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的英文专业能力引起了老师们的一致褒扬,她的国文英文都很厚重,这才是真正的脚跨两界、学贯东西的未来人才,奉大英文系的设立颇受学科领头羊——燕大英文系[陈雪芬;民国时期燕京大学英文系的优良传统探析[j];现代大学教育;2013.06]的影响,骨干教师们都认可一件事:在招生时就考虑到国文与英文之间的内在联系,办学目的是为了培养精通本国文化与西洋文化的中西交汇人才。
有的国人见识浅薄,自以为让孩子从三岁起只学英文就可以了,反而对中文阅读有无皆可,甚至于瞧不起自己的母语,基于母国目前积贫积弱的现状,而认为中文是落后的语言,其实这种做法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孩子在可以眼见的将来,都走不远的。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世上的语言是相通的,“语感”这种神奇的东西,来源于母语,可以帮助一个人轻松地“正迁移”到其他外语之上。
被称作文化意义上的“富家子”的资中筠先生后来曾说过:“母语文化决定一个人的文化修养,一个人的思辨能力与表达能力都取决于母语”。
奉九她们这一年考大学的英文卷子上考题只有一道:试将唐代柳宗元的《小石潭记》翻译成英文,要求做到“信、达、雅”,不提供中文原文。奉九在答题时就看到,有几个同考场的考生一看到题目,当场就哭了。
跟燕大英文系分为甲种英文文学,和乙种英语教育两大方向类似,奉九选了甲种英文文学专业:毕业时获文学学位,主修科目共计四十五学分,其中包括:十九世纪英文文学、十八世纪英文文学、十七世纪英文文学、十六世纪之前英文文学、莎士比亚、高级写作、语音学和毕业论文等课程和教学环节,主要西方国家的大学教育都主张学语言应注重文学史与文体相结合,以做到博古通今。
任选副修科目至少需要十六学分,开设的科目极其丰富,包括历史、国文、教育、经济、社会、 政治、心理等课程。其中有名为选修其实必修的六学分的英国史或欧洲史,也会偏重于鼓励学生选修英国民主政治发展史、西洋社会政治思想等课程。
奉大大一自然也实行“博雅教育”,各个专业的新生会编在一起上通识教育课。
奉九上的《英国戏剧史》的点名制度很有趣:学生姓名采用“威妥玛”拼音拼写,然后按照首字母排序座位,不用点名,谁到谁缺席,一目了然。
主讲教授是一位曾在燕大任教的哈佛大学博士毕业的步多马教授,奉九得知步先生是从哈佛毕业的,不禁喜出望外,她真没想到,在奉天除了自己的英文教师林神父,还有这样一位来自哈佛的老师。
步多马教授擅长于戏剧研究,他提倡的教学方式有点像是“浸润情景式教学”,要求学生们在教学过程中全身心投入,以代入式表演获得戏剧人物第一手的心境变化历程,愤懑羞怯、悲喜交加、尴尬无错……各种情绪扑面而来,非常过瘾,奉九很是喜欢这门课。
宁铮抽空回奉,到了之后发现才下午三点,看了看奉九的课表,这个时间应该在上国文课,他换了便装,自己开车到了奉大,到了文学院的教学楼,找到奉九上课的阶梯教室,站在后门,透过门上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奉九。
她梳着根鱼骨辫,扎出点点毛刺儿,看来自己扎辫子的水平比起巧手秋声差了些,倒是显得更俏皮讨喜,穿着一件朴素的小方领水蓝色软绸连衣裙,外罩鸭灰色薄开司米开衫,在教室的第一排,正站得笔直地跟授课老师探讨着什么,而满教室的同学都在静静地聆听。不过宁铮很快发现了问题,脸色不禁一沉。
教室里有些男学生的气质,明显就不是新生,再看看满教室男生的一脸痴迷样儿,有的还双手托腮,眼神直勾勾地盯在奉九脸上,好似少看一眼就会吃亏,宁铮的太阳穴开始突突跳了。
此时正好下课铃响起,他有心出去,又怕给奉九找麻烦,毕竟他这张脸,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他随即拉低了头上的灰色费多拉软薄呢帽,背过身去,等学生们鱼贯而出,这才踱到教室门口,看到奉九还在和老师交流,即便已近在咫尺,他还是觉得甚为想念。
又说了几句,奉九恭恭敬敬地请教授先行,接着跟在后面出来,又跟教授鞠躬再见。
开学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云鹿微”已是奉天大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更是男同学心目中的女神,不过云小姐平时看似亲切,但跟不相熟的人则往往不苟言笑,并不好亲近;很多男生虽心仪于她,但与佳人差距实在有点大,所以到现在为止,男生们只敢偷偷爱慕,而不敢做出递纸条送送礼物之类的行为。
宁铮怕被教授发现,又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走廊另一头去了。
奉九站在教室门口,一翻手腕儿,看看小巧精致的瑞士金表,今天的课已上完了,她正在思量着要去哪儿上自习。
她光顾着低头走路,顺手搂过因又当了学生而不得不每早自己编的微有些杂乱的辫梢理理,也没留神其他,直到一头撞上了一堵散发着清新气息的肉墙。她向后弹了一下,手里低调到毫无装饰的黑色皮质书包“噗通”一声跌落在地,自己也差点跌倒,幸亏被及时伸出的一双手扶住了。
奉九受惊地抬头,看到穿着群青色耀眼长袍的宁铮挺拔的身躯正站在她面前,他随即摘了帽子,鬓若刀裁,浓眉星目,宛如春山含笑,灼灼生辉。
奉九是个很拎得清的人,好看就是好看,心里赞叹了一声,唇角一弯,笑靥如,刚想喊他,又四下看了看,马上抿了抿嘴儿,“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宁铮扶住她的双肩,把她往教室的方向推,奉九不明所以,一个不察倒退着又回了已空无一人的教室,宁铮紧跟上来,把她转个身儿推到一进门的墙上,同时及时伸手垫在她的脑后防着她撞墙,接着就是重重地吻了下去。
奉九这个学生中的楷模被吓坏了:这可是公共教室,即使课上完了,总有找空教室上自习的同学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来,这个一段时间不见面,一见就发疯的胆大包天的家伙在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么?以后不许他再来学校了!
