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宸濠到了寝船,火越烧越旺,亲兵们正在七手八脚地救火。朱宸濠的正妃娄妃端坐在甲板上,一脸平静。此刻的她看起来像是自愿殉葬,在等待一个正在来临的结局。两个宫女用纸绳在她衣服上缠绕着。两个儿子跪在娄妃腿前,哭着劝道:“娘,天下这么大,咱们一起逃吧!”
娄妃一手抚摸着一个儿子的头顶,平静地说道:“找你们父王去吧!”
朱宸濠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娄妃无恙,稍微松了口气,道:“好在你们没事!”
两个儿子听到父亲的声音,马上跪向父亲,大儿子哭着说道:“父王,娘亲要……”接下来是儿子的呜咽声。
朱宸濠对身上缠着纸绳的娄妃问道:“爱妃,你这是做什么?”
娄妃平静中带着哀怨,抬手指了指南方。朱宸濠顺着娄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南方水面上是一片火光,一支支火箭呼啸着飞向自己的船阵;一艘艘小渔船带着熊熊的火光,顺流漂向自己的船阵;随着轰隆隆的炮声,一道道火光划破黎明的夜空,飞向自己的船阵上方。再看自己的船阵,到处是火光,已经成了火海,大小船只乱成了一锅粥,都在争相躲避火光,都在逃命。哀号声、叫骂声响彻船阵上空。
朱宸濠两腿发抖,哆嗦着嘴唇,仰天哭号道:“天呀!这是要灭我宁王吗?”
两个儿子跪在甲板上,惊恐地叫道:“父王,带儿臣快逃吧!”
朱宸濠低头看着儿子,又看看娄妃,之后向身边的亲兵咆哮道:“快备船!”
娄妃给朱宸濠跪了下来,三个妃子跟着也跪了下来,娄妃决然地说道:“殿下带着两位王子快走吧!”
朱宸濠问道:“爱妃,你、你们要……”
娄妃凄然地说道:“殿下,臣妾与殿下来世再见吧!臣妾但愿殿下来世安守本分,安享富贵!”娄妃脸上淌下来两行泪水。朱宸濠长叹一声,说道:“孤王悔只悔当初不听爱妃劝告!”朱宸濠说着弯腰要拉娄妃。
娄妃磕了一个头,说道:“殿下速带王子们走吧,只求朝廷开恩,王子们能到凤阳给祖宗守陵。快走吧!臣妾在此与殿下诀别!”娄妃示意宫女拉自己起身,和朱宸濠的三位妃嫔向船舷走去。两个儿子同喊了一声“娘”,跪行着扑向娄妃。
娄妃扭头,苦楚地催促道:“殿下,快带王子们走吧!”
朱宸濠身边的亲兵急促地说道:“国主,船,备好了!再不走,怕来不及了!”
朱宸濠回身一望,满江满湖的喊杀声已经到了跟前,朱宸濠看了一眼娄妃和三位妃嫔,又急切地回头看一眼船外备好的小船,一跺脚,厉声喝道:“我儿,快上小船!”
娄妃催促儿子道:“我儿,好好做人!”
