被人废弃的小木屋,能遮雨不能挡风,门口站着两位彪形大汉,二人各抓一把砍刀守门。
吴军师气喘吁吁地说道:“有急事禀告大爷!”
两位“门岗”一抱拳一努嘴,放过吴军师。
木屋里有把太师椅,椅子上放着一条被,大爷虚虚盖着被子,正在打盹。
吴军师道:“大爷,今天恐怕有大麻烦,您老快说句话吧!”
大爷四十来岁,圆圆的脑袋上盘着发髻,圆圆的黑脸上,都是横肉,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恶气。大爷瞪着圆眼睛,喝问道:“吴军师,你慌什么慌,读书人脑子还管用,就是个老鼠胆,改不了!”
吴军师赔着笑脸,说道:“大爷,今天这个麻烦!大爷,您听听这惊天动地的鼓声!”
大爷不耐烦地说道:“吴军师,惊天动地,他惊动不了我。快说吧,啥麻烦?”
吴军师说道:“钦差巡抚南赣都御史王都堂带兵路过这里。南赣巡抚就是为了征讨南边征南王和金龙霸王他们的。本来咱们和他井水不犯河水,咱爷儿们要是硬往上撞,他就变成割猪草打兔子,把咱们捎带进去了。是撤是打,大爷您可要当机立断。三爷正憋着一股劲要立功呢!”
大爷听到要打征南王和金龙霸王,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着急地说道:“哎哎!征南王他敢去打,我们犯不着替征南王堵枪尖儿。快告诉老三,撤!”
吴军师赔着笑说道:“大爷,我就佩服您这一点,您不只有胆,关键时刻还有见识,遇到事能当机立断。好,我这就去!大爷也快撤吧!”
大爷干脆地吩咐道:“告诉三爷,山寨里会合!快去快去!”
吴军师疾步跑到岸边,对着三爷耳语几句,然后拉着三爷一齐跪下来。后边见三爷和吴军师都跪下了,几十号人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吴军师对着船上高声喊道:“请军爷回禀王都老爷,小民是附近村寨里的饥民,去年收成不好,因为饥荒,赶上青黄不接,大家就商量聚在江边讨要些吃的。小人都是良民。”
王祥站到了程彪身后,与程彪耳语几句。程彪吩咐船工往岸上搭木桥,然后王祥在前,程彪在后,带上两个军士上了岸。
程彪问吴军师:“你怎么称呼?”
吴军师起身,点头哈腰道:“小民吴德,是附近夏府村的人。”
程彪威严地说道:“吴德,这是巡抚衙门王相公。”
吴德对着王祥作揖,说道:“吴德给王相公请安。”
王祥把墨研好,纸铺开在一块石头上,说道:“吴德,你是哪乡哪里,那里有多少饥民?多少成口?多少小孩?等都老爷回到赣州,安排赈济!”
吴军师随口报出了云泉乡夏府里,又胡诌了一些人数人名。王祥心里有数,这些人操枪弄刀的,即便是真饥民,也不是真良民。王祥耐着心写了乡名里名,看了一眼程彪。程彪威严地吩咐道:“吴德,既是饥民,暂且回家等候官府赈济。不得聚众闹事,不得惊扰邻里村寨,不得骚扰过往商船,你等速速散去。”程彪转身,对着官船高声禀告道:“回禀都老爷,饥民资料登记完毕!”
王阳明坐在太师椅上,端着官架子,默默地威严地点了点头。
吴军师再次跪地,高声喊道:“谢谢都老爷救命!”岸上的人齐声呼喊道:“谢谢都老爷救命!求大老爷救命!”
王阳明对着岸上挥了挥手。程彪命令吴军师道:“快快散去!免得官军误伤了良民!”
吴军师扯了扯三爷的衣袖,高声喊道:“乡亲们,老表们,爷儿们,都回吧!都回吧!回去等官府的救命粮吧!”
乌压压的人群像一群黑乌鸦,呼啦一声,钻进树林,钻进了山岭深处。
在官船停靠岸边这段时间,大队商船一直在继续溯江南行。等岸上的人群散去后,王阳明的官船加入了南行的船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