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重登九华 再坐东崖

王阳明要去九华山。

擒获朱宸濠后的几个月，事事不顺。戴着这顶官帽子，不能不考虑老百姓的疾苦，苦在老百姓的身上，急在自己的心头。想退休，想回到会稽山中的阳明洞天，又退不了休。

九华山东崖下满山谷的桃该盛开了吧？十几年前，在九华山住了半个多月，当时，不是雨天就是雾天，九十九座秀峰九十九朵莲，没有机缘看清楚看明白。从去年十一月至今，三次往返于长江九华山旁，这次不能再错过了。

九华山第一站还是柯村的柯秀才家。柯崧林在河南周王府当教授，不在家，柯崧林的儿子柯乔二十四岁，是青阳县学的秀才。上一次柯崧林做向导，这一次柯乔做陪游。柯乔的同学江学曾、陶宗道一同陪游。

上一次游九华山，年轻人志向远大，在朝想执掌权柄，想建功立业，想英明不朽；在山想学世外仙术，想当天地间的神仙，想长生不老。这一次游九华，已经年近半百，手握数省权柄，建功立业的滋味已经品尝过了，建功立业并非像甘蔗一样从根甜到梢，并非像西瓜一样甜得圆圆满满，眼下，立大功却惹上了大诽谤，权力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操多大的心，就有多大的烦恼。最有权力的是皇上，他想南巡，想亲征，惹得文武百官满地磕头苦谏。自己有权力，江西自己说了算，可是对旱灾，他无能为力；对张忠、许泰祸乱江西，他无能为力；面对诽谤，他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权力和功业，不仅没有阻挡住自己衰老，甚至加速了自己的衰老和病苦。自己一天一天老了，十几年前的小柯乔已经长成了大人。九华山却还是这样年轻，这样团锦簇，这样不急不躁不忧不愁。苍天不老人易老，人老也只是老的容颜，老的腿脚，老的筋骨，而仁心，是永远不会老的。到了九华山，王阳明似回到了曾经的故乡。一座座山峰，一潭潭碧水，都是王阳明心头的歌，这些歌是无声的，是无字的，经过王阳明的手笔，它们从无形变成了有形，从无声变成了有声，在这里，王阳明写下了许多诗。

王阳明最常去的是东崖。东崖下那个地藏洞，当年那个山洞异僧，那个眼睛炯炯发亮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老修行，王阳明现在想告诉他，想提醒他，想指点他，既然是人，不是一撇一捺两条腿就是人，一撇一捺意味着人与人要互相依赖，脱离人世是修不出来最终结果的。

老修行走了，地藏洞里住着一个新修行。新修行法号悟空，已经住洞三年了。

王阳明在东崖岩头打坐。几天来，柯乔、江学曾、陶宗道要向王阳明学儒家的仁心。江家和陶家都是青阳县的名门望族，陶宗道的族兄陶野是县里的医官，他要跟着王阳明学道家养生。山下的石庵和尚跟到东崖，要请王阳明题诗。悟空和尚想听王阳明说一说儒家的仁和佛家的空。于是，三月初三，一场道学讲座在东崖岩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