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心兵百万 吓阻叛王
第二天一大早,王阳明站桩练功后,由雷济服侍笔墨纸砚,在府公馆会客厅运笔成文:
提督广东、广西军务都御史杨:因紧急军情事,查照兵部和都察院公文,着都御史颜前往南昌擒拿叛藩,特率狼达军兵四十八万,已于五月五日从广州府起兵,为此紧急照会沿途卫所府县等衙门,提前预备粮草军资,供应军需,不得懈怠!兵临之日,如若准备不足、缺乏误事,军法无情,定斩不饶!
沿途通告:清远卫、韶州府、韶州千户所、南雄府、南雄千户所、南安府、南安千户所、赣州府、赣州卫、吉安府、吉安千户所、临江府、南昌府、江西都司。
王阳明写罢,告诉身边的雷济道:“准备一张火牌,仿制从广州府到临江府沿途卫所府县的确认戳记,仿后火牌通过能言善辩的乐户送达南昌。”
戴德孺一早就来到府公馆,陪伴王阳明。
雷济制作好火牌,一位早就等候着的临江府礼房书吏陪着雷济,前往临江府衙门。
五个从乐户中挑选的精干男艺人已经在衙门待命。
礼房书吏介绍道:“这是雷老爷!”
五位艺人都是三十岁左右,个个表情生动、眼神灵动,人人头上系着表明职业低贱的绿头巾。这片绿头巾给了他们敏感的神经和怯懦的神色。五个人就像虽然年轻漂亮却地位低贱的大户人家老太爷的小妾,眼睛里除了谨慎就是讨好。雷济细心地考察着五位艺人。
雷济说道:“府尊大老爷吩咐下来,有一桩重要事情,需要两个机灵能干的人去完成。”雷济说着,向站在一旁的书吏使了个眼色。书吏托起一包银子说道:“这是二百两纹银。”雷济接着说道:“每人的报酬是一百两,足够买房置地过安生日子了。”五个艺人眼睛发亮,一齐看向书吏手中的银子。雷济咳嗽一声,继续说道:“这是物质奖励。还有大赏,事成之后,府尊大老爷将解脱办事人全家的乐户户籍,转为民籍。会分配给办事人十亩水田。”艺人们闻言纷纷激动得面色通红,人都骚动起来了。
雷济继续说道:“官府奖励为什么这么重?因为这个任务有危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就是说,去了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雷济心里一清二楚,这趟差事去了是绝对回不来的。
五个人好像是被掺入了冷水的烧水壶,都冷静了下来。有人向后退了半步。
雷济道:“我们也不勉强。你们好好考虑,如果不愿意做,大家可以都回去,官府再找人。事情是这样的。两广提督衙门都老爷要往南昌都司衙门送一份重要公文,两位广东差人在我们临江得了重病,一死一残,没法继续传送公文。大家可能也听说了,南昌这几天出了乱子,具体乱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因为不清楚,去南昌就有危险。就是这么一桩事情!虽然危险,却是为朝廷办事,事成之日,办事人就成了功臣义士。本官现在就等大家的决定。一旦选定,每人一百两银子,先送回家,乐户除籍的事,事成之后,立即办理。临行前可以先跟大家立个字据。”
五位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各异,心里打开了小算盘:有大钱奖励,有水田可以耕种,更重要的是,可以脱离乐户这个卑贱的身份,再也不用扎系这象征耻辱的绿头巾了,冬天再也不用脚蹬谁都可以鄙夷地踩上一脚的翻毛猪皮靴了,儿孙将来也可以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报酬很诱人,但是有可能要用命来换。用生命为筹码赌一把?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呢?输了也只是自己输了,家人儿女此后可以扬眉吐气地活着了,子子孙孙再也不用做人下人了。
五个艺人中,两个还在皱着眉低着头苦思冥想,有一个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另两个见状,也抢着跪了下来,争着说:“官老爷!小人愿往南昌!”