“爱妃,孤王这辈子欠你的!”朱宸濠慌里慌张地扒着船帮,要下大船。
娄妃和三位妃嫔一起自投深深的鄱阳湖。
朱宸濠和他的两个儿子乘上小船,朝南康和九江方向逃去。
乱成一窝蜂的叛军船队,各自向北逃窜。逃窜的船队看到江面上漂浮着成千上万块白木牌,只见大木牌上写着:“宁王已擒,我军不得妄杀!”小木牌上写着:“凭此牌免死!”大小木牌上的落款都是“提督衙门”。消息很快传遍了叛军船队,先前一直向北逃命的叛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像死了蜂王的一箱蜜蜂,四散而逃。强盗山贼出身的叛军只顾着逃命,误上贼船的叛军纷纷跪在船上,手举“免死牌”,等待着做义军的俘虏。
朱宸濠乘着小船,一直向北逃窜。沿途水面漂浮着一簇一簇的叛军尸体、叛军军旗和烧得黢黑的船板,义军的喊杀声竟然前路也有,朱宸濠小船的前后都是喊杀声。他急令小船向东拐,船入一条河汊。
朱宸濠心惊胆战。惊恐得缩成一团的大儿子一直看着朱宸濠,瑟瑟发抖的二儿子也两眼无神地看着。儿子的目光提醒朱宸濠看向自己,看到自己胸前的绣龙,看到自己身上亮黄色的王袍,他心头又是一惊。朱宸濠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王袍太显眼,容易暴露,而亲兵身上的锦衣,也不安全,再看向船外,眼前一亮,附近芦苇丛中有艘小渔船,渔民的衣裳这个时候穿在身上最安全。朱宸濠急令小船向渔船划去。
渔船上的渔民是万安县知县王冕和万安县民壮。趁着换衣服的间隙,王冕俘虏了朱宸濠。
王冕押着朱宸濠来到军门大帐。王阳明端坐书案后,看着进门的朱宸濠。
朱宸濠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接受了被俘的现实,变得很坦然。一进门,朱宸濠向王阳明招呼道:“王先生,本王愿意交出护卫,当个平头老百姓,总可以吧?”
王阳明面无表情地说道:“朝廷有国法在。”
朱宸濠无奈地苦笑道:“反不反,是本王家务事,是朱家家务事,王先生用得着替那个荒唐皇帝这么费心吗?”
王阳明看着朱宸濠,面无表情地说道:“万岁爷的家务事就是全天下的事。忠臣义士不得不操心。”
朱宸濠突然仰头哈哈一笑说道:“王先生,你这么冲撞本王,算是忠臣吗?”
王阳明平静地说道:“王?你自己已经废掉自己为王的尊崇。押下去!”
朱宸濠尴尬地笑笑,笑中有谄媚,有凄惨,乞求道:“王先生,本王知道你讲仁义。娄妃是个贤妃,她已为本王投湖殉难了。唉!可怜娄妃,自始至终都力谏本王不要走这条路。希望王先生,仁人做仁事,能安葬娄妃,让娄妃入土为安。”朱宸濠说着,两手在胸前一拱。朱宸濠一辈子从来没有用过拱手礼,是刚才见王冕进来向王阳明行拱手礼,现学现用。因为是求人,拱起手来,显得有些拘谨,有些滑稽。
王阳明知道娄妃是广信娄一斋先生的女儿。王阳明想起了他十八岁时求学娄先生的情形,记起了娄先生的音容笑貌,他记得一对活泼的小姐弟在娄先生书房的欢笑声。按年龄算,娄妃无疑就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弟弟,按年龄算,应该是进贤知县刘源清斩杀的娄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阳明脸色缓和下来,他对渔夫打扮的朱宸濠,郑重地说道:“本院答应你,礼葬娄妃。”
朱宸濠惨然一笑,说道:“纣王偏听妇人言,亡了国;本王不听妇人言,亡了国。唉!王先生,拜托!”
朱宸濠撇下自己的楼船后,杨璋、郏文联合马骥、白昂控制住伪太监刘吉和瑞昌郡王朱拱栟,胁迫楼船向义军投诚。随船叛党有李士实、刘养正、刘吉、葛江、屠钦、王纶、王春、秦荣、吴十三、王储等,被胁迫的官员有镇守江西太监王宏、巡按江西御史王金、出差江西的户部主事金山、布政使梁宸、参政陈杲、按察司佥事王畴、按察司佥事潘鹏等。
二十六日一天下来,义军俘虏和斩杀三千叛军,烧死淹死的叛军有两万多人,江面湖面漂浮的尸体、旗帜、盔甲、军械绵延几十里。
二十七日,义军继续追杀逃散的叛军,分别在昌邑和吴城擒斩上千叛军。
二十八日,收复南康和九江的陈槐、林珹、曾玙和周朝佐,各自消灭和俘虏上千叛军。
朱宸濠叛军彻底覆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