想法不少,但人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宁铮一上来就强硬地分开她的双唇,刻意堵住了奉九,奉九简直要抓狂,什么乱七八糟地就被喂了满嘴?
宁铮用身体把她钉在墙面上,一只手捞过她的双手举高扣住,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微微扬起,方便他亲得更恣意,两人喘息相闻,奉九恨得咬死他的心大起,这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亲热太不合时宜。
待到宁铮心满意足地放开她,奉九正好随手摸到旁边课桌上不知是哪个同学丢下的一把木头直角三角板,一刻也不耽误地恶狠狠地戳了过去,这也是奉九当下能找得到的最有杀伤力的凶器了;只恨现在的大一通识课也用不上做图工具,要不,一定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透明窟窿眼儿才解气。
宁铮看奉九气够呛的样儿,只能站着不动让她好好地发泄了一下怒气。别说,即使是木头板子,戳人也挺疼,好好的杭绸长衫也被扎秃噜了线。
待奉九累得一手叉腰直喘气,宁铮才又把她搂进怀里,低头在她沁了一层细小汗珠的额头上一吻,又制住她乱踢乱跺的灵活的腿和脚,“好了好了,你真要踢死我才满意么?要是把我踢残废了,受苦的不还是你?”
奉九翻个白眼斜睨他,以示不与之同流合污,死性不改,就是个臭流氓。
宁铮也知道自己在太太心目中的颜色又黑了几分,反正就没白过,爱怎样怎样吧。
他现在身心舒泰,心情极好,拉着奉九出了门,一出教室又知趣地戴上了帽子,顺便捡起刚才掉落在门边的书包说:“昨天在电话里不是有事找我么?不急了?”
奉九撇撇嘴,她还真有件事儿只能找他解决。
奉九这个人,从来都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她不经意地掏出手绢抹抹嘴巴,刚想把那件事说出来,没想到被宁铮看到了,叛逆之心顿起,又抽冷子吻了下来,奉九觉得应该再踹他几脚;正在此时,她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走廊另一头传来的轻快的脚步声,和年轻学生特有的清朗话语声,奉九赶紧在宁铮劲瘦的腰上费力捏起一点肉拧了一圈,好容易让他松了嘴,随即假模假式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教材胡乱打开,也顾不得看是不是拿倒了,一边走一边说:“莎士比亚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呢?为什么有人说这不过是有的剧作家冒用了一个假名,同学你怎么看?”
宁铮和奉九与正往教室方向走的三个男大学生擦肩而过,耳边的话语声停顿了一晌儿又响起,想想也知道是奉九出色的相貌让他们分了心。
待他们走过,宁铮好笑地低头看着她:“你累不累啊你?”
“你羞不羞啊你?高等学府、圣殿学堂,居然敢行如此苟且之事……”奉九说完才觉得不对,这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宁铮的嘴巴笑得都咧到耳朵边儿去了,随后想起什么,他搂住她的腰,在耳边语带威胁地说:“不许理这些男生,听到没?”
“别整没用的,我真有事儿找你呢。”奉九不耐烦地拍了宁铮的手臂一下,抓紧时间把郑漓昨天打电话说的事儿又跟他复述了一遍。郑漓早已生产了一个足月男婴,大爷大婶儿都乐够呛,父亲干脆把上海一幢别墅过户给了他们,而且把江南的部分业务也交给他们打理,现在大房一家人干脆常住上海了,这样两下都便宜。
对于奉九不说“麻烦你”而是说“找”你,宁铮是满意的:死皮赖脸硬往上贴的策略还是奏效了,至少奉九跟他不再那么客气,话语中透露着亲昵。
但听她讲完整件事情,宁铮还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奉九虽已相当委婉,但——倒不是这件事如何棘手,这根本不算个事儿——而是,怎么,是他太孤陋寡闻了么,现在的女学生,都能这么玩儿了?
(本章完)