雷济挑选出两个,一边办理手续,一边吩咐注意事项。
龙光、黄表护着诸夫人和正宪公子、王祥、丫鬟,以及其他家人也来到了临江。
十六日下午,王阳明、雷济、萧庾、龙光、黄表,一应家人由戴德孺安排官船继续溯赣江南下,前往吉安。船到峡江,王阳明安排龙光分道前往刘养正老家安福,要他会同安福县衙门,提刘养正直系或者旁系亲属来吉安与自己会合。
在船上,由雷济侍候,王阳明继续写信,第一封:
提督军务都御史王为绝密军情事,奉圣旨“许泰、却永统率边军四万,从凤阳方向走陆路直赴南昌;刘晖、桂勇统率京军和边军四万,从徐州、淮安方向通过水路奔袭南昌;王守仁领兵二万、杨旦领兵八万、秦金等领兵六万,各从南赣、广东和湖广三路,约期合围南昌。各部务必遵照朝廷已定战略,齐心协力,快速推进,不得各行其是,或冒进或拖延,贻误军机。钦此”。本职在前往福建公干行至丰城地方接到公文,现已退至吉安府,组建军门,正在会集南赣等处地方和江西各府军兵民壮。本职钦遵圣旨,迎候两广兵到,将准时出击南昌叛军。本职今有机密,需要约会各路领兵统帅:兵部战略原则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和先发制人,是假定宁藩没有军事准备。今据各路哨探,发现宁藩叛军已经出动,有二三十万人。北路平叛官兵如不能及时了解这一变化,势必会贻误战机。据本职判断,如果宁藩龟缩南昌老巢,占据地利之便,以逸待劳,而京军和边军风尘劳顿、人困马乏,王师必将胜败难料。如果京军和边军或者按兵不动,或者分兵防守南京,等候宁藩脱离南昌老巢,孤军冒进,则战机就将有利于王师。到时,京军和边军堵截在前,两广狼兵和本职统率的南赣、江西军队尾追其后,西路的湖广军队拦腰冲击,平叛捷音指日可待。今宁藩谋士李士实、刘养正等各人都有书信暗通本职,附叛江洋大盗凌十一、闵廿四各自派遣心腹向本职呈送密报,都表示要反戈一击,报效朝廷。据此判断,宁藩已经众叛亲离,出兵之日,就是他失败之时。据两广前导探员禀报,两广前锋已经抵达赣州地界。湖广起兵二十万,先头部队已经行进到黄州地界。本职起兵十万,遵照圣旨,前锋两万,正在吉安待命。江西各府起兵,将不少于二十万。只是本职以为,目前首要是寻觅战机,只等宁藩一离江西,叛军必将内乱,届时各路人马围剿叛军,定会马到成功。为此紧急变化,本职今用手本详细说明,烦请各路统帅相机行事,争取一战成功。如有变化,就请选派得力干员,与本职派出机要人员一同,六百里加急飞报本职。
附手本:王守仁,提督南赣等处地方军务都御史,持有朝廷令旗令牌八面,奉有“王守仁便宜行事”圣谕。
王阳明写罢,把信纸晾在桌面上。雷济读罢,又是疑惑又觉可笑。眼前这位老先生赣南剿匪连战连捷,因此他信任他、崇拜他。可是,王阳明老先生权力最大的时候,在南赣指挥的军队也没有超过五万人,现在凭空吹出来百万雄兵,兵从何来!画出来的米饭不能充饥,纸上的雄兵百万能打仗吗?宁王爷是被吓唬着长大的吗?
王阳明心思很静,觉察到了雷济心思的骚乱,他淡淡地笑问道:“雷大参谋,动了什么鬼心思?”
雷济老实交代道:“您信里这百万天兵天将,宁藩会相信吗?”
王阳明啜了一口茶,望着雷济,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不一定相信,但他会不会起疑?”
雷济脱口而出道:“起疑自会不免!”
王阳明开心地笑道:“要的就是他这一疑!有他这一疑,大事就成了!叛军晚出动半个月,南京、北京就会有了防备,我们也会得到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宁藩一向残暴欺压盘剥百姓,旗下多是江洋大盗,一出动少不得烧杀抢掠,到时,遭殃的都是百姓,所以,叛军晚出动一天,老百姓就多得一天安生日子。雷济,一到吉安,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件事。”王阳明指了指桌面上的书信。
雷济点着头,心里惭愧自己刚才的判断。
放下茶杯,王阳明继续忙活,还有两封信要写,等刘养正亲属到了吉安,要他们往南昌交给刘养正。信的内容是:
李中丞士实先生台鉴:
接手教密示,足见老先生精忠报国的一片苦心。本职理解老先生,老先生身陷叛营实属迫不得已。先生赐教的深谋高见,令本职颇得教益。如今,又得某先生与老先生同心协力,共襄义举,当办之事看来应该万无一失。秘事要密办,一旦泄密,就会前功尽弃,不仅无益于国家天下,还会连累老先生与某先生。这也是本职最为担心的事。目前的形势是,东西南北五路大军正日益形成对南昌的合围态势,只等某人一出南昌巢穴,便可手到擒来,但是恐怕某人不敢轻离南昌。昨天得凌、闵诸将军派人秘传的消息,这无疑都得力于老先生和某先生暗中的开导和激励。本职考虑:凌、闵三四位将军,都是粗人,一向鲁莽,稍有不慎,容易泄密,这一点,一定请老先生和某先生多加防范。密信不传四目,阅后即付丙丁。知名不具。
王阳明写罢给李士实的信,再写一封给刘养正的密信,内容大致相同,只是换一换称呼。王阳明招呼雷济道:“等刘养正亲属到了,把写给李士实的密信密封给刘养正亲属,让他带给刘养正,写给刘养正这封密信派人设法送进南昌就行。”王阳明招呼萧庾道:“萧义官,宁藩一直在设法结交南赣土酋豪杰,正德十二年归顺朝廷的安远县义官叶芳,曾拒绝宁藩的拉拢;邢府台密报过,义官满总也拒绝过宁藩的拉拢,还把宁藩的使者绑送知府衙门。宁藩欲拉拢的人很多,你尽快联络上与宁藩交往的吉安、南赣地方的豪杰,设法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宁藩。”
萧庾说道:“王都堂,据属下所知,吉安永新千户所原千户、现任指挥佥事高睿,过去向刘养正学习兵法,与刘养正往来频繁,是否可以利用这个渠道?”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道:“渠道越多,传递的信息就越多,信息越多就越乱,越乱宁藩就越难以判断。多发动关系,多找渠道,多传递消息。对宁府的内官万锐、刘吉、陈贤、喻才等人,都要找到与其有关系的人,投递信息,迷惑、扰乱他们。黄秀才!”
黄表应道:“王都堂,学生在!”
王阳明说道:“到了吉安,多写大字告示,说明福祸利害,说之以理,晓之以法,动之以情,生死抉择,宣传到位。叛军多是附逆人员,死心塌地的是少数。萧义官,到了吉安,你和龙光发动得力人员潜入南昌,要把这些告示,趁着暗夜秘密张贴各处,对叛军官兵发动心理战。”
六月十八,王阳明到了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